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记》人寸三

69、幻境

　　红衣的明珏抱着她回了殿中，素夭浑身动不得，只能瞪着一双凤目。

　　“阿素。”

　　素夭的嘴唇一开，一声“混账”脱口而出，“放开我！”

　　红衣的明珏满眼悲伤，伸手去摸她的脸，“阿素。”

　　素夭被他眼里的悲伤感染，安静了下来，“你到底要如何？”

　　“此生余愿足矣。”

　　说罢，他低下头，在素夭的额上落下一吻。

　　待素夭再次睁开眼睛，她已不在明珏的殿中了，而是躺在一片草地之上，手脚的束缚都被解了去。素夭轻声唤了一声桃夭，掌心仍然毫无动静，仍旧是只有凰火陪着她。

　　她起身看了看四周，这里山清水秀，她抬头望去，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她想着明珏那个悲伤的眼神，想要回去却仍停在原地。

　　沿着河岸走了许久才看见人烟，也看见了明珏。

　　他一身白衣站在一户人家门口，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接着明珏接过了那个婴儿，朝她走了过来。

　　经过之时，素夭瞧见那婴儿眉间浅浅的凤羽胎记。

　　这是她殒身之后了。

　　素夭跟着明珏一起回了家。

　　那是个很好的小院子，四周种满了桃花，明明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却开得正好，花香沾了人一身。

　　明珏把婴儿放进摇篮里，坐在旁边一下一下轻轻摇着，嘴里轻轻哼着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歌谣。

　　“这是我刚学的，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哼别的。”，明珏握了握婴儿的小手，“你可喜欢？”

　　小婴儿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却连一声都没出。

　　素夭看着明珏自言自语许久心想，何时明珏愿意同她讲过这么多话？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何时。

　　她坐到了明珏身边，“现在轮到你聒噪了。”

　　素夭轻轻将自己靠了过去，“你这个心魔到底要做什么？”

　　明珏似是听不见，依旧轻轻摇着摇篮，轻轻哼着歌。

　　摇篮里的婴儿慢慢长大，明珏教她说话，她却只是呆呆的看着明珏。素夭在旁边微微弯腰，手指轻轻点上她眉间的印记，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了素夭。

　　“看的见我了？”

　　她看了看离开了的明珏，复又低下头说道：“明、珏。”，她说得很慢，又重复了好几次，只是小孩子依旧呆呆的。

　　素夭摸了摸她的头。

　　一日，蓝染来找明珏，一进门便喊了一声“明珏”，明珏此时正在厨房弄东西吃。明珏跟村里的大娘学了好几日，回来重复的时候惨不忍睹，好在给小孩吃什么她都吃，不过吃了几天之后小孩就病了，明珏担惊受怕守在床边，小孩却只是偶尔皱皱眉，握着明珏的手。

　　明珏经此一事便一边练厨艺，一边带着小孩出去吃，吃的次数多了，小孩偶尔会拉住明珏的衣袖带他去自己想吃的地方。

　　厨艺一事对明珏来说本来就很难，他不知人间食物如何算好吃，又不敢给小孩吃得太多，也不知道霍霍了多少人才勉强吃下去不会出事。几年过去，他的厨艺也渐渐有了起色，小孩有时跟他去集市会拿自己想吃的菜蔬放进篮子里，仰头看向明珏，明珏朝她点头，小孩就会露出一个笑。

　　蓝染走到明珏身边，道：“长弓说在北地找到阿素的残魂，午时便能过来。”

　　明珏点头，“这些年辛苦你与长弓了。”

　　蓝染看向呆坐在院中的小孩，长叹一声，“我也想阿素回来，只是这事太过磨人。”

　　“我知道，你来得正好，我前几日听说南境之地有异，一女子忽得神眷，大病痊愈，且痊愈之日周遭桃花盛开，我想去看一看。”

　　蓝染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路过南境并未听说此事。”

　　“也许他们并不想让你知道。”

　　蓝染无奈道：“已过去那么久。”

　　“无妨，我去就是。”

　　蓝染点头，“如此也好，我在这里陪阿素。”

　　明珏将炒好的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跟小孩说：“我出去片刻，马上就回，蓝染在这里陪着你。”

　　小孩眼睛看着桌上的菜，青翠欲滴，她舔了舔嘴唇，看向明珏。

　　明珏笑了笑，“好，我陪你吃完饭再走。”

　　蓝染在旁边落座，拿出折扇轻轻扇着风，扇起小孩的垂下的头发。

　　“明珏，南境之地怕是有许多阿素的旧部，你此去当心。”

　　明珏将米饭喂给小孩，轻轻应了一声。

　　“当时也不知是谁传了消息，说战前你与阿素争执致使阿素分心殒命，阿素的旧部本就不满你当年隐瞒修为欺骗阿素，这才记恨至今。”

　　“说得并未有错，阿素殒命的确是我的错。”

　　“明珏，不若我替你去？”

　　明珏道：“你知道你替不了，那些人只是想我给个交代，前些年阿素并不好，如今大了，我也可以去了。”

　　“啊，”，蓝染看了看吃得正香的小孩，“小孩子长得很快。”

　　明珏嘴角微微带笑，“嗯。”

　　“不过，明珏，我还有句话。”

