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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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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不再是天帝了。
失去天道赋予的秩序法则之力的支撑，他的面容与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萎顿。
与此同时，困住众人的禁制也随之消散。
“帝君！”以司命、腾蛇和四大神兽为首的诸神蜂拥而上，围住心神迷乱的柏麟帝君，回护之意溢于言表。
昭回大感宽慰，阿耶为天界呕心沥血，此寰宇中总归还是有人心疼他的。
环顾四周，罗喉计都、无支祁、元朗、少阳派众人站在另一侧，与他们隐隐呈现对峙之势。
她把着柏麟的右臂，故意大声道：“阿耶，你方才就不该跪！你的膝连弯也不该弯，这三界，哪里有生灵能承受得起您一跪呢？”
“你——”废天帝左手扶着宝座，倚靠在禹司凤肩头，右手却颤巍巍地指向她。
完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可他仍然执拗地想寻求一个真相。
他自负棋艺高绝，以天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只手翻覆间摆弄人心。每一枚棋子，该落在何处，该被弃于何时何地，他谙熟于心。
原本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唯有一个意外，唯有一个……
“你是柏麟的女儿，却仅凭着言语的力量就能引动天道。告诉我，你的母亲到底是谁？”废天帝的声音嘶哑又干涩，他的脸褪尽血色。
司命机警地竖起了耳朵，对于这答案，他早已抓心挠肝，甚至下意识要掏出自己的宝贝小本子。
柏麟失神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话语移向女儿皎洁娇嫩的面庞，莫名地，他竟然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局促紧张。
小帝姬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干脆地说：“我不知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司命急道：“小殿下，您这叫什么话？您既是帝君与帝后娘娘的女儿，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昭回的脸上显露出困惑为难的神色，缓缓道：“嗯……我阿娘，她有多少个名字，就有多少个化身。当她作为阿耶的妻子时，她被称为妙昙。可她同时也是阿姝迦，妲娅，普拉缇妲，萨玛钵底，瓦德妮姬……她们每一个都是她……”
在场之人满头雾水，面面相觑。
唯有柏麟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最终她放弃思考，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废天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昭回说：“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描述她。大概世间没有任何音节能够定义她，她也无法被任何人所定义。”
废天帝被她的最后一个字压弯了脊梁。
他面如死灰，形容癫狂，竟似入了魔障，“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昔日的天界之主怆然大笑，禹司凤望着他苍老的面容，已经预感到了不详。
他的笑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到了一阵心悸。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废天帝的身体失去了稳固的形态。
当一阵微风拂过，他就化作了一捧轻灰，扬入半空，归于寂静与虚无。
再没有比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更荒诞的事情了，神殿陷入了一片死寂，诸神望向那柔弱少女的目光里隐含了敬畏。
“父帝，父帝？”禹司凤维持着搀扶的姿态，望着空空如也的身侧，怔怔地落下泪来。
“司凤！”褚璇玑尖叫着唤他。
腾蛇用颤抖的声音问：“天帝他？”
“天人五衰，身死道消。”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是柏麟，他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但是，他可是天帝呀，他怎么可能会死呢？”在凡人之中，褚玲珑语气微弱地发问。
“那是因为他心中的火已经熄灭了。”他轻声答，“当那火熄灭，他的心也就随之死亡。因为他，已不再是天帝了啊。”
柏麟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哀。
曾经如师如父一般敬爱的尊神，却以自身为棋子所安排的结局那样，消逝在他的面前。
“阿耶。”昭回握紧了他的手，心下忐忑。
柏麟回过神来，对她落寞一笑，“焯焯，也许，我并不是你的父亲。他是他，我是我。我如此无能，怎配做你父亲，更不配……做你母亲的夫君。”
昭回闻言大惊：“阿耶你在胡说什么呀？他就是你，你就是他呀！你是过去之他，他是未来之你。你身具种种美德，又怎可妄自菲薄？”
他阿耶问：“何种美德？”
小殿下笑道：“你英明睿智，果决善断啊。”
“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柏麟自嘲。
