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记》人寸三

2、武陵2

　　晓雾一直都认为自己就像那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一样，不知父母是谁，不知怎么就在这个世界上，幸好年幼时在街上遇上了安雅才有了个栖身之地，也有了个，家。

　　但是在晓雾七岁的时候，安雅又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男孩，瘦瘦小小的像是窗外的枯枝，晓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个小男孩戒备的看着晓雾，躲在安雅的身后。

　　“晓雾，他叫晓霭，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弟弟了。”，安雅说。

　　晓雾伸手把他从安雅身后拽了出来，小男孩打了个趔趄，晓雾说：“叫阿姐。”

　　小男孩使劲儿抽着胳膊，眼睛都不敢看她，最后还是磕磕巴巴叫了一声，“阿姐。”

　　晓雾点了点头。

　　这个小男孩就留了下来，晓雾的屋子还要分给他一半，晓雾很是不高兴，总觉着这枯枝一样的弟弟是来跟自己抢安雅的。安雅家里没有多余的地方住，晓雾的那间屋子还是安雅好不容易隔出来的。多了一个人就意味着安雅要存钱置办一座大一点儿的房子了，但是谁都知道，钱很难挣。

　　等安雅出门去给晓霭买床的时候，晓雾恶狠狠的告诉他，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她的，不许乱动，等晓霭的东西闯进来以后才能跟她分享这间屋子。

　　枯枝弟弟站在门口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晓霭的床被安雅放在了晓雾的床旁边，他们一伸手就能够着对方，窗台那里还有一张书桌，只有一张椅子，晓霭正坐在那里，他问晓雾能不能动桌上的书，晓雾说可以他就捧着书开始看。伙计们搬床进来的时候晓霭都一动不动的，像是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晚上，晓霭点亮了床边的小灯侧着身子还在看书，晓雾觉得奇怪就偷偷凑了过去，看见他正拿着一本从古书看，上面之乎者也一大堆，晓雾想起来那本书她看了几页便觉得头痛，一直放在角落里吃土。

　　“喂！”

　　晓霭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书飞出来时差点儿打到晓雾的眼睛，幸亏晓雾眼疾手快，把书打到了一边，晓霭坐好将书收好，瞪着他的大眼睛问：“怎，怎么了？”

　　“已经很晚了，你不困？”

　　他摇了摇头。

　　“好看吗？好看的话我明天再给你拿几本回来，书院里的藏书还有很多。”

　　他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我，“可，可以吗？”

　　晓雾想，当然可以。

　　书院的院长先生不限制学生们阅读，藏书室的书想看什么都行，不过看完了都要写读后感，这是一项有用的规定，拦下了大多数想看书的学生，但每个月要读的书是有数量要求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读后感每月要交三篇，晓雾每次都是卡着时间交上去，因此，教她的张先生对晓雾很不喜欢。

　　既然他这么喜欢看书，那这项任务不如……

　　晓雾端着架子问道：“你看完了可有什么想法？”

　　“这本书我很早就听说过，讲得是你们人间孔丘孔圣人的言行，以‘仁’为中心，他相信每个人都是善良的，待人要真诚。他带着弟子们周游列国有很多有趣的小故事，我……”，晓霭的神色暗了下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晓雾见他神色黯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小子知道的太多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要学《论语》了吗？不是应该先背《三字经》，然后《千字文》吗？

　　“你到底是姆妈从哪里捡回来了的，怎么知道这么多？”

　　晓霭小心翼翼的看着晓雾，答道：“就是从城外的河边。”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是晓霭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就像是把“我在撒谎”四个字刻在了脸上。待人一点儿都不真诚，晓雾想着。

　　“晓，晓雾。”

　　晓雾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晓什么雾，叫阿姐！”

　　他小声反驳，“你又不是我亲姐姐。”

　　晓雾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塞回被窝，“你叫了一声阿姐，我就永远都是你阿姐，睡觉，明天我给你再找几本书回来看。”

　　下床的时候晓霭伸手拉住了晓雾，问道：“真的吗？”

　　晓雾郑重其事的说：“嗯，但是你每读完一本就要写一篇读后感给我，书，不能白看。”

　　晓霭眼睛完成了月牙儿形状，“我知道了。”

　　晓雾觉得小孩子就是好骗。

　　安雅家很穷，她的身体也不好，每日去城里的茶楼帮工赚钱养晓雾一个就很捉襟见肘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拖油瓶，让本就不富裕的家更加雪上加霜了。但晓雾作为姐姐，比那个拖油瓶大了两岁，枯枝弟弟又是一副骨瘦如柴营养不良的样子，自然指望不上他赚钱，所以晓雾深明大义的认为养家的重担就只能由她来担了，但是在担重任之前有件事需要去解决一下。

　　晓雾带着枯枝弟弟跑去了书院，她跟院长先生说不上学了，叫晓霭来替我上，她的枯枝弟弟拉着晓雾的衣袖劝，“阿姐，姆妈说会想到办法的。”

　　晓雾回身瞪他，姆妈已经想了好几个月的办法，有办法早想到了，这个笨蛋，姆妈说什么信什么。

　　“院长先生，你说呢？”

　　城里的海棠书院传说是天上的神明降落之时建起来的，书院里的先生都是皇家退役的老先生，就算是晓雾整天在书院里捣乱，弄坏了张先生的毛笔，吓走了李先生的画眉鸟，打破了何先生的雕刻壁画，院长先生还是没有把她赶回家去。可见，从皇家退役的老先生们都是脾气很好的先生。

