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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 ...

  •   番外梁间燕「沈瞻前世」

      没有暧昧,却最情深。

      ——题记

      沈瞻二十岁这年,奉秦王卫淮煊的命令,从宜川出发,一路北上,去往大魏的最北——平沛城,成为延平郡王顾晞的谋士。

      出发前夜,卫淮煊叮嘱他,要他辅佐顾晞。

      一直到见到顾晞之前,他都在想,这辅佐,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深意?

      毕竟,他和顾晞,应当算各为其主。

      沈瞻辗转来到平沛城时,已是初夏。

      大魏南北气候差异大,他水土不服,在军营连歇了三日。那日黄昏,一个穿着黑甲的小兵来找他,说是将军在城外十里坡的大榕树下等他。

      沈瞻不解,“为何要去城外?”

      难不成……杀人灭口?

      “那里凉快啊!”小兵一脸的不以为然,“尹公子,你不觉得这天很热吗?”

      是很热,还很燥。

      但,还是很奇怪。

      沈瞻走到十里坡时,太阳已经西沉,天边只余一丝浅金色的余晖。

      晚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树下,少年单手枕在脑后,静静地靠坐在大树下小憩。天光黯淡,少年清隽的面容隐在夜色里,唯有发间那根朴素的银簪格外引人注目。

      似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靠近,少年的眼皮动了动。

      沈瞻不由心惊,他忙移开了目光,这才看到地上叠好的银色轻甲,以及头鍪旁边摆了块银色面具。

      长枪靠在树后,不太显眼,却又正好在一人距离以内。

      沈瞻不由地又瞥向了树下的少年,这才留意到少年搭在膝上的那只右手上缠了层绷带,那上面有泥,有土。

      这是顾晞,无数大魏少女的梦中情人,延平郡王顾晞。

      沈瞻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就见到靠坐在树根上的少年又睁开了眼,四目相对。那人一双漆黑的眸子笑意璀璨,像天上的启明星。

      “你叫什么名字?”

      “尹瞻。”

      尹是尹夫人的尹,瞻是沈瞻的瞻。

      “唔……”顾晞放下了腿,起身站了起来,绕着沈瞻转了一圈,“不错,一看就很对我胃口。”

      沈瞻差点栽倒。

      什么叫对胃口?

      然而顾晞没来得及解释,因为军营那边传来了号角声,北齐人突袭。

      那天,沈瞻站在城楼上,他看着顾晞身先士卒,单人单骑朝敌军阵营冲了过去,长枪所到之处,收割一片亡魂。

      像是一朵炸开的血色烟花。

      少年那般的骄傲,张狂,不可一世。

      那天夜里,沈瞻做了个梦。

      顾晞还是白天那身装束,骑着马走进了他的梦里,而后摘掉了那张银色面具,露出了那张绝世容颜……

      第二天醒来,顾晞又约他去那棵大树下,这回……他被顾晞给暴揍了一顿。

      他猜,顾晞是想试他的身手。

      而他自称是谋士,即便有武功,也不该打得过顾晞才对。

      顾晞似乎对此十分不高兴。

      背对着他的时候,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骂谁。

      相处过几日后,沈瞻发现长栾军所有人的脾气都不太好,当着顾晞的面,他们和和气气的,顾晞一走,他们就开始骂狗的娘。

      顾晞一定是被他们带坏了。

      沈瞻这么想。

      毕竟,顾晞是当朝长公主的独子,是魏明帝唯一的外甥。

      他是真正的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

      顾晞没给他任何的职务,却默许了他成为他的亲兵,不管去哪里,都会带上。

      不刻意怠慢,却又不显露亲近。

      两人就这么一直不远不近地处着。

      有一日,他去给顾晞打饭,端着饭菜回来的路上,听到玉梨在同一个副将聊天。

      那个副将就说:“玉梨姐,这尹公子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个谋士吗?这成天端茶倒水,在将军面前献殷勤,他是想干嘛?”

      沈瞻也很想知道自己在这是干嘛。

      于是,他便停了脚步。

      玉梨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你管他干什么!”

      “哎,我老袁这不是怕他不怀好意嘛!”

      副将的声音还在继续,“玉梨姐,你可一定要当心啊,我看着姓尹的似乎是想撬你的墙角,他想对咱们将军图谋不轨!”

