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记》人寸三

1、武陵1

　　诸多年前空中万千流光降临，凡间的人们看见星星点点的光落于周遭不禁伸手去接，落于掌中的星光化作了一朵桃花，俄而消失不见。

　　见此奇景，凡间的修士们纷纷祭出宝器探寻，探得众多仙神降临凡间，顿感惊奇，凡间最有名望的修仙门派青云山掌座无极真人随即御剑空中，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现于空中，二人交谈片刻，那白衣人便没了踪迹。无极真人回到门派中言明，刚才那人是天界司战的上神，天界遭受劫难崩塌大半，故满天仙神降临凡间与凡人共用一片土地，但不会干涉凡间之事。

　　下凡的仙神隐于俗世布下结界、建立桃源，无人知道桃源的入口在哪里，偶有误入其中的凡人在出来之后也再也找不到去时的路。修士们在努力修习的同时纷纷出山探访仙人遗迹期盼得到指点，立地成仙，但无一人找到仙人真正的下凡之地。

　　时间日久，凡人们只知天上的神明在俗世之中与己共沐同一阳光但谁都未曾得见神明真容，俗世的一切也未受到神明降临影响，每一日都与前日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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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久，大陆之上建立起了晋国，晋国中有一座小城叫做武陵，城外绵延数里桃林，每到春日便似人间仙境。但现在是冬日，安雅被大雪困在城外城隍庙，好不容易等到大雪初霁便收拾了行囊准备回家。

　　武陵城里家家户户的大人们都在清扫积雪，小孩子们则在嬉戏打闹，一个个像是裹在棉絮里，露出来的小脸冻得通红就是不肯回家去，摔倒了也不哭闹，爬起来团一个雪球接着玩闹，好一番热闹景象。

　　安雅走过一个街巷，隐隐听见巷子里有声音，像是在叫喊着什么，她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结果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脸上都是脏污，手上拿着一节短棍，口中说着：“走开！我不怕你们！走开！”，但她的手却在抖。

　　她对面是两只巨犬，身形比那小孩都大，安雅听说过那两条狗，是城里富贵人家里豢养的，凶残无比，吃食也都是活物，那户富贵人家对这巨犬溺爱，不栓绳不关笼，城守大人几次斥责都不见成效，因那富贵人家中有女儿在皇宫中当了皇妃，还颇受皇帝宠爱，一时间甚是嚣张。

　　对面的那小孩子怕是已经成了巨犬眼中可以吃的活物。

　　巨犬躬下身子欲扑，安雅捡起旁边的石块砸了过去，正好打中一只狗的眼睛，小孩手中的短棍也挥舞着打中另一只狗的腿，两只巨犬就趴在了地上呜呜的叫，眼见其中一只巨犬已然要起身，安雅疾跑两步过去将小孩抱了就跑。

　　待跑出去好远甩掉了追着的巨犬，安雅才问那小孩：“你爹娘呢？”

　　小孩看着她摇头，“不知道。”

　　“那有没有地方去？”

　　“没有。”

　　“那跟我回我家好不好？”

　　“嗯。”

　　安雅想着，这个小孩倒是胆大，也不怕她是个坏人，不过看这小孩的样子，想来也是被丢弃的了。

　　安雅家中只有她一人，三岁时安雅同爹娘外出游玩的时候，她不过是摘了个梨的空隙，爹跟娘就不见了，她在外面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爹娘，想要回去但却不知道是何地。她一个人喊了三天三夜的“爹爹和娘亲”，走了三天三夜才看见一座城，她一户户问着有没有人瞧见一对夫妻，那夫人头上戴着一个凤凰的簪子，那老爷腰间坠着一枚树叶形状的玉佩。

　　城里没有人见过，安雅又去了城守衙门，说自己跟爹娘走散了，衙门的人说会帮她找，但安雅说不出家在哪里，只知道爹娘的名字，衙门的人说只有名字不好找，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安雅无处可去，衙门只好给安雅找了收养的人家，但那户人家有了自己的骨肉之后又将安雅赶了出去。

　　安雅站在街巷口不知何去何从，幸得武陵城一户人家来走亲戚，那家的小女儿见她可怜便央了父母将安雅带回了武陵城。那户人家姓张，张家伯父伯母人很好，女儿小鱼也很好，但安雅却担心再被赶出来，小鱼跟她说不用担心，她爹娘不会的。

　　就这样，安雅在武陵城长大了，到了适龄的年纪张家也曾给她议亲，但安雅却一直独身一人，她说：“至亲尚能抛弃，何况陌路之人？”

　　后来安雅就从那户人家搬了出来，小鱼拉着她不许她走，安雅只得告诉她：“我就住在旁边的花月巷，你若是想我了就来看我，我知道你跟伯父伯母心疼我，我也并不是因为你们给我议亲生气，我就是长大了总不好一直住在你家，我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家的。”

　　小鱼没有办法留下她，只得隔段时间就去看一看她，见安雅过得还好才放下了心。

　　安雅一人过了很多岁月，直到在街巷里遇见了这个小孩子。她把那孩子带回家，打了水给她清洗，那孩子也不怕，就在屋里来回地看。

　　倒是一点儿都不怕生，安雅想着。

　　“过来，给你清洗一下。”

