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我心匪石》茜罗纱

32、chapter6

　　不可战胜的魔煞星丧命于她的金矛之下，就连尸首也宛如冰雪消融，再不留一丝存在的痕迹。
　　瓦德妮姬的怒火却没能就此平息，她看上去依旧怒气腾腾。
　　直到她听闻一声声细微的啜泣，那来自于她的女儿——昭回帝姬。
　　她低头看去，小殿下蹲在地上，正揪着她父亲的袍脚，泪汪汪地怯生生凝视她，与她的目光相触，就打了个泪嗝。
　　“妙昙！”她听到柏麟担忧地高声呼唤她。
　　吾女、吾夫因吾的忿怒相而心生畏怖。
　　她有了这样的认知，一颗心便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阿姝迦女神的温柔相。
　　妙昙从虚空里飘然降落，如同一朵轻盈的莲花，对柏麟微微一笑，霞明玉映。
　　当她的莲花足触地的一瞬，昭回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她被吓坏了。
　　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们从极度恐惧中挣脱了出来。
　　褚璇玑轻柔地放下了怀中的爱人，她缓缓起身，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走来，又拜倒在那双莲花足下。
　　永失所爱令她痛不欲生，哪怕那一线光亮如此地虚无缥缈，她也不能不去捕捉。
　　“女神！我知道你无所不能。你能让无数死去的凡人复生，也请你帮我复活司凤吧！我求求你！”
　　她本是一位六识皆无、没心没肺的掌门千金，一个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快活凡人，一块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琉璃，却不得不卷入一场注定的毁灭之中。
　　因为执意要品尝情的滋味，而受尽了摧折。
　　腾蛇面露不忍，司命欲言又止。
　　妙昙一手揽着女儿，垂眸静静地望向她，“他已经死了。”
　　褚璇玑仓惶抬头，大声与她争辩，“不是的！司凤他是神仙，他不是真正的妖啊！他不能够就这样死的！”
　　妙昙稍微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在寰宇被赋形之初，只有‘生’，没有‘死’。”
　　她说：“为了制伏‘生’的无序，使万物更迭有序，各有所长，才有了‘死’。老死、战死、病死，或遇祸而死。从此，凡所生者皆要遵从这条规律，连仙神也无法真正避免。因为只有‘生’与‘死’达到了平衡，寰宇才得以维持行动。”
　　“邃古以来，‘生’与‘死’就一体两面，环环相扣。世间凡有一个生灵诞生，就必定有一个生灵死去。如罗喉计都复活了阿修罗大军，便有夫君释放生死海致凡间死伤无数，如罗喉计都欲打翻所谓鸿蒙熔炉致凡间更添冤魂，便有今时的禹司凤之死。”
　　“可……可是。”褚璇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司凤是为了扛住鸿蒙熔炉才被偷袭致死的！他是为了保护苍生！他绝不该死啊！”
　　面容柔和的女神发出一声叹息，眼含怜悯，“褚璇玑，你既然已经懂得了情爱，怎么仍不明白？”
　　“他不是为了保护苍生，他是为了保护你，才会如此心甘情愿啊。”
　　“保护我？”褚璇玑怔怔地望向她，眼中是一片空洞。
　　“是失去一个所爱之人，还是失去所有爱你之人。”
　　她说：“他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妙昙嫣红的唇瓣翕张，给出她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泪水顺着本已干涸的眼眶悄然滴落，褚璇玑攥着心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无法摆脱宿命的绝望感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到她明明不曾受伤，却感觉五脏六腑都泛起了剧烈的疼痛。
　　“他不能再活过来了，是吗？”
　　她低下头，声音变得很轻，像是在自问自答。
　　柏麟站在妻子的身侧，眼神微黯。
　　妙昙看了他一眼，她知晓，他的仁心动了。
　　过了许久，褚璇玑听见了那位女神的声音，空灵又不可捉摸。
　　“你欲让他复活。褚璇玑，你要拿什么来与我做交换？”
　　茫茫无尽的风雪中，旅人看到了一丝火光，她了无生机的眸子被点亮了。
　　褚璇玑抬头望向妙昙，妙昙也低头看向她。
　　“凡有所予，必有所夺。这是令万物得以衍化运行的公平秩序。”
　　“我不能悉遂所愿，因为神能施予众生的，唯有他们凭借己力无法达成的愿望。”
　　这光彩照人的女神对她许下承诺，“褚璇玑，若你的心愿出自正法，若你供奉之物能取悦于我，我将赐福使你得偿所愿。”
　　褚璇玑擦干了脸颊的泪水，眼神决绝又固执，“只要你能复活司凤，凡是我所拥有的，什么都能给你！”
