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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魂梦回还(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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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梦回还这个法术出现的时间很晚,在上个世纪初。
当时,心理学正高速发展,催眠术的诞生与进益给了一部分特殊能力与梦境、幻术有关的特殊能力者灵感,他们经过几十年的研究,在无数次挫折和失败中创造出了这个新法术,特部将其列入现当代法术前十之列,是一个用途特殊的坤位法术。
因脱胎于催眠,魂梦回还的用途也与催眠很像,但更加精妙可控。它能唤起人潜意识深处的记忆,以梦境的形式呈现出来,同时这个梦境也会共享给施术者,一般用于医治失忆症和帮助长生者找回久远前的记忆。
不过魂梦回还也有限制。首先,它适用性窄,修习难度大,且往往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能施展。
其次,它有一定的危险,毕竟涉及到另一个人的意识,而这偏偏是人体最脆弱的部分,因此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伤到受术者的灵魂,轻则痴呆,重则丧命。
最后,魂梦回还有一个硬性条件,受术者必须全身心信任施术者,在法术施展的过程中不能产生任何反抗的想法,否则直接会导致法术失败,还有可能反噬双方。
以上三大原因就是限制魂梦回还发展与使用的主要因由,从魂梦回还诞生至今,它再没有被任何人完善过,一是没有必要,二是实在太难、太危险了。
“唐哥,你又什么时候学会魂梦回还的?”庄帅的语气中充满了震撼和绝望。
为什么同为文员,唐燃就这么优秀,而他却如此咸鱼?
“在你吃喝玩乐打游戏的时候。”
唐燃甩给他一个白眼,然后认真地向秦问非介绍魂梦回还的来历、用途与缺点,没有为了让他答应而有所隐瞒。
作为特部成员,这既是他的觉悟,也是遵守特部的规章制度。
秦问非平静地听完他的讲述,中途提出几点疑惑,得到解答后便点点头,不再追问,也并不因为魂梦回还的神奇之处而惊诧,仿佛这只是寻常事物。
程初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奇怪。
普通人若是听说魂梦回还这样的法术,或多或少都会露出一点惊讶和好奇,但他却像习以为常,根本不放在心上,难道他从前生活的环境出现过类似的法术?或者说,他根本就是生活在一个法术环绕的世界?
程初华突然对他的过去感到分外好奇。
他正想着,秦问非开口了:“多谢先生告知,我愿意承受魂梦回还,你觉得何时方便,便何时开始。”
答应得这么快?
三人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神色淡然,眼中泛起浅浅的笑意,似乎在为此而高兴。
“三位不必如此看我,如若这个法术真的能够唤起我的记忆,助我想起那个人,也是好事一件。”秦问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葱白如玉,修长细腻,是一双未曾沾染烟火的手,“若是不能,我们也可趁早另想他法。”
唐燃收起惊讶之色,沉着点头:“好,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秦问非的回答也很干脆:“需要我怎么配合?”
“稍等。”
唐燃摆摆手,让程初华和庄帅帮忙挪开客厅的家具,腾出一片空地,自己则转身回书房拿出一套绘制符箓的工具,分别是朱砂、毛笔和墨斗。
他以墨斗测量大小,画出十二条笔直的墨线,然后用朱砂混合墨水,以毛笔饱蘸,在墨线之间快速作画,绘出大片诡谲离奇,乍一看极具赛博风格的花纹,又在上方洒了薄薄一层朱砂,最后将墨斗置于花纹中间,在四角点上蜡烛。
“请公子入阵。”唐燃说道。
秦问非轻轻颔首,依照他的指示走到墨斗旁站定。
见状,唐燃嘱咐道:“魂梦回还需要两名施术者,一名负责施展和控制法术,另一人则跟在前者身旁,与他形成对照,以防迷失在受术者的意识当中,认为自己才是受术者。”
闻弦歌而知雅意,程初华立刻说:“我来当第二个施术者,我的特殊能力长于保命,一定能在危险关头自救。”
“好。”唐燃原本也属意他,现在见他毛遂自荐,当然一口答应,“这四盏蜡烛起定魂和指引之用,庄帅,你看好它们,不要让它们熄灭和移动位置。等蜡烛即将烧尽的时候,你你再喊我的名字,直到将我叫醒为止,知道了吗?”
庄帅比了个“OK”的手势:“明白。”
“那我们开始吧。”
唐燃深吸一口气,朝程初华伸出手,牵着他走到阵法东边,与秦问非相对而立。
他单手执印,调动体内所有灵力尽数注入脚下的阵法,而后清风乍起,轻轻拂动烛光,好似有无声的歌谣在天地间悠悠传唱。
三千年岁月浩浩汤汤,漫流而过。
一瞬入梦。
……
意识入梦,无法交谈、无法动作,只能随着受术者的意识辗转游离,去往哪里是哪里。
程初华还能思考,却只能像个木头人似的看着身旁呼啸而过的流光。
这里几乎是一片光的海洋,汪洋恣肆、无边无际,磅礴而浩瀚,根本不像人类的意识之境。程初华那三千年的记忆与此相比,大概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每一缕光都是一段记忆,但它们摸不到、看不清,转瞬即逝,触之即离,根本无从查看。至于借助秦问非的意识,他的意识在入梦那一刻就被一个浪头打翻,消失不见,不知漂流去了何方。
出师不利啊。
程初华与唐燃好像化成海面上的一根稻草,随着浪潮飘飘转转,度过了漫长的一瞬。
在这一瞬之后,先前还算平静的意识之境骤然黑云压天,雷霆密布,大浪席卷三千里,天地尽成泽国。
汪洋恣肆。
在这样恐怖的风浪中,程初华感觉自己沉入了深深的海底,万籁俱寂,眼前所见皆是深邃的蓝。
透过周折的涟漪,有一缕天光倾泻下来,照进他灵魂深处。
秦问非的意识将他与唐燃分开,并且同时淹没了他们的意识。
万古如长夜。
……
唐燃一晃眼,发现自己站在大街上,身边人来人往,自己手中还拿着一串山楂糖果。
阳光从头顶落下,照亮了繁华热闹的集市。前面有卖粽子、雄黄酒的小摊,后边有喷火顶缸、耍剑卖艺的杂耍人,小妹妹挎着装满五彩绳的竹篮从他身旁走过,小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小伙伴跑到前头,见他没跟上,急忙回头招呼他。
“唐燃唐燃!你在那里发什么愣?快点过来啊!”