　　小孩子跑到她面前，说：“洗干净之后，你要把我卖了吗？”

　　安雅被她的话问的一愣，小孩子还在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哦，我就是在外面太冷了才愿意跟你回来暖和一下的，我可不好卖，小心买家回来找你赔钱。”

　　安雅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我像是卖小孩的吗？”

　　小孩子拧着小眉头思索，“好人坏人看面相是看不出来的。”

　　安雅被她的模样逗笑了，“那你就留下看一看我是不是坏人。”

　　她把那小孩身上那件衣不蔽体的衣裳脱下，将她放进了浴桶里，“我家里没有小孩子的衣服，现在天色也晚了，等明日我带你衣铺买几件。”

　　“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卖钱吗？”，小孩子趴在浴桶边问她。

　　安雅见她这么执着的被卖，说道：“是呀，卖了你明天我就去仙鹤楼点桃花鳜鱼。”

　　“桃花鳜鱼要好几两银子的。”

　　“这你倒是知道。”

　　小孩子撇了撇嘴，“我在仙鹤楼后厨偷东西的时候听到的。”

　　安雅掬水给她洗头发，“那还去过哪里？自己到武陵城来的吗？”

　　“我不知道，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城外桃花林了，那些桃树都不结桃子，我饿就进城来了。有个人给了我一碗饭我就跟他走了，他嫌弃我吃得多，晚上就把我带到了三月楼，有人给了他钱，我就留下了。那里有个女人很坏，总是打我，我就偷偷溜走了，他们还派人找我，我好不容易逃脱的，谁知道又遇上两条狗。”

　　小孩子说得激动，两手一打水面，溅起的水珠迷了安雅的眼睛，“我一定要把那两条狗炖了吃！”

　　安雅抹了抹眼睛，问道：“你身上的伤都是三月楼的人打的？”

　　“嗯。”小孩子仰着头看她，“我也打了那几个大人几下，但是他们人多，我就吃亏了，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等我长大了一定能把他们打趴下！”

　　安雅摸着那些淤青，有些心疼，三月楼是城里的青楼，这个小孩才这么小，也不知道哪个丧了良心的人把这么个孩子带了进去。

　　小孩子脸上的脏污渐渐被洗净，露出一张粉面，一双桃花眼里水光闪闪的，还真是个小美人。

　　安雅拿了自己的衣裳把她裹了起来，“那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

　　小孩子摇了摇头，“不知道。”

　　“名字也不知道吗？”

　　“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就叫你晓雾，好不好？”

　　小孩坐在床上看着她，“是哪两个字？”

　　“春晓的晓，迷雾的雾，知道怎么写吗？”

　　“不知道。”

　　安雅也上了床，放下床帐，“困不困，不困的话我教你写？”

　　晓雾伸出了手，安雅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写着，雾字很多笔画，晓雾睡着之前一直都没有记住。

　　晓雾一直都等着什么时候被卖掉，但是每一日又什么都没发生，安雅给她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买了好看的绢花给她戴，晚上回来的时候还会给她带糕点和糖，也没有打过她，更没有嫌弃她吃得多。

　　晓雾真的是饿坏了，好几天都没有吃顿饱饭，她问安雅能不能等她吃饱了再卖掉她，安雅笑着说：“不行，你今天吃得太多了，小心不舒服，不能再吃了。”

　　晓雾悻悻的放下了碗筷，“太瘦了也不好卖的。”

　　安雅知道她是不信自己的，但时日一长她总归是会明白的。

　　过了好几个月，晓雾还是没有被卖掉，倒是被安雅养得白白胖胖的，只是担心三月楼的人还在找她，安雅一直都不许她出门。

　　晓雾有天晚上睡觉前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卖掉我呀？”

　　安雅笑着把她搂进怀里，“等你长高一些。”

　　“要长到多高？”

　　“嗯，长到比院子里的树还高的时候。”

　　第二天，晓雾就到院子里看树，那棵树长得既茂盛又高，她还没有见过比树还要高的人，那是不是就是说这个人不会卖了自己？

　　她跑回屋里，安雅正准备出门，见晓雾进来，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卖我了？院子里的树那么高，我应该是长不过它的。”

　　安雅难为道：“这样啊，那就只好一直养着了，谁让你都长不过树。”

　　晓雾上前抱住安雅的腿，“那我认你当娘亲好不好？”

　　“好啊。”

　　晓雾抱着她的腿叫了一声娘亲，安雅却打了个冷颤，她蹲下跟晓雾说：“你叫我姆妈就好，我不知你爹娘是谁，若是日后你爹娘来寻你，叫你娘亲听见了怎么办？”

　　“他们才不会来寻我。”

　　安雅却坚持不能叫她娘亲，对安雅来说，娘亲这两个字像是带着别离的意味，每当听见这两个字嗓子里都会冒出一种血腥的味道，她不想跟晓雾分开，也不想再想起那三天里的事情。

　　不过，晓雾倒是听话，让叫什么便叫什么。

　　既认作女儿，晓雾的年岁和生辰便是大事了，她自己不知自己的生辰年岁，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一般，安雅看她身量跟小鱼家的女儿相仿，便当做是一样的年纪，至于生辰便定了两人遇见的那天，冬月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