　　“我知道，他们并非恶人，只是太在乎阿素。”

　　“嗯，不过，你若受伤阿素也是不愿意的。对吧，阿素？”

　　小孩也不知是叫她，仍旧嚼着米饭，腮帮子鼓鼓的。

　　坐在桌边的素夭支着头默默听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起来她当初没了之后，他们过得都不好，怎么还会有旧部的事，她明明成亲之前都交代过，明珏与她无异，她就是瞧上明珏了，谁有异议就亲自来找她。

　　确有几个不服的，不过都被她打服了，看起来还是要以理服人，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没什么时间去讲理，而且她也不会讲理。看起来她给明珏留下个大麻烦，果然她不在，就没人护着她的仙君了。素夭有些气，准备跟明珏一起去南境。

　　一顿饭的时间很快，明珏最后跟小孩又说了一遍要走了，小孩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明珏也早习惯，笑了笑就朝门而去。

　　蓝染站在小孩身边，叮嘱道：“万事以自己为先。”

　　明珏点头转身就走，小孩忽然动了，蓝染看着那小孩晃晃悠悠跑了过去抓住了明珏的衣袖。

　　“明、珏。”

　　院中落针可闻，素夭看见明珏僵硬的转身，看向拽着他衣袖的小孩，“什么？”

　　小孩直直的看着他，“明、珏。”

　　明珏蹲下看着她，“你叫我？”

　　“不、去。”

　　旁边的素夭微微惊讶，她还以为小孩会哑巴一辈子，之后又笑了笑，她即便丢了所有魂魄，如果她的仙君有什么危险，她还是会想要保护他。

　　明珏眼中水光浅浅，“不会有事，我去去就回。”

　　小孩却固执的抓着他的衣袖，看向旁边的素夭。

　　素夭抬起手轻轻点上小孩的神徽，紧接着进了小孩的身体，小孩身上的气息一下变了，再抬眼的时候目光澄净之外又添了神采。

　　“我、不、想、让、你、去。”

　　素夭一字一字的说着，轻轻将脸放在明珏的掌中，“谁都好，你不许去。”

　　明珏惊讶之后，“阿素。”

　　“你不就是想让我阻止你吗？想让我离不开你。”

　　环境中的蓝染身影消散，只留下明珏与一个小孩。

　　“你让我见到那时的明珏我很感激，只是真正的他在等我。”

　　“我与他有何不同？留在这里陪我不好吗？”

　　“你也知道你与他是两个人，我心上的人是明珏，不是你。”

　　明珏眼神慢慢冷了下来，“你真的分得清我与他？阿素，这里是我的世界，从你进来就出不去了。”

　　小孩慢慢变高，样貌变为素夭的样貌，乌黑的头发垂至腰间，“或许我只是暂时出不去。”

　　明珏勾唇而笑，“那我们试试。”

　　“上一世你逼我成亲，这一世你又想干什么？”

　　明珏无缘无故来了一句：“阿素，如果我死，你可忍心？”

　　素夭皱眉，“什么？”

　　院子中的景物四散而去，明珏也渐渐化为乌有，马蹄声传来，夹杂着鞭子的声音。

　　素夭方才注意到对面的人很是熟悉。

　　是南境的旧部！

　　她来不及细想腿就迈了出去，穿过人群看见了中间的明珏。

　　一身血污，发丝凌乱，眼中心伤若死。

　　素夭呆愣在原地，长长的鞭子甩过眼前，抽在了明珏的身上。她看见他站在原地硬生生挨了一下，衣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那是心魔，不是明珏，不能去。

　　只是，下一鞭再次挥来的时候，素夭身形一闪，火焰冲天而起，烧去了鞭子。

　　身后的明珏轻声唤道：“阿素。”

　　素夭转身看向他，“这是这一世？”

　　明珏突然紧紧抱住她，哽咽道：“阿素。”

　　素夭一阵恍惚，肩头上传来属于明珏冷冽的气息，“明珏。”

　　“是我。”

　　素夭指尖的火焰渐渐消失，她仰头看向空中，轻声道：“我，见不得明珏有事，你可满意？”

　　“阿素，只需要几分，你就忍不下心来，还是要坚持出去吗？”

　　“的确，几分相似就能让我心软，但你不觉得这种招数用得多了，我还会信吗？”

　　抱着她的人忽然松了手，执起她的手，轻声道：“阿素，我这么爱你，你却想要我的命吗？”

　　眼前的人嘴角溢出鲜血，心口的地方扎着一把匕首，刀柄上的凤羽痕迹熠熠生辉。

　　素夭忽然害怕的退了去，手掌上的鲜血灼了心，眼中不自觉留下泪水，想要留住他却只是徒劳。

　　“明珏。”

　　素夭颤抖着手想要去摸他的脸，明珏却如水雾一般散了去，素夭摸到一片虚无，四周黑了下来，黑暗之中听见一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起来，掌中的血迹也没了，只是掌心处还残留着血的温热，素夭许久方才起身，她躺倒在地上看着天空中的几朵云。

　　指尖冒出凰火，明明亮亮的。

　　她不能接受明珏死在她面前，心魔问，他若死，自己可忍心，如何能忍心？那是她第一眼就心生爱意的人。

　　素夭微微合上眼睛，风从嘴边过，带走了她的一句：那是我心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