《现实主义长生者Ⅱ》无繇可医

26、魂梦回还（六）

　　北冥道场位于蒹葭河下游一片富饶的田地上，那位大能死后，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荒地，直到不久前有富人想将这里开拓成耕地，才无意中发掘出了底下的道场。

　　北冥道场重见天日那天，方圆三里内的人家全部突发恶疾死亡，死后魂魄不入地府，而是被封在道场中，强行转化为恶鬼，将这处灵地生生污染成凶地。

　　因为这些恶鬼的存在，官府的人始终无法深入道场调查，最深的一次也只进入了六百米就被恶鬼发动的同归于尽式攻击驱逐出去，并导致道场范围扩大至方圆五里，百姓死伤惨重。

　　虽然北冥道场惹出的祸事已经大到足以把朝中五品以下的官员换上两遍，但百姓因何而死、魂魄为何受困、又是如何被转换成恶鬼，来此调查的人依然毫无头绪。

　　距离北冥道场重见天日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如果不是还未波及到北海城的百姓，此时早已民怨沸腾。

　　当然，这件事其实也不能全怪负责调查的人，他们连道场都进不去，只能在外围用法术探查，不仅效率低，得出的结果也不准确。

　　正因如此，天师府在收到他们的求助消息后才会做两手准备，一边派人支援，一边请地府出面相助。

　　在前往北冥道场途中，庄连蘅将当下的情况告知唐燃，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孩子就轻视和隐瞒他。

　　唐燃听完之后，没有过多追问之前派去调查的人查到了什么，而是说：“既然如此，我不建议你立刻深入北冥道场。”

　　听到这话，显然有同样想法的庄连蘅并不惊讶：“我确实不准备马上进入道场，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何这么说？”

　　庄连蘅这样问，想听的自然不是类似“集众人之力都进不去你单独前往只是送死”这类人尽皆知的理由，他敢带着一名孩童调查北冥道场自有他的依仗，他需要的是超乎常人，或者别具一格的意见。

　　巧了，唐燃要说的就是这样的意见。

　　“抛开进入道场内部的难度和危险程度不提，执着于进入道场调查，本就是一个死板的想法。进去，太危险，付出与回报很可能不成正比，既是如此，为什么不让里面的东西自己出来？”

　　“这倒是个有趣的提议。”庄连蘅眸光微闪，一瞬间脑海中冒出了许多疯狂的念头，淡漠的语气逐渐狂热：“天师府有三种阵法，八十二种法术可以在瞬息间将整个道场撕裂、焚烧、摧毁……”

　　唐燃听得眼角直抽抽，连忙打断他：“我说的不是这种‘自己出来’，而是以损失最小、最和平的方式将其引出道场。”

　　“啊，这样啊。”庄连蘅的声音瞬间冷却，“具体如何操作，说来听听。”

　　这人可太莽了，一点也不像天师府出来的。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唐燃正色道：“北冥道场自出世以来，一共爆发了两次。第一次使方圆三里之内的百姓暴毙，魂魄转化为恶鬼，第二次则将范围扩张到五里。在这两次爆发之间，上头派来调查的人进去送了一波，直接导致第二次爆发的出现，由此可知……”

　　庄连蘅不是傻子，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当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北冥道场借助生人魂魄恢复，或积累力量，而后利用这份力量转化恶鬼，击退敌人？”

　　“然也。”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唐燃不慌不忙地继续说：“如果事实真是我猜测的这样，道场中一定有可以汲取生魂魂力的东西，你若贸然进去，只会在无意中为其提供养料，促使它再度壮大。”

　　庄连蘅赞同地点头：“不错，你考虑得比那群书蠹周全。”

　　书蠹……

　　唐燃身份低微，不敢胡乱评判朝廷的人，便没有接这话：“北冥道场想要更多的力量，就势必要杀更多人，毫无疑问，它的下一个目标将是北海城，且力量已经渗透过去了，只是诸位大人发现得及时，暂时还没有扩散。针对此事，我现在有两个提议，大人可以自行斟酌。”

　　“说吧。”庄连蘅轻轻颔首，不禁对这个只有自己腰高的小不点刮目相看。

　　唐燃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看法，径自道：“第一个提议，举城迁移，暂时安排所有百姓离开一段时间，断掉北冥道场的魂力来源，并拖延到它足够虚弱，大人们再撕开它的防线进行调查。这样做的好处是稳妥安全，坏处是需要的时间可能会非常长，毕竟在那之前，它已经得到了很多力量，或许可以让它支撑好几年。”

　　庄连蘅不假思索地问：“第二个提议是什么？”

　　“第二个提议有些激进，也有一定的危险，甚至有失败的可能。”唐燃说之前先咔咔给他打了好几剂预防针，直把他整不耐烦了，才转回正题：“北冥道场不是需要魂力吗？那就给它魂力，不过，要给掺了料的。”

　　庄连蘅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样的料？”

　　“当然是越猛越好。”唐燃嘴角勾起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我们尚不知需要魂力的是人、妖、鬼还是死物，那就把能同时对它们产生作用的东西——毒.也好，法术也罢，通通加进去，让它一口气吞个够，再从内部引爆。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它自行瓦解。”

