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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死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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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江侍卫平地打了个趔趄。
清乐王平静且笃定的神情已然说明一切。
温酒:“江侍卫,本王向来不喜将话说第二遍。”
江侍卫了然,也不敢再吃这位爷的零嘴了,拱手请示问:“不知王爷要微臣查到何种地步。”
温酒端起茶碗,茶水散出的水汽遮住了眼,也遮住了清乐王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
“不深,江侍卫只需帮本王查查铭德将军是如何在这枫城来去如风,形如鬼魅的便是。”
江侍卫捏了把冷汗,这便是要他摸清谢将军在枫城的据点,依着谢将军的名声,说是让他去摸老虎屁股也不为过。
“谢将军武艺高强,微臣只怕是真查出点什么,也会被发现。”江侍卫斟酌道。
温酒笑了笑,说:“无妨,查到便是,发觉不发觉倒是不重要。江侍卫不必担心,铭德将军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便是察觉到江侍卫跟踪,也不会对江侍卫动手。充其量到圣上面前参上两本。届时本王出面,圣上自然不会怪罪于江侍卫。”
这倒是真的。
江侍卫微叹了口气,难怪出晋之前圣上特召自己苦口婆心叮嘱,伺候这位爷万万得精细,需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这位爷共事,当真是与虎谋皮。
“微臣明白,若无其他吩咐,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
江侍卫单手按刀,阔步出了门。
早先在晋都时,因着贾铮一案,谢将军被怀疑,清乐王府中两个小厮因牵连被大理寺收押,这事儿整个朝廷皆知晓。清乐王便是在那时如平地起雷,单枪匹马杀进朝局,舌灿莲花诡辩于朝堂之上。若说朝中之人对这位备受恩宠的清乐王没有丝毫想法,江侍卫是不信的。若非当今清乐王身上并无朝中职位,怕是朝中大臣又该使出些手段了。
难不成,清乐王还记恨贾铮一案自家小厮被谢将军牵扯,所以才要他去追查谢将军?
“江侍卫,当心。”
温秋虚抬一手。
江侍卫猛地回神,方觉自己差点踩空,尴尬一笑道:“多谢秋姑娘提醒。”
温秋轻点头,又指向江侍卫衣摆上残留的柳絮,道:“王爷身子不妥,易咳得很。婢子知晓庄中柳絮繁多,实在难除,但为着王爷,还请江侍卫下回稍加注意些。”
“应该——”江侍卫声音戛然而止,“秋姑娘,念酒庄有柳树?”
温秋自是不知自家主子爷方才诈了这可怜的侍卫一头,如实道:“种了不少。”
江侍卫猛地回头,朝着自己亲手带上的门痛心疾首一望。
“江侍卫可还有事?”温秋问。
江侍卫摇头,正经道:“无他。多谢秋姑娘提点,往后见王爷有哪些注意的地方,还请秋姑娘多多指点。眼下在下有要事需处理,便不叨扰秋姑娘了。”
说罢,含泪阔步而去。
与此同时,从衙门里快马加鞭传话的影卫正好赶到。
“司漠唅指名要本王审问他……阿笛如何了,可有消息。”
“回王爷,司漠唅道竺先生无碍。”
温酒一笑:“他道阿笛无碍,那便是连人都还未曾见着。他这般求着要本王审问,本王岂能不如了他的愿望。你替本王告诉七哥,今日不必再审了。司漠唅既然要本王亲审,便告诉他,本王身体不适快死了,若想叫本王亲自审问,便叫他老老实实吃上三天牢饭,届时本王身子养好了,不必他来念酒庄求本王审问,本王必开堂公审,还他天境太子一个清白!若他当真今日便要本王审,本王走到半路折了,他天境五十万大军便等着给本王陪葬!”
温酒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明明说着极致愤怒、霸道甚至有些无礼的话,将自己的生死与两国的战争说得皆由他清乐王一人撼动,却没有一丝声线的颤抖,却叫捧拳回话的影卫感到冰天雪地似的冷。
身为影卫者,若非此次任务特殊,圣上钦点了他们十名影卫露于光明之中,这种冷意往日只会在他们感受到威胁生命之时觉察到。
可如今端坐在武艺高强的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位昨日还生死未卜的虚弱贵公子。
“去吧,将本王说的,一字一句,讲给司漠唅。无需润色,无需留情面。不过一个天境而已,猖狂至此,谢长风这将军当得也过于轻松了。”
影卫悄声退出去。
温酒长舒了口胸中闷气。
温秋适时奉了一碗排骨莲藕汤上来。
藕是去年的老藕,是种新藕留下来的,别有一番风味。汤中放了些许枸杞红枣,又点了些虫草,颜色泛着金黄坠上几点红意,甚是馋人。
“主子爷往日不是这样容易同自己置气的。” 温秋垂眸布筷,指着温三温四悄声将果盘收了下去,又道:“阿笛既是安全的,又何必忧心于一时。”
温酒捏着勺,若无其事搅着碗,嘴上风轻云淡说:“小秋秋如何又瞧见爷忧心了。”
温秋也未说话,只直勾勾瞧着温酒。
温酒的捏勺的手一顿,与碗壁发出一声清凉的“叮铃”来。
他微敛了眉目,声音有些低,问温秋:“有这般明显?”