　　妙昙松开了女儿，上前一步，她将绘有朱红色曜日吉祥纹的右手轻轻放在了褚璇玑的头顶。
　　“为情而生，以情为食。”
　　“那么，便以你拥有的，最为珍贵的情感作为交换吧。”
　　“它是彩色的，我很喜欢，我的宝冠上正缺一粒珠子来做妆点。”
　　毫无痛意，褚璇玑的情感就被抽取了出来，凝固为一颗流光溢彩的琉璃宝珠。
　　然后，那颗珠子就化作镶嵌在女神宝冠上的饰物，熠熠生辉。
　　紧接着，妙昙又抬起了左手，驱散了死亡。
　　明亮的光芒在女神周身流转，她以语言的枷锁缚住了亡人，“从今往后，你无法作为天界的羲玄太子活着，也无法作为金翅鸟妖禹司凤活着。你只能，作为凡人禹司凤而活。”
　　一阵金光过后，禹司凤心口的伤慢慢愈合，他的心跳由无到有，由弱到强，直到生机稳固，脉搏有力。
　　他茫然地睁开了双眼，捂着心口，以焦急的目光寻觅心上人。
　　然后，他愣住了。
　　褚璇玑就站在不远处，如同初见那般，像一尊琉璃像那样，漠然望着他，无喜无悲。
　　此后如何，那是他二人之间的事了，妙昙将他们连同这些凡人一起送回了凡间。
　　“妙昙。”柏麟低声唤她。
　　“夫君，尽我所有，我能予你何种恩惠呢？”她回首，与他目光相接，缠绵缱绻。
　　无需他开口，她就听懂了他内心的渴望。
　　——如果你在更早的时间，出现在我的身边，命运的轨迹也许会有所不同？
　　——如果你在更早的时间，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也许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如果你在更早的时间，出现在我的身边，三界也许不会遭此大难，无数生灵更不必枉死？
　　柏麟轻声道：“如果真昭回所言无一丝虚假；如果真她确是你与我的女儿；如果真如她所言，那千千万万个你我之间的一切皆为真实。”
　　他对她许下心愿，“那么，请你更早一些来到过去之我的身边吧。”
　　语毕，他自嘲一笑，“可我却不知，又该以怎样的代价，来换取这个赐福？”
　　仙人白发胜雪，清隽疏朗，只是神情落拓。
　　“你。”她回答。
　　“什么？”他皱眉。
　　“以你的‘真我’来供奉我。”她说。
　　“真我？”他不明所以。
　　她认真地向他解释：“‘真我’比最小还小，比最大还大。”
　　“夫君，你是‘柏麟’，你也是‘你’。”
　　“‘柏麟’有荣耀，有骄傲，有权柄，也有威严；有嗔怒，有悲伤，有痛苦，也有颓丧。可那都是‘柏麟’所具有的，而非‘你’所具有的。”
　　他陷入了迷惘，“我不明白，我如今孑然一身，本就一无所有。”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思考令他痛苦。
　　他想，就这样吧，那么，就这样吧。
　　柏麟下定了决心，“我把我的‘真我’给你。”
　　他抬眸注视着她，坚定地说：“但我要你。要全部的你，要完整的你，要真实的你，在更早的时间来到我的身边。”
　　那双洁白艳丽的莲花足停留在他云履前一寸之地，莲花的清芬妙香萦绕着他，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又慌乱，一颗心不得安宁。
　　我的夫君啊，妙昙心中慨叹，提着裙裾举步贴近他。
　　吾爱，此刻的你不明白，过去的你当然也不明白。
　　然而在未来，在某个未来世，终有一个你会觉知到这一点：犹如明月对潮水的吸引，你理所应当地拥有我，驾驭我，要求我；我也理所应当地拥有你，驾驭你，要求你。
　　而我们，亦从未有过分离。
　　到那时，所有遮蔽你的，都将启发你；所有束缚你的，都将解脱你；所有磨难你的，都将成就你。
　　妙昙含笑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向他伸出了手。
　　柏麟迎向她的目光，他眼里盈满了泪，唇边却带着笑，因她的眼中只有他的倒影。
　　“如你所愿，夫君。”她应许他。
　　如同时间的流淌那样永无止尽，我恒常伴你左右；如同言辞和语义的结合那样紧密，我连一刹也不与你分离。
　　他们指尖相触的那一刻，世界就被颠倒了。
　　昭回只觉一脚踩空，惊呼了一声，从云床上坐起身来。
　　——群星隐没，天亮了。
　　在万物皆不可抵达的原初之海上，毗湿奴睁开了他的莲花眼。
　　他说：“梵天即将醒来。”
　　“礼赞那罗延！上主，又有新的故事要发生了吗？”手持响板和维纳琴的那罗陀仙人兴致勃勃地问。
　　“遵行您的话，我又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这好管闲事，爱看热闹的蛊惑仙人跃跃欲试。
　　“那罗陀仙人，你要小心呐。”毗湿奴俏皮道，“这一次，帕尔瓦蒂女神可不会轻易饶过你。”
　　毗湿奴和他心爱的拉克什米相视一笑。

　　PS：灵感来自《湿婆往世书》楼陀罗卷·萨蒂篇：
　　“梵天说：但是啊，圣者，有的无知梵学者描述湿婆和萨蒂的故事，以及他们的分离。但是这二人之间怎么可能产生真正的分离呢……只有在他们期盼如此的情况下，他们的分离才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