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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谈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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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衿被一股浓香味催醒,肚子很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又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口水,睁开眼睛便看到晏流躺在自己的一边,还没有醒,另一边的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只瓷碗,诱人的香味就从那只碗里飘出来。
他慢慢地爬起来,跟将碗放下后就站在床边看他的晏清大眼瞪小眼。
晏流鼻子还没通,呼吸起来发出丝丝的声音,睡相不好,手心抓着他的衣角,还把大拇指塞进自己嘴里吮。他一动就觉得衣服被扯住了,稍稍用力扯开了一些,没想到晏流手紧了紧,重新扯了更大的一块,抓得更结实了,抓牢以后还不忘把大拇指塞到嘴里去,与孟子衿的距离便更近了一些,额头都贴上了他的腰。
他明明记得昨天是跟爹爹睡在一起的……
晏清微笑着看着他,轻声道:“醒了?起来洗漱罢,然后吃早饭。”
孟子衿看着已经要缩到他怀里的晏流,无奈地想,那也得起得来才行啊。
晏清见他不动,转眼看了看自己儿子的睡相就明白了,不由得笑道:“这小子老是这样,在他拇指上涂辣椒水都改不掉。你等等,我来罢。”说着便凑上前去,掀起床单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将晏流的小手掰开一点,把孟子衿的衣角扯了出来,然后迅速地把床单角给放了进去。晏流立刻握住了新的,兀自睡得不醒。
孟子衿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晏清轻声道:“他最怕醒过来时看不见人,自他母亲离开后便和我睡,我每次早起去做早饭,他醒过来看不到人就哭,之后便养成了一定要抓着人衣角才睡得着的毛病。可我总不能不准备早饭,就只能每天都拿床单当替身,等弄好了再回来,让他继续抓着。”
孟子衿愣了一下。然后他很慢很慢地就着晏清端进来的水盆洗漱完毕,又蹑手蹑脚地端了粥碗,走出门去。
晏清有些纳闷,不由得悄悄跟上,却见他端着粥碗进了灵堂,又怔怔地看着那棺木,想了半天,才怯生生地,低低地道:“爹爹……起来吃早饭了……”
晏清叹了口气,抚了抚他的脑袋,道:“子衿,过来,我们谈谈。”
孟子衿回头瞪着他,眼睛里有些紧张而害怕的神色,生怕他说出什么让他难受的话来。五岁的孩子虽然依旧懵懂,但是懂的事也已经很多了,所以晏清觉得,有些该说的,必须要说清楚。
“你听好。”他慢慢斟酌着词句,“你爹爹去世了,他临走之前,托我亲自,或者找可信的人照顾你,也给你留下了一大笔钱,足够你日后的生活。这笔钱是你的,我也只会将它用在你身上,你什么时候发现了你喜欢的、愿意跟随的人,只要跟我说一声,就可以带着那笔钱,离开这里。”
孟子衿努力把眼睛瞪大,不停得吸气,有些艰难地将某些东西嚼碎,吞下去。
“你爹爹临走前,唯一挂心的就是你,他担心你不能好好地健康地过下去,你若想要你爹爹安心,便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孟子衿想了很久,仿佛想也成了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半晌之后,他才问:“我爹爹,是不是,坏人?”
他也听到了在爹爹满身是血时围观的人众口唾骂的“报应”。他并不太懂报应是什么,却知道那些人都鄙夷地看着他爹爹,那些人都说爹爹害了晏大人一家,得到这个下场,是活该的。
晏清摸摸他的头,想了想,道:“他确实做过错事,我们每个人都会做错事,但绝不是做过错事就是坏人。”
最多,也不过是一念之差。他也是一个父亲,因此更容易理解孟延年作为一个父亲的想法。他曾经想过,若是自己的儿子身患痼疾,而有一个机会可以让儿子健康快活地活下去,只是这个机会的得来要害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人,他会不会做。
他不能决绝地说做,却也不能很干脆地说,他一定不会做。在自己的骨肉至亲与毫无干系的人之间的选择,横亘在中间的道德和良心,都会变得不那么重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旁观者都理不出头绪,作不出决定的事,身在局中的人,又岂是能轻易得出什么所谓正确的结论。更何况,孟延年已经付出比他的所得更惨重的代价,而且他对于子衿来说,一直是一个好父亲。
孟子衿乖顺地任他抚着头顶,晏清也已经不想再哄着他说什么“男孩子不能哭”之类的话,只轻轻地道:“你爹爹去世了,但是你还有日子要过,有饭要吃,要觉要睡。能忍住不哭的话,就算了。”
第二日,孟延年便下葬了。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墨延县的人也大多不愿意来给这个人送行。孟子衿孤零零地在父亲棺前磕了头,眼神安定地看着人将棺盖合上,钉上了长钉,一路抬出,一路撒着为数不多的纸钱,直到入土为安。
小孩子清明的眼神从头到尾没有变过,直到丧事结束,也依旧安安静静,仿佛真的如晏清告诉他的那样,能忍住不哭的话,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