      “你和将军还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这男人啊,一旦贱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我老袁是不怕什么,但是玉梨姐,你和将军青梅竹马……”

      沈瞻实在听不下去了,走了。

      你才贱!你全家都……

      完了,他也被带坏了。

      之后,为了避嫌,只有在轮到他守帐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顾晞仍然没什么表示。

      似乎他在与不在,都无关紧要。

      越是这样,沈瞻心里越是觉得憋闷。

      他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在郁闷什么……

      金秋九月,似乎和往常的秋天没什么两样。

      这天,沈瞻收到了尹夫人寄来的家书。

      信上说,沈家小妹沈翎被人害死,三弟沈翼一病不起,二房趁虚而入,想要过继二弟沈栖。

      沈瞻将那封信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可那些字还是没有变。

      小妹死了。

      他想起自己离开宜川前,沈翎还因为他不能参加自己的及笄礼和他闹脾气。

      可到了他出发的那日,却又拿出了一个缝得皱巴巴的荷包给他,里面装的是乐游寺里求来的平安符。

      他那从来不拈针线的小妹十根手指都被针戳肿了。

      送别的时候,还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让他早点回来,然后背她上花轿,嫁给卫疏。

      信上都是尹夫人的泪痕。

      沈翎死的极惨,尹夫人看到的时候,几乎昏厥过去,而世子卫疏在追查凶手时被人毒瞎双眼,变得敏感多疑,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秦王卫淮煊病重,时日无多……宜川形势危急。

      那晚,沈瞻破天荒地请了假,他策马去平沛城买了最好的酒,来到了十里坡那棵大榕树下追思沈翎。

      他想带沈翎来这里吹吹边塞的风,看看这里的人。

      酒喝到一半,被人给抢走了。

      “谁死了?”

      “我……”

      沈瞻默了默,咕哝了一声,另开了一坛酒,“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人活着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生离死别。”

      顾晞没继续追问,只在他的身边坐下,抿了一口那酒,很烈,“她活着的时候,开心吗?”

      沈瞻点头。

      “那你在伤心什么,没能让她活得更久点?”

      “别这么天真,人有生老病死,活着不一定是一件幸事,而死去,也未必可悲,真正可悲可怜的,是那些活着又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人。”

      “总之,人生并不能如你想象般那么完美。”

      “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遗憾。”

      这是顾晞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的话。

      沈瞻有些意外,他一口一口地灌着酒,也许是这样,心头的悲伤退去了不少,“你说的对,是我想的太好了。”

      顾晞将酒坛子放在一边,双手枕在脑后,平躺了下来,轻轻叹息,“你只是没见过她最后一面,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沈瞻一口酒差点呛住,“你父亲不是顾侯爷吗?”

      顾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让你来的那个人,连这都没告诉你?”

      沈瞻心砰砰直跳。

      他忽地又想起了出发前卫淮煊的欲言又止,他转头看着顾晞,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醉解千愁,喝吧,醉了我带你回去。”

      第二天,沈瞻醒来,是在自己的营帐,顾晞真的把他带回来了。他睁开眼时,耳边还回响着顾晞的那句话,突如其来的,他很想见见顾晞。

      不做什么,就看一眼。

      然而顾晞不在,顾晞带人去巡边了。

      之后,几乎小半年里,顾晞都十分的忙,不是在巡边的路上,就是去巡边了。即使回来,也只是匆匆交待一些事情,就又离开了。

      他们一直没说上话。

      秋去冬来,很快就是腊月了。

      顾晞奉旨回京,参加除夕宫宴,沈瞻被点名随同入京。几乎同时,他收到消息,卫疏遇到了一位名医,双目已经复明,但卫淮煊的身体却在持续恶化。

      这次宫宴,卫疏也会参加。

      他还收到一个消息,卫疏在四处寻那位名医兰芷夫人的下落。

      沈瞻也是男人,他能从字里行间里感受到卫疏对那位兰芷夫人的情愫。

      他知道卫疏从来都不喜欢沈翎,从头到尾,都是沈翎的一厢情愿。

      可妹妹才死了半年,凶手也未曾落网,卫疏就另觅真爱,这不免让他感到有几分心寒。

      可他也明白,这种心寒十分没道理,是他身为一个哥哥的私心。

      再之后,似乎一夜之间,整个大魏都知道卫疏在寻那位兰芷夫人。

      彼时,沈瞻已经伴着顾晞入了邺都,住在了长公主府上,他在顾晞的桌案上看到了那些文书。

      香炉里的兰芷香在静静地燃烧着。

      那一刻,福至心灵的,他脑海里像一阵阵烟花爆开,他想到了许多事,特别是那夜醉酒时,顾晞在他耳边的喃喃低语。

      “这算什么,给我送个丈夫?啧,怎么也不挑个脑子机灵点的!”

