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深渊》加霜

9、第9章

　　咣当—

　　水果刀掉到了地上。

　　沈熠从失控的边缘回过神，便看着黎暗一双漠然的眸子正迷迷蒙蒙地望向自己。他的眼皮重得几乎要抬不起来，顺着口鼻漫出来的血，在他漂亮净白的脸侧，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艳冶。

　　“你…你怎么了？”沈熠俯下身，把黎暗的头从沙发扶手上托起来。

　　后者的脸色白的几乎能透出光来，脖颈软绵绵地随着他手腕的力量无力地摆动来去。

　　“咳…”黎暗身子一抖，偏头又呛出一口血，他喉结和锁骨动了动，难耐地闭上了眼睛。

　　沈熠搂住他的背，再稍一弯腰，手臂穿过黎暗的膝弯，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黎暗很高，但是骨量着实轻得惊人，沈熠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就把他抱进了卧室。他把黎暗轻轻地放在平坦舒适的大床上，垂着眼睛问道：“你说，要我怎么帮你。”

　　黎暗的眼睫颤了颤，声音很弱，听起来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帮我把血擦干净吧。”他的神色依旧平静，沾血的唇角浅浅地弯了一下，说：“别弄脏你的床。”

　　沈熠打来一盆温水，将毛巾浸湿后，给黎暗擦脸。

　　黎暗很配合地仰着头，好让他连着自己淌到脖子上的血也一并擦拭干净，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地垂着眼角注视着沈熠。

　　沈熠被盯得面颊滚烫，把毛巾从他脸上移开，有意回避他的视线：“好了，擦干净了，所以你是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黎暗看着他，眼中浮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你这一趟，收获不小？”

　　沈熠心头一沉，强压住内心的慌乱，慢条斯理地推了一下眼镜，语气温和：“嗯？收获，哪有什么收获。”

　　都是惊吓罢了。

　　“比如这个…”黎暗微笑着抬起一只手，“听话娃娃？”

　　曹姑交给沈熠的那个布偶，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黎暗的手掌心。

　　沈熠面容一僵，手插入口袋一摸，果然空空如也。

　　“我不知道那个守门人跟你说了多少，但至少也包括我的天赋是什么吧。”黎暗说，“那你应该知道，我是天生的强盗，最喜欢抢人东西了。”

　　沈熠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东西拿回来，黎暗却是将手腕一翻，触碰间沈熠不知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吃痛收回手。

　　手腕被划了一道口子，有血冒出来，沈熠赶紧按住那处伤口，满脸愠怒地抬起眼睛。

　　只见黎暗的食指指尖沾染着一抹红，在那布偶小人的头顶轻轻一点，那小人便像得了生机一般，缓缓地从他手掌里爬了起来，先是呈出站立姿势，然后将左手覆在了右手之上。

　　沈熠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布偶做出了和自己此时一模一样的动作。他颤抖着将两只手分开，那个布偶的手竟也跟着他一同分开。

　　“黎暗！”尽管语气依旧克制，但是慌张和惊惧已经在沈熠的脸上一览无余了。

　　黎暗满意地一笑，“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慌张的样子。”他说着将那小人的膝盖弯了一下。

　　扑通—

　　沈熠身形一晃，笔直又沉重地跪到了黎暗的床边，膝盖猛然间的受力牵动了他小腿上的旧伤，他痛得闷哼了一声。

　　“你到底、想怎样？”

　　黎暗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狠戾又兴奋的光，他笑着坐起身来，悠然地看着床下跪着的沈熠，盯着那不甘倔强的一张脸。

　　看着看着，笑容就收敛了个干净。

　　他将那布偶的小腿抬起，食指和拇指轻轻抚摸着，抚摸着，忽然就是狠狠地一捻。

　　“呃嗯！”

　　沈熠痛苦地叫了一声，当即翻倒在地，他捂着自己的脚踝，死死咬住嘴唇才止住要溢出唇齿的呻吟。从小腿升起贯穿神经的剧痛，让气血瞬间冲上了头顶，沈熠一张脸憋涨得通红，身子霎时间都跟着僵住了，只有额角几条凸起的青筋还一跳一跳地鼓着。

　　“跟我求饶。”黎暗变本加厉地去挤压那布偶的小腿，指骨都泛出了森白，他看着沈熠汗涔涔的脸：“求我。”

　　“求…你。”沈熠艰难地抬起头，呼吸颤抖着：“求你。”

　　黎暗愣了一刹，眼底的颜色深了深，他松开了手指，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真没意思。”

　　空气躁动而闷热，沈熠手撑着床边，艰难地站起来，他缓慢地抬起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跟着你啊，哥哥。”

