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记》人寸三

70、幻境

　　素夭在草地上躺了很久很久，久到天空开始落雨，冰凉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凉透了她的手指。忽而，她翻身而坐，看着遥远的天空许久，才起身朝城里去了。

　　城中的人们都在收摊子，街道上的人被雨水打得落荒而逃，素夭闲庭漫步般走着，沾了雨水的头发覆在额前，一双冷静的眸子注视着前面凉亭中站立的一人。

　　一袭白衣，黑发上别着一根木簪，侧脸的弧度是素夭描摹过数千次的，他手上抱着一个小孩儿，那个小孩儿在哭，嗓音明亮有力，雨声都遮不住。

　　在雨声中，素夭听见他轻轻哼着歌，一下一下哄着那个小孩儿。

　　“只是下雨，雨停了还是可以去的。”
　　“你昨日说想吃的糕点我已经买回来了，若你不想出城我们就回家。”
　　“还有前几日看上的画集，我也请先生将后面的故事画完了。”
　　“阿素，不要哭。”

　　那小孩儿像是哭累了，趴在了他的肩头，抽抽噎噎的。

　　素夭抬脚进到了凉亭中，那人察觉到有人，看了她一眼，复又一下一下拍着小孩儿的背，一声一声碎碎念。

　　素夭心中疑惑，怎么看见了她又没看见她？

　　“明，这位先生？”

　　凉亭中并无他人，明珏道：“可是我吵到了姑娘？”

　　“不，先生怀中的是？”

　　明珏脸上漾出一个笑容，“是我家徒儿，今日带她出城却不想被大雨绊住了脚，如有叨扰，还请见谅。”

　　素夭看了看他怀中的小孩儿，与自己幼时八成相似，只是她从未哭得眼睛鼻子通红。

　　“她叫阿素？”

　　“是。”

　　“我也叫阿素。”

　　明珏瞧了瞧她，又看向自己怀中，“那姑娘真是有福气。”

　　素夭伸手想要去摸了摸那小孩儿，明珏却是闪了闪身，“我家徒儿害羞。”

　　素夭笑了笑，“哦。”

　　两个人站在凉亭之中，小孩儿已经睡着，素夭感觉到周遭一股暖流，来自旁边的人。旁边人还小心翼翼地将一块薄毯披在了小孩儿身上，看见素夭看他，明珏道：“失陪了。”

　　说罢，抱着小孩儿走进了雨中，那雨却是一丝都没有打湿他们。

　　四面的风吹来，素夭湿漉漉的衣服更加沉重，她叹息一声，指尖浮现凰火，火苗一点一点覆盖周身，将衣服上的水都蒸发了去。

　　这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素夭走出凉亭时，天边还挂了一道彩虹。

　　路过成衣铺，她解着铜镜看见了自己的脸，与自己原来的脸实在是相差太多，怪不得明珏不认她。也是，如果让他见到了自己，他怀里的小孩又是谁？这一世的故事又怎么进行下去？

　　她沿着长街慢慢走着，穿街走巷走到了一座宅子前，一丝火红从地面升起钻进了她的指间。

　　素夭顺着墙寻了个地方翻墙而入，没走几步就看见几株桃花，桃花上带着晶莹剔透的雨滴，像是梨花带雨的美人的脸。

　　走过回廊，素夭听见一声，“明珏。”

　　透过竹叶，她看见那个半大的孩子举着手，说：“你先吃。”

　　明珏坐在石桌前，那个孩子浑不见刚才的模样，脸上都是笑，手上拿着一块糕点。

　　“给你买的，你吃。”

　　“不要不要，明珏先吃。”

　　“好。”

　　素夭躲在竹林中，闻见一股桃花香。

　　明珏吃了糕点，小孩儿高兴的端着一盘子糕点跑走了。

　　有小厮穿门而入，见到明珏忙说道：“先生，徐府又来人了。”