      沈瞻如同大梦初醒。

      什么辅佐,什么……

      他跪坐到了顾晞的身侧,干巴巴地问:“你去见了他最后一面,对吗?”

      顾晞正在翻阅文书的手一顿。

      她放下文书,让屋里的人全都退了下去,而后才转过身,抬手挑起了沈瞻的下颚,眉眼微勾,眼波里春情漫漫。

      “呀,知道我的秘密了!打算怎么威胁我?”

      顾晞常年练剑,手上长了茧子,触上肌肤时,沈瞻几乎是本能地战栗了起来。

      他微恼,“我没有!”

      顾晞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那双灿漫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沈瞻,指腹顺着他的颈子下滑,指甲在他的喉结上若有似无地刮了一下,沈瞻面色倏忽一变,他抓住了顾晞的手。

      顾晞很快反客为主,将他摁倒在地上,翻身压了下来。

      “别动哦!”

      她十分强势,干净又利落地扯下他的腰带,将他的双手绑住,摁过头顶,又将自己的手按在了他的衣襟上。

      沈瞻的脸已经彻底红透了。

      “顾晞,我真不会!”

      顾晞笑津津的,她凑得很近,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颈侧,“真不想与我春风一度,你可是他精心为我挑选的夫君呢!要不然,他怎么千里迢迢把你送到我身边,嗯?”

      沈瞻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或许秦王私下与他父母知会过了,但他自己真的不知情。

      他越发挣扎,“你放开我!”

      顾晞的手越发肆意,唇角的笑意更浓,“怎么,看不上我,我堂堂延平郡王顾晞,送给你睡,你不要?”

      这样的顾晞,比起大榕树下初见的黑衣少年,多了几分肆意,更像世人口中传说的那个风流多情的延平郡王。

      但同样是好看的。

      好看到他心坎上了,但沈瞻知道,不该是这样,他想说,顾晞压根就……

      “只有一次机会。”

      顾晞松开了他的手,自己坐了起来。

      她抬手,拔下了头上的银簪,长发如墨一般铺散而下,即便现在的她仍然身着男装,却仍难以掩饰那绝世风华。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她的声音淡淡的,不含任何的情绪。

      沈瞻还是离开了。

      临走前,他只说了一件事,兰芷夫人的秘密,他并不打算告诉卫疏。

      他有他的私心,他也知道,顾晞一定会同意。

      沈瞻离开后,玉梨连忙走了进来。

      她还没开口,顾晞便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郡王!”

      “没事没事,我没事。”

      宜川在大魏以南,她南南北北地跑了几个月,身体实在撑不住,“我休息会儿,还有,这几日我不见客。”

      “那尹公子呢?”

      “他不会往外说的,”顾晞被玉梨扶着,站了起来,“他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我不能害他。”

      沈瞻不知道他走之后,还发生了这些。

      顾晞一连闭门数日,除了玉梨之外,谁都不见。

      他自然也被拒之门外。

      再见到顾晞,是除夕那日的宫宴,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顾晞的脸色比雪还要白。

      沈瞻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顾晞让他进了马车,两人相顾无言。

      除夕宴上果然发生了意外,有刺客行刺,沈瞻敏锐地发现顾晞在杀刺客的时候,动作似乎并没有往日那般利落,甚至差点受伤。

      还好卫疏及时出手补救。

      那两人打照面的时候,沈瞻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好险,卫疏没认出来。

      回长公主府的路上,他没忍住问了这个疑问。

      “他瞎了啊!”

      还有力气同他说笑,看来没大碍。

      下了马车,两人在正门前分开。

      沈瞻走到一半,忽地想起还有守夜的习俗,便来找顾晞,可他还没走到顾晞的院门前,就见到顾晞跪在地上,手撑着地,正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顾晞!”

      “是蛊毒,郡王身上的蛊毒发作了!”玉梨往日冷淡的脸上,满是焦急,“尹公子快帮我把郡王扶进去,我去叫药翁来!”

      蛊毒。

      沈瞻脑袋空空,还是玉梨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忙将顾晞打横抱起,踢开院子的门,将她放入了卧房的床榻上。

      药翁来的很快,沈瞻被赶到了门外。

      天光重新亮起来,一夜过去,卧房的门打开,药翁出来了。

      “没事啦!”