唐燃甩甩头,攥着糖果小跑过去:“哦,这就来!”
小伙伴扎着两个总角头,鼓起的发包下套了一圈五彩绳,穗子长长垂下,飘在半空,活泼又可爱。
唐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是一样的发型,一样的五彩绳。
小伙伴没察觉他的动作,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一边舔着山楂糖果一边说:“今天是端午,江边在祭神祈福,希望在节日这天求下一场大雨。听说好几年没成功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祈雨成功。”
唐燃比他沉稳些,平平稳稳地走着路:“不知道,要去看吗?”
“好啊!”
小伙伴眼睛一亮,想抓起他的手,却被他故作不经意地避开。小伙伴也不在意,一个人冲到了前头,满大街都能听见他的说话声:“快来快来!我们现在过去还能占到好位置!”
唐燃挠挠头,虽不想跟他待在一块儿感受路人奇异目光的洗礼,但还是跟了上去。
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祭神舞,不管能不能求到雨,都要去看看的。
两个小孩来到江边,岸上乌泱泱站满了人,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投向江水中央那艘三十米长的大龙舟,有人还闭着眼念念有词,祈求今年一定要求到雨。
在端午节祭神礼上下的雨和别的时候的雨意义大不相同!
唐燃跟小伙伴一起挤进人群,在一众被踩到脚的大人的喝骂声中钻到了前排,扒着栏杆踮脚眺望龙舟。
那龙舟上,两排身穿红色短打,额抹雄黄的年轻小伙握着船桨,神情肃穆地仰头望天。而在船头,一位老者捧起两张碧绿的粽叶,将雄黄酒倒于其上,再洒入江水。
“苍天有神,大江有灵……”
老者念起了祝词。
此刻晴空万里,天空澄明如镜,一朵云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下雨的迹象。
水底平静无波,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只是偶尔掠过一道影子,像飞鸟或是游鱼。
岸上的人们一开始还耐心并期待地等着,可直到老者念完两遍祝词,天色都仍是这样晴朗时,嘈杂的声浪便向江河发怒一般朝龙舟席卷而去。
“前年没有下雨,去年没有下雨,怎么今年还是没有?!”
“难道神灵真的抛弃我们了吗?”
“雨啊雨,你快下吧!快下吧……”
无论人们如何控诉,龙舟上的老者与青年如何失望,雨还是没来。
渐渐的,大家觉得没趣,又失落又无奈地散开,龙舟也没有往前行驶,而是开回了岸边。
小伙伴撇撇嘴,也跟着人群离开,走之前还想叫上唐燃,他却摇摇头拒绝了。
江水静静流淌,江岸从热闹到冷清,在它的眼里,应也只用了一瞬。
唐燃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忽然翻越栏杆跳入浅水区,两只手轻轻拍了拍,而后仰天举起,再放上水面。
“这是我大周国礼,所谓先礼后兵,我礼数做足,你若再不显灵,我就到山上给山神告状。”他一本正经地说,“山神与水神是挚友,山神知道了,相当于水神也知道,水神若是知道你玩忽职守三年,必定……”
话音未落,天上惊雷炸响,漫天的乌云黑压压铺满了人们的视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了下来,将光滑平静的江面砸出千万重涟漪。
层层波澜中,有阴影飞快游过,一小截银色的尾巴卷出水面,掀起一朵小浪花扑了唐燃满脸。
“鸡贼的小子!”
众人的欢呼声和雷声中夹杂了一声短促的龙吟。
唐燃摸摸脑袋,笑得人畜无害:“我这叫聪明。”
地外之地,八万里黄泉浩浩荡荡,中流横贯地府,汇成忘川,流过朱栏玉砌奈何桥。
堪比惊蛰第一声雷霆的雷声响彻地府,将桥边打瞌睡的程初华惊醒,他手一滑,下巴磕在桌子上,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差点打翻晾在手边的汤。
手忙脚乱扶稳孟婆汤,他揉揉下巴,擦掉眼泪,放眼眺望四周,一个来喝汤过桥的魂魄都没有。
“人间太平,地府的工作也悠闲了起来。”
程初华伸了个懒腰,轻车熟路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把伞撑开,恰好挡住自凡间而来的雨水。
凡间的大雨,到了地府便是蒙蒙细雨。
他坐在伞下欣赏雨景,忽见忘川上飘来几只纸船,上面放着小小的白水粽和五彩绳,正慢悠悠渡过奈何桥,往远处去。
程初华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哪位鬼差大哥的家人送来的吧,唉,听说人间有处地方出了个恶鬼,他们都去支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吃上粽子……”
“算了,我一个临时工,操心这个做什么。”
程初华端起凉了的汤一饮而尽,撑着油纸伞,沿忘川东行。
“难得今日地府有雨,我也学学人间的文人墨客,雨中漫步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