她又道：“你大公无私，心怀众生。”
“到底只是自作多情罢了。”柏麟愈加消沉。
小殿下一哽，接着试探说：“你心志坚定，锲而不舍。”
“呵，反陷入执迷，毁了道心。”柏麟目盈哀伤。
昭回没辙了，“阿，阿耶，你别这样……”
迎着阿耶失意的目光，她恍惚想起阿娘曾一脸痴迷地说，“你阿耶的眼睛澄明深邃，当他专注地凝视着一人时，就像是摄去了世间的所有光芒，美得更胜拘那罗鸟之目。”
昭回急中生智：“阿耶，你，你至少还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啊！只凭这一点，我阿娘就无法抗拒啦！
柏麟：“……”
司命：“……”
腾蛇：“……”
四大神兽：“……”
“罗喉计都！你要做什么？！”有人尖声喊叫。
罗喉计都黑色的身影升悬至半空，足踏鸿蒙熔炉，神色冷厉。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他要践踏这秩序，毁灭这法则，重塑三界，为阿修罗一族博得一个崭新而公平的开始。
在他身后，重重云霄之中，数不尽的阿修罗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到了天门，他们胜利的欢呼呐喊响彻三界。
“哼！待我先毁了鸿蒙熔炉，再宰了柏麟和他的宝贝女儿！”
“罗喉计都！住手！”
诸仙神凡人皆惊愕失色，这时反倒齐心协力，集聚神法攻向他。
司命跺着脚焦急万分，“帝君！小帝姬！三界危矣！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此身落入此地本是意外，施个亲缘术已是勉强了，更莫提驱使神力，废除天帝也是依仗口舌之力向天道讨了个巧。”
昭回抬眼望着上空你来我往，法术乱扔，打成一团的情状，也甚为忧虑。
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阿耶。
她即便死了，终归也会回到彼世界，可一旦此寰宇的罗喉计都腾出手来，要杀她阿耶……
“如果你能踏足此界，那么其他人呢？”柏麟忽然开口了。
昭回猛地看向他，眼前一亮，“是呀！我可以试试搬救兵啊！”
事不宜迟，她迅速取下了皓腕间的一串四十八子金刚菩提佩珠手串，这手串的结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莲花，下头坠着两颗翡翠绿果坠子，因为主人常年把玩的缘故，每一颗菩提子都呈现深红的色泽，莹润而鲜艳。
昭回将它捧在掌心合十，虔诚礼敬，冥想她。
阿姝迦黛薇，妲娅，普拉缇妲，萨玛钵底，瓦德妮姬……
阿娘啊阿娘，你若再不来，女儿和阿耶就要大祸临头啦。
她定心试了许久，终是灰心丧气地垂下头，“不行，阿耶，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感应到她。”
此时，一干神仙凡人已如饺子下锅似的一个接一个地从半空中重伤跌落。
罗喉计都要动手了。
“给我吧。”
柏麟伸手从女儿掌心接过了这串菩提子，怀着对未知的惴惴不安与几不可察的那点期盼，他闭上了双眼。
我未知你所有的名字，也未知你的容颜，未知你的性情，更未知你我之间发生的一切故事。
但是，未曾谋面的女神啊，如果真你是我命定的妻子。
我就祈求你，帮我挽回这一切。
柏麟这样想着，在心中极轻、极轻地喟叹了一声：“妙昙啊。”
四周依旧风平云静。
他苦笑着缓缓睁开眼，已不抱希望。
“叮铃铃——”
直到耳旁倏地响起陌生的足铃之音，他后知后觉，这才笃定，她果真的来了。
不是风平云静，是风停云驻。
时间被冻结在一刹，这一刹又仿佛是恒久。
昭回维持着垂头丧气的姿势，罗喉计都维持着欲击翻鸿蒙熔炉的姿势，诸神维持着重伤倒地的姿势。
天地间一片寂静，隐隐传来法螺的空茫庄严之音。
他僵直了身体，循声望去。
远方明净的天空不知何时沥出一层娇嫩的玫瑰色。
它愈来愈亮，愈来愈鲜，绚烂明亮，云蒸霞蔚，美得令人叹为观止，直到透出一缕缕耀目的金光。
有一只骨肉匀停的赤口裸莲花足，它洁白柔嫩，红润透亮。
它从无尽虚空，无尽由旬和无尽由迦中灵巧地探了出来，足尖微翘，明艳的紫胶和朱砂涂饰她的足底和趾间，灿金的足铃装点她纤细的脚踝。
伴随着“叮铃铃——”的空灵足铃声，当这莲花足穿透了某种无形的障碍，真正触及到此界的时候，也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怖的，压倒一切的力量。
它震碎了天门外整戈待旦的阿修罗大军。
前一刻，他们还踩着天兵天将的尸体沾沾自喜，战意高昂。
下一刻，他们就像破碎的琉璃那样，被这不可抗拒的力量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平静地迎来了死亡。
阿修罗的血染红了洁净的云朵，使它们饱满得仿佛吸满了鲜血的水螅。
人间下起了磅礴的血雨，万物都沁上了不祥的血色，人们惊恐万状，匍匐在地上，祈求神明的庇佑。
然后，时间开始恢复流淌，而那些属于此世界的声音——风声、争斗声、怒骂声、惊呼声，也被重新送回到这里。
后来种种变故得以进行，罗喉计都打翻了鸿蒙熔炉，禹司凤以身体支撑它不倾覆，又被元朗一剑穿胸。
他听见褚璇玑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司凤！如果连你都不在了，这三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他也听见昭回大声斥责她：“褚璇玑！言出有灵，我劝你小心说话！”
但这所有发生的一切也不能使柏麟的目光移动分毫，因为他完整地见证了她——他那只存在于女儿言语中的妻子。
一位真正无情的女神。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鼓噪不已，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在她身上嗅到了自身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