      小老头乐颠颠的,还分给他和玉梨一人一块糖,“她最近太累了,才会蛊毒发作,你们多盯着她一些,多休息一阵再回北境!”

      年初一是个好天气,中午的时候,顾晞醒了。

      守在她床边的是沈瞻。

      “想不到惊才绝艳的延平郡王居然是个病秧子。”

      才从鬼门关闯回来的顾晞,差点被他这一句话给撅回去。

      她还没说什么,沈瞻忽地就俯身下来,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了,在她的床边躺下来,“你不用担心我,我才是男人,是我照顾你才对。”

      沈瞻多聪明的人啊。

      听到蛊毒,再看到顾晞那只剩一口气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晞往被子里钻,却又被拉出来了,他继续抱着。

      啊,完了。

      她闹不过,气哼哼地,“啧,我连他都不认,还会认他给我选的人!下去,这是我的床!”

      “不认就不认,是我自荐枕席,行了吧?”

      顾晞:“……”

      你厉害。

      沈瞻再次跟着顾晞一道回了边关。

      临行前,卫疏私下联系他,要和他见一面,沈瞻没去。

      他已经隐隐地察觉到卫淮煊的用心良苦了,他留在顾晞的身边,一部分是身为父亲的那点心思,还有,则是将来调和卫疏和顾晞之间的矛盾。

      卫疏太冲动了。

      他被护得太好了,有些不知轻重了。

      四月,南边传来消息,卫淮煊病逝。

      顾晞将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见,第二天晚上,沈瞻破窗而入的时候,看到顾晞一身白色的锦衣,坐在地上。

      顾晞从来都是黑衣,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一时都呆愣住了。

      他忽地意识到,这是顾晞在为卫淮煊守孝,因为不能让人知道,所以锁门,甚至都不敢去置办孝衣,只能穿一件白色的衣服代替。

      沈瞻从来没这样心疼一个人。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因着这趟回邺都的事情,玉梨不再将他当做外人,告诉了他顾晞这些年的遭遇。

      易地而处,若换做是他,他可能回去看卫淮煊,但他绝对做不到抛下成见去救卫疏。

      这人,明明杀人不眨眼,却又有一颗世上最柔软的心肠。

      对卫淮煊是,对他亦然。

      沈瞻写了信回去,信上说他认定了一个姑娘,因为情况特殊,不能和家里表明身份,但请尹夫人不要再为他议亲。

      尹夫人很尊重儿女,回信同意了。

      沈瞻很高兴。

      长栾军实在太穷了,朝廷不给军饷军粮,顾晞能做的,就是带着将士门开垦田地,勉强管个温饱。

      沈瞻知道后,开始着手赚银子。

      一年半之后,长栾军中的将士门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军饷。

      他们再也不在沈瞻面前阴阳怪气了。

      什么狗头军师,人家明明是财神爷!

      但这种好光景并没有持续太久。

      永安二十年,这年顾晞二十岁。

      顾晞在平津侯府的寿宴上,被人下药,差点出事,下药的人是顾晞的那位未婚妻,姚家嫡女姚思。

      姚家想生米煮成熟饭,借此逼顾晞与姚思完婚。

      恶人终尝恶果。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关于顾晞婚事的各种传闻传得遍地都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玉梨自愿为妾。

      她是沙场上滚过的人,满身的煞气,这才逼退了那些文人骚客。

      这是第一次,沈瞻对顾晞的处境有了清楚的认知。

      当真是步步惊险。

      永安二十一年,顾晞奉旨去峄阳平叛,却在平叛过程中,发现了卫磬的踪迹,她命人抓了卫磬。后来,卫磬出逃,最后死在了密林,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顾晞。

      卫疏甚至还派人暗杀顾晞。

      之后又是数次交锋,直到顾晞被卫疏用皎月剑重伤,那是他见过的,顾晞伤得最重的一次。

      顾晞醒来,依旧是沈瞻坐在她的床边。

      沈瞻是真的怕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就是……”

      “那我宁愿死。”

      顾晞的眉眼里全是冷意,“让他知道,然后呢,和我兄妹乱/伦吗?”