　　“晓雾，你的课业还没有完成。”，院长先生站在花园里浇他种的几株百合，这几株百合因为刚种下不久暂时还没有遭到晓雾的荼毒，长势喜人，而晓雾决定要走了，她想着这几株百合应该会长得很好。

　　“可是我听了一年多的学还是只记得冉有的碎布条。”

　　院长先生说：“冉有的布条是你入学第一节课的内容，你现在仍然记得，晓雾，你的记性很好。”

　　晓雾盘腿坐在了草地上，她的枯枝弟弟站在旁边，晓雾说：“可是我的成绩从来没有合格过，张先生就曾说我是一根腐朽的木头。”，她拉了拉旁边的弟弟，“我弟弟可是栋梁之才，我的那些读后感都是他写的，比我强上许多。”

　　晓霭有点儿害羞，又小声叫了我一声。

　　院长先生坐在了他们的对面眼里都是慈祥，“在我眼里，每门都不合格的学生跟每门都合格的学生是一样的。”

　　对面的老人家永远安宁祥和，像春天的微风和细雨，晓雾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脾气好的不像话。院长先生在皇家的那几年把皇室最不成器的小皇子教成了护国将军之后就从皇家辞去了职务，跑到武陵城这个小地方当了院长。第一日上台就颁布了法令，让城里所有的人家都把满五岁的小孩子都送到书院念书，武陵城里的书院也因此新建了几所，而院长先生在的海棠书院是费用最少的。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晓雾就不想去，虽然书院免去了大部分费用，但剩下的钱也会让安雅每日忙到半夜，晓雾夜里给安雅捶背时说不想去，但安雅一定要她去，第二天还亲自把晓雾送了过去。

　　安雅跟她说女孩子一定要读一些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晓雾不明白什么诗书气什么华，她只知道要是去安雅的腰会越来越弯。晓雾去小鱼家想让小鱼姨劝一劝，但是小鱼姨家的女儿也要去书院，还说两人做个伴正好，所以劝一劝的任务小鱼姨拒绝了。

　　眼看着没有办法只能去书院，晓雾就另辟蹊径，开始逃学。她去过码头，逛过赌坊，还去过一次酒坊，想找一找谋生的手段，但她是个女孩子，还是个有些矮的女孩子，老板们更会愿意要精力旺盛又皮实的男孩子。

　　每次晓雾逃学还都会被书院的张先生通知安雅，安雅就会在家门口等她回来，默默无语的看着她，长这么大安雅从来没有大声斥责过晓雾，可就是这无声的责怪让晓雾更加难过，于是就只好老老实实上课去。

　　不过，上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又旧态复萌，在书院里面总是如坐针毡，晓雾就进化出了捣蛋的技能，希望安雅看在她惨不忍睹的成绩和先生们的抱怨上让她回家，可是一直都没成功，而现在不同了，她有了弟弟，弟弟就是她的希望！

　　晓雾跟院长先生说：“我们家很穷付不起两个人的钱，我不来书院但我弟弟在，等他回了家依然可以教我，先生，我并不是一定要来这里的。”

　　院长先生笑了，“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晓雾，你说什么是花香？”

　　晓雾看了看旁边的百合，香气袭人，上面还带着几滴透明的水珠，她伸手拂过开着的花，淡淡的香味萦绕指间，她手心朝上伸在自己跟院长先生中间。

　　“花香。”

　　院长先生依旧和蔼的笑着，摸了摸晓雾的头。

　　晓雾带着枯枝弟弟从院长先生的院子里出来，枯枝弟弟拉了拉她的衣服，“你为什么不折了花给容轻先生看？直接放在他面前不是更好吗？”

　　晓雾回身教训他，“院长先生种的那种百合又叫做白房子，哪儿有把家折下来的？何况那花是从西洋那边传过来的，一朵就要好几两银子，我们赔得起吗？”

　　晓雾曾经在书上见过那种百合的简介，那是一种香水百合，是世上最高贵美丽的百合，意味着永远不要放弃一个你深爱的人。枯枝弟弟是真的喜欢念书，每天都会拿着书在书桌前看，晓雾觉得让弟弟腹有诗书也挺好的，她还是手有余钱好了。

　　“可是姆妈那里要怎么办？”，枯枝弟弟仰头望着她。

　　这是个大问题，晓雾来之前没有跟安雅说，这要是让安雅知道了，后果不敢想。在书院门口晓雾叮嘱弟弟自己回家，她则转身就朝安雅帮工的茶楼跑去了。

　　武陵城里只有一座茶楼，安雅在茶楼里帮忙清洗客人们用过的茶具，这种流传下来的苦涩饮品不知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安雅因为在茶楼帮工经常能喝到茶，她跟晓雾说忙里偷闲的饮一杯茶是一天里最惬意的事情。

　　晓雾跑进茶楼的后厨，楼里的叔叔伯伯姨姨都认得她了，纷纷说着这个小捣蛋鬼又来了，她看见安雅在水池边忙挤了过去，池子里有好几套青色的茶具，她也撸了袖子就去帮忙。

　　安雅见她过来，问：“这个时辰不应该在书院吗？又惹了什么事？”

　　晓雾拿着一块茶布擦拭着茶盏，擦完一个就放在旁边的柜子里晾干，安雅问了好几次，她才说：“姆妈，我不念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