　　明珏起身道：“请他们去花厅吧。”

　　素夭偷偷跟在了明珏身后。

　　院子景物变换，素夭回头看去，整个园子尽收眼底，与她在天上的园子一模一样，那几株桃花都一样。如果明珏没有离开，那么她真的会以为，他们重新回去了。

　　靠近花厅，素夭不敢离得太近，只见厅中一个富态男子喋喋不休，旁边的椅子上一个夫人掩面而泣，明珏则是一脸冰霜，默然不语。

　　素夭小心靠近方才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徐煜，我已说过，阿素是生是死与你们无关。”
　　“她是我的女儿，如何与我无关？今日有人见到你抱着阿素出门，现下阿素在哪里？”
　　“从我带她回来，她就是我的。”

　　素夭眉心皱起，这话不像是明珏会说出来的。

　　“她如何就是你的？当初是你闯进我府中，将我的女儿带走了！”
　　“是你们当初说生死有命，我才将她带走救治。”

　　旁边的妇人说道：“就治好了自当归还，她到底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你如何硬要分离我们母女？明先生，你对阿素有救命之恩，我与老爷自当感谢，要钱要地自当听你的，但阿素是我女儿，不能一直与你在一起。”

　　“我只要她。”

　　徐煜愤然道：“阿素只有6岁，你一孤身男子留她在此，将来阿素如何出嫁？”

　　“我娶她。”

　　“你！明珏，你莫要欺人太甚，我念你于阿素有救命之恩，一直未去官府告你，难道你当真不怕？”

　　明珏依旧冷着一张脸，“有何可怕？”

　　他的确不怕民间的官府，只是素夭甚少见到明珏如此傲慢的模样，眼中无甚感情，视凡人如蝼蚁。

　　“好好好，我，我现在就去报官，不管你是达官显贵，城守定会秉公执法！”

　　恰好此时，素夭听见脚步声，风里带来一股桃花香，还有一声，“明珏。”

　　素夭深知情况不妙，刚想回身将那孩子抱走，眼前却是一闪而过的白色，还有小孩子的一声：“又飞起来了。”

　　“阿素！”

　　徐煜匆忙出来，下台阶时甚至脚下不稳差点儿跌倒，徐夫人也看见了小孩子，红着眼睛望着院中的两人。

　　素夭避无可避，垂手站在了他们中间。

　　“阿素，爹爹在这里。”

　　小孩歪着头看了半晌，搂紧了明珏。

　　明珏拍了拍她以作安慰，他看向院中的素夭，问道：“你是何人？”

　　素夭拦住了想上前的徐家夫妇，回道：“我叫阿素，我们不久前见过。”

　　“我问的是你是何人，跟着我有何目的？”

　　素夭笑了笑，“如果我说，我是素夭，你信吗？”

　　“不信。”

　　“那就是了。”，素夭看着他跟那小孩儿，问道：“为何抢别人孩子？”

　　“你有何资格问我？”

　　“呵，那就不问。”

　　说完，素夭欺身而上，朝着明珏怀中的孩子而去，明珏站在原地看着她靠近，待素夭伸手之时，他手中长剑一挥而下，素夭避开剑锋，摸到了那小孩儿。可只是一触即离，明珏就抱着小孩儿躲开了。

　　“你到底是何人？”，明珏道。

　　“我说了，我是素夭。”

　　“你既知这个名字，便也该知晓这个名字于我的意义。冒名而来，所为何来？”

　　“自是为你。明珏，把孩子给我。”

　　明珏道：“你说你是阿素，如何证明？”

　　素夭看了看他手上的剑，这幻境中的一切皆是那心魔所设，也不知明珏手上的剑能否破开心魔加在她身上的咒。

　　素夭向前走了几步，指尖冒出凰火，“如何，你看怎样？”

　　对面的明珏表情不变，手上的剑指向了她，“胆敢冒犯她，我今日留你不得了。”