      沈瞻无话可说了。

      他隐隐地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似乎有人在挑拨顾晞和卫疏的关系,可是……他没有证据。

      而且两人已经到这一步了,形势已经很难挽回了。

      永安二十四年。

      这一年,顾晞二十四岁,沈瞻二十六岁了。

      自春天起,顾晞的蛊毒发作的更加频繁了,吐血之后就是昏迷,有时候一天不醒,有些时候接连几天都不醒。

      然而,他们还没有找到解蛊的方法。

      药翁倒是每次帮顾晞压制完蛊毒之后,继续给他们递糖。

      顾晞重病的事情传到了邺都,魏明帝派二皇子赵王来到平沛城,统领长栾军。这年秋收,北齐南下,顾晞昏迷不醒,赵王率军出击,大败。

      赵王被擒。

      顾晞的身上的蛊毒一日比一日厉害,她已经连续十天未醒了。

      北齐还在进攻,形势也一天比一天严峻。

      “只有那最后一个办法了。”

      药翁说道。

      顾晞中的蛊叫花折颜,种在顾晞身上的是子蛊,她会像养料一样,被子蛊吸去生命力,然后反哺给母蛊。

      最后她像花朵一样凋零,离开人世。

      要么找到母蛊所在,用母蛊宿主的血来引出子蛊,最后解蛊,要么,就是给顾晞另外种上一种蛊,一命换一命。

      “我来吧!”

      玉梨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没有了郡王,我也活不成的!”

      “不,让我来。”

      沈瞻坐在顾晞的床边,顾晞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我想,如果她一定要活下来,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她不再希望是你。”

      “上次帮她的人是你,现在该轮到我了。”

      “可是……”

      “你可以骗她我回家了,能骗得住的,至少撑到这场战事结束。”

      玉梨泣不成声,却没有办法。

      长栾军数万将士的性命,边关近百万百姓的性命全都系在顾晞一人的身上。

      药翁叹气,“我去准备准备,明天夜里开始。”

      玉梨抹了抹眼泪,退了出去。

      沈瞻坐到顾晞桌前,开始写信,第一封是家书,第二封,他想写给顾晞。

      第一封很快写好。

      第二封,他却迟迟不知如何下笔。

      桌案上的油灯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

      沈瞻坐在那里,想起了初见那日的黑衣少年,想起许多年前,她解了簪子,说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还有这些年里许许多多……

      最后,他又想起了那夜榕树下顾晞说的那些话。

      “人生并不能如你想象般那么完美。”

      “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遗憾。”

      沈瞻看着躺在床上一无所知的顾晞。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顾晞当初说的那番话。

      夜已经很深了。

      沈瞻拿出了一张纸来,缓缓铺平。

      ……

      顾晞醒来,又过了两日。

      她下意识地朝床边某个位置扫去,却发现是空的,她心下一紧,缓了几息过后,才让玉梨升帐,召集众将议事。半个月后,顾晞率军收复被北齐占领的城池,救回赵王。

      同时,她一路追击齐军,三个月内拿下北齐的十座城池。

      永安二十四年年底,魏明帝薨。

      顾晞率军归来时,已经是隔年的春天了,她提出想见沈瞻。

      药翁拼尽了力气,用秘法保住了沈瞻最后一点生命,他将顾晞带到了平沛城的一座民宅面前。

      “拔针之后,他能醒一天。”

      小老头已经很久没四处发糖了,这次也没有。

      顾晞点头,推门走了进去。房子的布置很不符合北境的风格,但她去过宜川,见过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她穿过回廊,走到了卧房门外。

      顾晞一路走到了床边,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满头华发,容颜枯槁,胸口插满了银针。

      顾晞的眼眶一阵阵发热,她转头朝玉梨道:“去帮我买些酒来。”

      玉梨走了,她的眼泪才敢往下落。

      顾晞走到床边,将银针收了回来,原本生机枯槁的人皮肤在一点点的恢复,变得红润,头发也一点点地变回黑色,他又变回了记忆中的模样。

      “顾晞?”

      沈瞻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顾晞眼眶里含着泪,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不是在做梦,我回来了,你也醒了。”

      沈瞻松了口气,却又很快发现不对,他问:“我还有多久时间?”

      “一天。”

      他点了点头,“够了。”

      能再看她一眼就够了。

      “你想去哪?”

      “陪你回军营,好不好?”

      顾晞抬头看着屋顶,眼泪却还是滚了下来。

      沈瞻见她这样,却笑了起来,“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延平郡王哭鼻子,这要传出去,邺都的那些等着你的闺秀千金是不是得嫉妒死我!”

