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壳壳》南时叙

14、楔子

　　楔子 前尘

　　顾南绫醒来，是寅时末。
　　天还未亮。

　　她轻咳了两声，用指腹捻去了唇角的血迹。
　　她中毒了。

　　还是那种无药可解的毒。
　　原本可以悄无声息死去的，但不知那下毒之人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手瘸了，居然还给她喂了点解毒的药。
　　不够救命，却可以缓解药性，让她再多活上几个时辰……

　　驿馆的厢房里，烛火摇曳，照亮了屏风上挂着的那间大红色的雀羽织金嫁衣。
　　顾南绫自枕下摸出了一只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全都咽了下去，又披衣下床，另点了蜡烛。这才从随身的匣子里摸出了舆图，缓缓摊开了来。
　　舆图是堂兄顾晞临别前赠她的。

　　顾南绫本是南阳候顾元樟的嫡女，却在她四岁那年的花灯节上走丢。
　　侯府的老夫人为此哭瞎了双眼，南阳候仁孝，找来了一个与她长得极为相似的女童养在了老夫人的膝下……这便是后来的南阳侯府大姑娘，顾南锦。

　　顾南绫十四岁被找回。
　　彼时，她的亲娘亡故，侯府也有了新主母，习惯了散漫自在的顾南绫处处受缚，一次次地被针对，挨罚……直到伤到了她的手。

　　顾南绫这才明白，消极逃避是没用的。
　　唯有扒了他们的皮，把他们摁死，自己才能敞开了活。

　　南阳侯府就是个筛子，根本禁不起她拆。
　　一同被拆没了的，还有她已过世的亲娘为她定下的那桩婚事。

　　彼时，堂兄顾晞征战归来，将她接入了长公主府。直到今夏，顾晞为她向陛下请旨，要她嫁到宜川，成为靖王卫疏的王妃。
　　一个月前，她从邺都出嫁，于昨日黄昏抵达这同州驿馆。

　　眼下，他们离宜川靖王府只剩半日不到的路程了……

　　“咳咳！”
　　毒已经扩散至肺腑，顾南绫不禁低咳了两声。
　　鲜血染透了帕子，滴落在舆图上，她看着“邺都”上那团通红的血迹，恍惚忆起了出阁前夜顾晞叮嘱她的那些话，难道……

　　“嘭！”
　　驿馆厢房的门猛地被人撞开。
　　顾南绫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见到两个血咕隆咚的东西滚到了她的床前。

　　寒风裹着惊天的血气，扑面而来。
　　饶是做好了准备，在看到程嬷嬷和玉棠的人头时，顾南绫仍是气血涌动，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我的好妹妹，紫金散的滋味，不错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来人一身大红嫁衣，与屏风上挂着的那件别无二致，同样出自于宫中少府监。
　　而这人，便是她的替身，曾经的南阳侯府大姑娘，顾南锦。

　　成王败寇。
　　顾南绫擦了擦唇角的血，“最起码，比住家庙的滋味，要好。”

　　“你……牙尖嘴利！”
　　顾南锦的眼底满是怨毒，“紫金散无药可解。顾南绫，你今日死定了！”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顾晞他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陛下已经下旨削去他的王爵，将他打入诏狱，不日问斩！”

　　通敌叛国？
　　顾南绫仰头，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这大梁谁人不知当年驻守北境的长栾军，不知延平郡王顾晞。少年英武，昔年曾追袭敌军三百里，连取北齐十城，破北境困局，迫使北齐称臣。
　　这样的不世功勋，竟然就只换来一个……通敌叛国！

　　顾南绫差点笑出了声，她抬头看着顾南锦，“你来了，那咱们那位能屈能伸的好父亲，南阳候顾大人，应该也来了吧！”
　　“父亲，不出来送女儿最后一程吗？”

　　“顾南绫，你竟敢这样和爹说话！”