温秋心里有些酸,跟着清乐王这么些年,人前的荣华富贵落到自家王爷身上,仿佛成为罪孽一般。若说他享受了,晋都大大小小的繁华地,有何处清乐王未曾踏足过?清乐王府中大大小小的装潢设施,又有谁不叹一句“矫奢”?若说没享受,偏分又生了这么副风吹便倒的身子骨,就连这最是温柔的江南风,都能将大晋最是矫奢的人刮倒。
“王爷,奴婢有时候很想问王爷一句,王爷心中到底忧着何事。”就是这般享尽天下富贵的人,待下人亲和,如谪仙一般的人,也真如谪仙一般,总叫人看不出他对这人世间有何眷念。有时候,连那些莫名的脾气也来得奇妙,叫人猜不透摸不着。“王爷也不必搪塞婢子,若是忧心阿笛的安危,未将人找回来前王爷不会同自己生闷气。若是为了一个司漠唅,王爷连圣上的面子都不给的人,何须犯气。”
温秋抬眼,见温酒脸上有了些许绛红色,心中又痛又怨。
最后也只得叹了口气,“王爷憋着难受咳出来便是,这里没有外人。七皇子身边的人婢子已支使出去了,影卫不会乱说话王爷是知道的。”
话音一落,温酒猛地弯腰,整个身体往桌边一滑,带着碗、勺落了一地,碎了个彻底。铺天盖地的咳嗽声如同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
温秋昂着头,悄悄揩去眼角不小心溢出来的眼泪。分明憋得难受,还是硬撑着连个咳嗽不敢,谁家主子这般模样啊……
温三温四被温秋安排在屋外头守着,两个孩子捂着嘴,死死没发出半点声响。
也不知道咳了多久,温酒才勉强回了神。
脚边衣摆上,殷红一片。
温秋终究没抑制住,发出一声极致压抑的呜咽声。
外头温三温四听得这一声,便什么都不敢想了,推了门跑进来,又都愣怔在门口处,又连忙回身,把门关了个紧实。
温酒嗓子又哑了起来,笑说:“你们三个这般丧气的脸,叫爷都忍不住想安排一场后事。”
“王爷!”
“王爷!”
“王爷!”
温酒抬手,胡乱一抹试图揩去嘴角的血,反倒抹得满嘴都是,更瘆人了些。
“放心,爷死不了。想死都死不成的,长命百岁的命格,大师算过的。”
这话三人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头几次听的时候,觉得主子爷诓人,哪里有什么大师,都是诓人的,不想他们这些做婢子的忧心罢了。毕竟忧心又有什么用呢?大晋最厉害的医师在宫中,圣上恨不得将太医院搬到清乐王府,他们忧心也不过徒增主子爷的烦恼罢了。
后来次数多了,听得太医院的御医们抓耳挠腮多了,说“奇迹”的次数多了,倒叫他们真相信有那么位大师替自家主子爷算过命了。
可如今……
便是长命百岁,也不是这么个长命百岁的法子。
温秋几乎就要问出口:是哪个寺庙哪个大师,只要说得出名号,天涯海角她都要找大师问个明白,什么叫长命百岁呢?
“王爷自有自己的想法,婢子不多言不多劝。但婢子也有私心——”温秋抬头,剪水瞳子里圈了一汪咸咸的水,说:“婢子这条命是王爷捡来的,婢子没什么本事,却也想王爷平安喜乐一生。如今枫城风云涌动,可七皇子既来了枫城,万事有七皇子忧心,王爷便当来枫城游玩一番,吹一吹江南的风,瞧一瞧江南的景,看一看江南的人。往后,往后也好同王妃磨磨嘴皮子,打发时光。”
温酒叹了口气,抬手揉着鬓边。
良久,道:“爷真是,惯着你们了。”
三人依旧无言。
温酒扫过屋内一片狼藉,江南潮湿,殷红的血液隔了这许久还“新鲜”得很,委实有些吓人。于是叹息道:“将屋子收拾妥当,别叫人瞧见了。爷躺会儿,躺会儿就是了,免得出门叫人人都知道,清乐王是个叫满屋子小娃姑娘担忧的主儿。”
说着,刚站起来,便一个踉跄。
又是三个叠声“王爷”惊呼起来。
好在这回温酒这身子骨还挺争气,没晕过去。
“贫血,没吃盐、油,无碍。觉是睡不成了,小秋秋,你这排骨得再给爷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