      顾晞别开脸,将眼泪擦掉,“如果不是这乱世,不是这些人……”

      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不要觉得你亏欠我。”沈瞻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着她,“我换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性命,还有长栾军将士,还有边关数万百姓的性命。顾晞,我不止是为你一个人的。”

      但顾晞却是他最大的私心。

      沈瞻只是外表恢复了年轻,身子骨却无法改变。

      顾晞借来了马车,和他坐着马车一道回了长栾军军营,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沈瞻回来,还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沈瞻都一一回应了。

      军营的每一天都是简单枯燥的循环。

      傍晚的时候,沈瞻提出想去那个大榕树下坐坐,顾晞陪着他一起。

      玉梨把买好的酒也给带上了,怕他们觉得冷,又烧了个火堆。

      时间越过越少,沈瞻的身体老化得也越明显。

      玉梨一个转身的功夫,原本灰白色的头发已经变得全白了,她赶忙把大麾递了过去,顾晞帮他穿上。

      沈瞻自己也发现了。

      天还没黑,他的视线就开始越来越模糊了,耳畔顾晞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听不清了……

      顾晞让玉梨先走。

      她将火又烧大了一些,突然感慨,“真想陪你一起老。”

      “不,不要,”沈瞻的背佝偻着,手指也颤颤巍巍的,他抓了好一会儿,才抓住顾晞的手,“你要,要好好活着。总有那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顾晞揽着他的肩,“好,我会好好活着,把你那一份也活出来。”

      沈瞻点点头。

      “要喝酒吗?”

      “要。”

      顾晞把酒坛子拨了过来,取了一只碗来,倒了一个碗底,再给他端了过来,“只能给你这么多,我还想你多陪我一会儿。”

      酒和他们几年前喝的酒一模一样。

      沈瞻只尝到了酒味,就被端走了。

      顾晞也只尝了一口,就没再喝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顾晞偶尔往柴火堆里添了一根柴,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比如她是如何碾压几个皇子的,风光无限的,再比如,她是如何勾搭邺都的小姑娘的……

      沈瞻听得很认真。

      ……

      长夜终有尽头。

      当天边的第一道晨曦亮起来的时候,沈瞻忽地转过身来,将顾晞紧紧抱住,下巴枕在她的肩上,“顾晞,我叫沈瞻。”

      当年树下,顾晞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还欠他一个回答。

      “好,”顾晞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的湿热,她也抱住了他,“沈瞻,阿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顾晞将双腿放平,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又把大麾盖在他的身上,揽着他,“阿瞻,累了就睡吧,睡了我带你回去。”

      “像那回一样。”

      顾晞重复,“像那回一样。”

      ……

      太阳越升越高,那人的呼吸越来越轻,直到再也听不见。

      顾晞这才低头,扑在沈瞻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留不住。

      她谁都留不住。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玉梨也蹲到地上哭了起来。

      ……

      顾晞亲自帮沈瞻整理遗物,他留下的那些产业全都交给了顾晞,另外还有一些是给他父母的。除此之外,就只有几身日常的衣服,几两碎银,几封家书,一个缝得破烂的旧荷包,以及一根十分眼熟的银簪子。

      顾晞捏着那银簪子,再度泪落,昔年长公主府里那一幕又犹在眼前,那根遗失的簪子……

      沈瞻生前交待过,不用送他回宜川,就留在平沛城,就留在那棵大榕树下。

      顾晞把旧荷包和那根簪子一道,随沈瞻入土。

      玉梨把信交给了顾晞。

      顾晞拆开信,上面就只有五个字,“顾晞,我是沈瞻。”

      这就是他的遗言。

      太简单,也太过残忍。

      顾晞将沈瞻留在这里的东西整理好,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写了下来,连同沈瞻给家里的家书一道,派人送回了宜川。

      “多好的人啊,可惜了。”

      顾晞的身体好了,药翁又开始四处发糖,顾晞多要了一个,摆在了沈瞻的墓碑前。

      她一脸郑重,“以后不要忘了他。”

      小老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玉梨跟在顾晞的身后,刚走两步却发现顾晞头上的簪子没了。

      “郡王,您的簪子呢?”

      “以后都不戴了。”

      ***

      宜川。

      接到信的是沈父,他拿着信去了书房,两封信,他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尹夫人在接到消息时,便已经哭昏了过去。

      沈翼闻讯赶来,也想要看信,但事关重大,沈父不敢给他看。

      沈父慌忙收信,然而沈翼还是看到了一行字,“瞻所护之人,能护天下。儿虽死,却无憾矣。”

      沈翼走出去的时候还在想,那个能护天下,还差点做了他大嫂的女子,是谁呢?

      好想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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