　　黎暗微微侧头，握着布偶的那只手伸到脑后，懒散地枕着自己的胳膊，有些享受地闭了闭眼：“就像现在这样，在你的家有一席之地，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着你。”

　　“你觉得我会信吗。”

　　黎暗笑了笑：“为什么不信。”

　　“我不想和你再这么周旋下去。”沈熠神色淡漠，他不卑不亢地垂眸看着黎暗：“如果你是为了找回神脊，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是因为记恨我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我可以任你处置，就算要我死我也甘之如饴，只要你不去伤害无辜的人。”

　　黎暗没有看他，抬起一只手对着床另一侧的窗口，看自己修长的五指在那片狭窄的阴暗里撑出一道浅浅的光弧。他透过指缝看着四分五裂的天空，心头莫名有一股浓烈的悲怆大肆蔓延开来。

　　他怀念那空旷绝尘的歌声，也怀念记忆里那双熟悉的眉眼，带着蔑视众生的倨傲和淡薄，只一眼，就能勾起他所有的兴致。

　　他明明那么特别，备受瞩目。

　　黎暗压抑地喘了口气，迄今为止最让他痛苦和遗憾的，就是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鲛人的心意，便从此与他天人两隔。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鲛人就已经灰飞烟灭了，留下的只有他满身的伤痕和手里握着的一枚剔透的鳞片。

　　他不知道鲛人对自己有没有爱，是在众生和爱中艰难抉择了众生，还是从来就没有过两个选项。

　　黎暗扭过头看看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凝重的沈熠，原来一个神明的陨落，不过尔尔。

　　他沉默了一会儿，态度平和了许多，对沈熠道：“就算我不用替身挡煞，其他的神明也会这样做，因为天罚很疼，比你刚刚承受的那一下，还要疼。”他顿了顿，“而且，神力越强，天罚就越重。”

　　“天罚落在你身上，虽然痛苦但尚且能忍，但是换作这些普通人，就会分分钟毙命。”沈熠说完这话都觉得多余，他不该幻想黎暗会有什么怜悯之心。

　　“沈熠，你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一个道理。”黎暗对他说：“无论是人还是神，弱者，就是注定要被吞掉的，这才是规则。”

　　沈熠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放弃了说服他：“那您，就让我成为下一个被吞掉的弱者吧。”他说完就准备离开，却被黎暗叫住了。

　　“沈熠。”

　　黎暗炙热的黑眸锁着他的背影：“三十天，你照顾我三十天，我保证这三十天内不会害人。”

　　“真的？”沈熠欣喜地转过身来，“一言为定？”

　　黎暗勾着笑点点头：“一言为定。”

　　“可是，你需要我怎么照顾你？”沈熠感到不解，他想不到自己身为一个凡人，能为一个神明做些什么。

　　“既然到了人间，选择和这具肉.体之躯合二为一，那我也需要吃饭，需要上厕所，和充足的睡眠。”黎暗很自然地说道。

　　沈熠看他的眼光有些异样，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会给你准备好的。”

　　黎暗眨巴下眼睛，又道，“这也是我第一次来人间玩，你应该带我好好看一看，最好看的，最好玩的。”

　　他居然用“玩”这个字眼，沈熠压下心底的厌恶和发指：“…好，还有吗。”

　　“还有，天罚很疼，我要你每一次都陪在我身边，唱歌给我听。”

　　“我五音不全，只会唱一点rap。”沈熠面露尴尬。

　　“最后，给我准备冰块，铺到浴缸里，放满冷水。”黎暗说。

　　“做什么用？”沈熠不解地问道。

　　“你不会以为我吐的那口血是在和你逢场作戏吧。”黎暗眼神含着笑，仍是一副轻松的样子：“我受了一点儿伤，神力受阻，我现在，其实和一个凡人没什么区别。”

　　他说着拿出那个布偶人，脸上竟有点孩子气的得意：“如果不是你的这个小东西，我还真的担心你不会尽心尽力地服侍我。”

　　沈熠蹙了蹙眉：“那你刚刚是怎么拿到我的东西的？”

　　“偷这个，好像并不需要用什么神力吧，你把我抱进屋子，我一伸手，就摸到了。”黎暗调侃着他，“哥哥，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平时没少丢东西吧。”

　　沈熠这才反应过来：“所以就算没有这个三十天的约定，现在的你，也没办法害人，对不对？”

　　“对。”黎暗轻笑一声，“但是你答应我的，不能不作数吧。”

　　沈熠额角一抽，盯着黎暗嬉笑的脸，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