　　“如果它不吃呢？”庄连蘅喜欢这个提议，但仍然保有顾虑。

　　唐燃摇头：“当一个人快要渴死的时候，是不会在意饮鸩止渴的。何况，我也不是说让大人胡乱塞点东西进魂力然后喂到它嘴边，总是得做点伪装的，最好能将之伪装成偶然出现的魂力，或者用幻术编织出这些魂力是从死去百姓身上溢出的假象，那它一定会笑纳。”

　　庄连蘅思索了一阵，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至少值得一试。

　　“好，具体细节我会同驻守在北冥道场外的人商量，若是此计功成，你当为首功。”

　　唐燃眨眨眼，露出一个标准的、孩童式的傻笑：“谢谢大人！”

　　庄连蘅抬手拍拍他的脑袋。

　　……

　　地府中，程初华在奈何桥旁一连发了十几碗孟婆汤，梦回地府全盛时期。

　　“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魂魄入轮回？”送走最后一个灵魂，他拦住划船经过的送渡人，奇怪地问道。

　　“北冥道场的力量渗透到附近的北海城内，害死好几户人家，这些都是比较幸运，被天师府的人救出的魂魄，大部分魂魄都给转化成了无理智的恶鬼，死于灵器围殴之下。”送渡人长叹一声，“人间才太平了多少年，眼看又要乱了。”

　　程初华诧异地瞪大眼：“孟婆大人他们还没解决北冥道场的事啊？”

　　“这事儿棘手得很，我看再过不久，你也要被征召过去帮忙了。”送渡人划动船楫，缓缓漂向远方，“轮回台的琵琶，恐怕也要重见天日了。”

　　轮回台的幽冥丧音兼具杀鬼与超度两重用途，筝主杀伐，已被孟婆带往北冥道场。琵琶则以镇压、洗灵为主，若与筝合奏，便可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力量，物理超度一切恶鬼。

　　幽冥地底镇压的那些恶鬼，有九成都是被这么“度化”的。

　　程初华怔了一会儿，苦笑：“我不就是临时工吗？不至于被征召吧……”

　　话音未落，他又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地府没落已久，酆都北阴大帝身化大道，诸鬼帝镇守一方规则，与天道律条无异，地府内可谓一片萧条。

　　除此之外，由于人间常年太平和轮回自行运转的缘故，鬼差的数量也在逐年减少，如今地府正面临无鬼可用的尴尬境地。必要时候，把他这个临时工招过去帮着干活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程初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还完欠债去轮回啊？……”

　　真令人……不，令鬼头大。

　　送渡人离开后，程初华带着随时可能被征召的心理，可劲儿享受着最后的清闲时光。

　　如此，一日后程初华收到支援北冥道场的消息时，已经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状态。

　　来传话的是孟婆的一缕分神，一身白衣，足踏彼岸花，和主体一样也是懒洋洋昏昏欲睡的模样，传完话便化为轻烟消散。

　　孟婆交给了程初华一项——让他前往轮回台取琵琶，送到北冥道场。

　　“琵琶与筝合奏，这是要放大威天龙的前奏啊……”程初华一边走向轮回台，一边自言自语道，说完又一愣，疑惑地反问：“咦？什么是大威天龙，我脑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词语？”

　　迷惑间，轮回台到了。

　　轮回台伫立于黄泉上游中部，以彼岸花结成的浮桥连接两岸，往渡鬼魂。四面莲花灯簇拥，在地府漆黑的夜幕下亮如白昼，台上有三生石，石旁立着一面大如满月的圆镜，一架凤颈琵琶就放在镜前。

　　程初华踏上浮桥，小心翼翼的，几乎是飘上轮回台，在圆镜前站定。镜子澄澈明亮，却映不出他的身影，也映不出诸般景象，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是一片空白。

　　轮回台不照生者，不映无法进入轮回的魂魄。

　　程初华双掌合十，诚心向圆镜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凡间有难，恶鬼频出，我奉孟婆大人之命，借琵琶一用，事了之后再送还于此。”

　　话音刚落，圆镜上说过一道亮光，琵琶自行腾空而起，落入他怀中。

　　程初华松了口气，抱紧琵琶再行一礼：“我替凡间众生谢过大人。”

　　因事态紧急，从轮回台下来，程初华便和其他被征召的鬼差一起沿黄泉向东，抵达地府与凡间唯一的连接处——江海渡口，重回人间。

　　鬼魂不能受阳光直照，不过程初华怀抱轮回琵琶，相当于神器护体，自然无恙。

　　回到人世，程初华想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是鬼魂，早已不用呼吸，也没了呼吸的能力。

　　失落地轻叹一声，他不及多想，紧跟在几名鬼差身后赶往支援。

　　江海渡口与地府相连，长年受死气侵染，是一处贫瘠荒凉之地，但离北冥道场不远，他们大约走过数百米就看见了人间官府画的防护线和不远处的圆顶帐篷，看样子官府是要和北冥道场打长时间的拖延战了。

　　“孟婆大人不在此处。”为首的鬼差并未进入防护线，低声说道：“我们向北走，地府鬼差驻扎在北冥道场范围外五米处。”

　　程初华脱口而出：“这么近？”

　　“是啊，为了镇压其中的死气，不让其泄露出来危害四方，鬼差们都在那里修炼，化外溢的死气为自身修为，大伙儿的实力都提高了不少。”

　　鬼差点点头，冷硬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不过那里也很危险，一旦北冥道场的笼罩范围再次扩散，第一波遭殃的就是我们。”

　　程初华深以为然，瑟瑟发抖地抱紧了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