　　顾南绫握着舆图，目光直直地看着门外，“父亲，女儿难得和您撒个娇，您可千万别不识抬举！您是知道我的，您若让我不满意，那打从今夜起，您以后可别想再睡安稳了！”

　　“你个孽女，你还要如何？”
　　顾元樟呼喝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刚要上前，却在触及顾南绫目光那一瞬，又哽住了脖子，缩了回去。

　　“啧。”
　　顾南绫见他还是这幅缩头乌龟相，轻嗤了声，“把门关上，咱们来说点侯府的家事，让外人听到了不好。”

　　“你，你，你竟敢支使为父！”

　　“那好吧！既然父亲不介意，那就这么说吧。”
　　顾南绫捏了捏眉心，“从哪开始好呢？嗯，不如就从父亲您为了一个外室生的庶女就命人把四岁的嫡长女抛弃荒野，又如何在我母亲的补药里动手脚开始……如何？”

　　顾元樟的脸顿时像炸开了烟花似的，跄跄上前，“你，你怎会知道这些？”

　　顾南绫笑望着他，不语。

　　顾元樟浑身寒毛直竖，“锦儿，你去关门！”
　　“爹，您怕什么，她马上就要死了！”
　　“这不是还没死嘛！”

　　父女俩最后还是去关了门，还清空了二楼的人。

　　顾南绫收了舆图，从匣子里摸出了两枚香丸。
　　顾南锦走进来，看到她手里的香丸，忙上前抢了过来，“爹，这香丸肯定有毒，不能让她烧！”

　　顾元樟立时想起了那些年被顾南绫支配的恐惧，忙夺过那香丸，小心收了起来。

　　屋内，蜡烛静静地燃烧着。
　　顾南绫盘腿坐在床上，她又咳了两声，鲜血沥沥自她的嘴角溢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面上却仍是一片沉静。

　　“你说的是那种吗？”
　　说着，顾南绫指着桌上燃烧的蜡烛，眼底带着笑，“快来不及了哦！”

　　顾元樟父女面色俱变，下意识地朝蜡烛扑了过去，一口气将拉住吹灭。
　　下一瞬，齐齐栽倒在地。

　　“都说了来不及。”
　　香丸是别人送的，没毒。
　　有问题的也不是蜡烛，而是浸了迷药的烛芯。

　　顾南绫一刀解决了顾南锦，扒了她的衣服，并且很顾南锦地把顾南锦的脸划了个稀巴烂！
　　时间紧迫。
　　她找了纸来，以血为墨，写了封信，收好。
　　然后，她重新换上了嫁衣，把顾元樟抢走的那香丸找了出来，投入了香炉，这才扶着顾元樟走了出去。

　　楼下全都是生面孔。
　　“顾南锦”父女两的出现，并未惊动他人。

　　顾南绫十分顺利地走出了众人视线，来到了驿馆后面的马棚旁，找到了自己的马。
　　殷红的血不停地从她的鼻子，眼眶里往外流……
　　顾南绫的视野里只剩一片红。

　　有人自她身旁路过。
　　天光朦胧，他见到“顾南锦”在那低头忙碌，试探地走了上前，“顾，顾姑娘，我帮你吧！”

　　说着，他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绳子，双手将马缰递到了顾南绫的手里。

　　“呃——”
　　顾南绫将匕首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声音比夜色温柔，“还是要多谢你。”
　　那人倒在了地上，咽了气。

　　顾南绫的马出驿馆不足十丈远，同州驿馆便被炸飞了！
　　是那两枚藏了火药的香丸。

　　……

　　清晨，宜川城的城门打开，众人正有序排队进出。
　　天地相接处，有一匹快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等到近前，众人才看清马背上红衣浴血的女子。

　　城门守卫上前，将她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姑娘，姑娘！快醒醒！”

　　顾南绫咳了咳，从怀里摸出了那封血书并一支海棠金簪，“交给……卫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