　　素夭不解，“什么？”

　　明珏却不发一言，目光如刀一般看着她，冰凉的感觉袭来，素夭指尖的火焰熄灭了。

　　“明珏？”

　　灭顶一般的压力袭来，素夭动弹不得，硬生生被压得跪了下去，旁边的徐氏夫妇想靠近却被弹了出去。

　　明珏一步一靠近，站在了素夭的面前，“你可认错？”

　　素夭道：“何错？”

　　“冒我心上之人。”

　　素夭轻轻笑了一声，微微仰着头，“我就是阿素。”，她伸手抓住明珏的衣角，“你心里乱了，不是吗？你肩头的孩子很久没动静了。”

　　明珏看向自己的肩头，小孩儿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他丢了手中的剑去探她的呼吸。

　　“阿素？”

　　素夭却费力去捡那柄剑，摸到剑的瞬间割破了手掌，凰火四散而落，周身燃起烈火。

　　火焰散去，明珏看见了火光中那梦寐以求的脸庞。

　　素夭手掌上的伤迅速愈合，掌心之中隐隐闪过一个“命”字，她伸出手道：“孩子给我。”

　　明珏看着她的脸，眼中滑落了一滴泪。

　　素夭将小孩儿还给了徐氏夫妇，将人送走之后，一下脱了力，明珏连忙抱住了她，“阿素。”

　　“你为何抢人小孩儿？”

　　“我，”，明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着她，不停叫她的名字。

　　“阿素。”
　　“阿素。”
　　“阿素。”

　　素夭任由他抱着，许久之后，开口道：“明珏，无论何时，无论我在与不在，你都不该如此，我会生气。”

　　“你在，便不会。”

　　“我不在，也要不会。”

　　“你不在，即便入魔，我也要你回来。”

　　“不该如此。”

　　“我不在意。”

　　素夭遥望天空，“明珏，你可知我此来为何？”

　　“为何？”

　　素夭推开了他，眼中尽是决绝，“若你入魔，我必杀之。”

　　“那我必心甘情愿。”

　　锋利的剑横在他们中间，明珏脸带笑意，“阿素，我愿死在你手上，只要你舍得。”

　　素夭拿起剑，看向他，“我有何不舍，我的神君，在等我。”

　　接着反手将剑刺向了自己，对面的明珏骇然，情急之下只拉住了素夭的衣角。

　　“阿素！”

　　长剑穿心而出，素夭却无不适，握着剑的掌心之中，淡淡的光芒闪现，素夭松开了手，看见了掌心中的“命”字。

　　明镜之外，明珏自掌心血痕出现便一直盯着那面镜子，忽而胸口一痛，大片红色的血迹晕染开去，身旁的蓝染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这是怎么回事？！”

　　明珏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镜子，“阿素有危险。”

　　蓝染道：“什么危险，是你有危险。”

　　明珏扶着蓝染向明玉走去，“让阿素回来。”

　　明玉道：“镜破方出。”

　　他见明珏手中剑光一闪，又道：“不要白费力气，你砍不破。”

　　蓝染道“听我的，阿素不会有事，明珏，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镜中。

　　明珏忽而大笑，“连命之术，连命之术，想不到你与他竟有连命之术。”

　　掌心的字慢慢隐了下去，素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看向天空，想要出去却怎么都没办法，她急得眼睛通红。

　　明珏蹲下瞧着她，“阿素，留下来吧。”

　　素夭红着眼睛道：“不！”

　　她笑了起来，比院子里雨打过的桃花还要魅，“方才你慌了，看来是我对了。明珏因我入魔，我是他魔心起处，我死，你自然也不存在。”

　　明珏收起笑脸，冷起一张脸，“可是你死了，外面的他也得死，你舍得我死，舍得他死吗？”

　　“你当我破不了连命之术？”

　　他轻轻抚摸上了素夭的脸，“你永远破不了，出不去，见不到，阿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