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8、第八章

　　邵阳走了出去，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认足够安全，这才绕出屏风，走到外面。
　　屋里与外面沟通的门窗皆合的严严实实，同样的，这里也有一个结界。
　　邵阳目光移到坐在高位上的青年男子身上，目光看不出平时的胆怯，恰恰相反的是，现在他的目光中透着这个年纪鬼神该有的张狂，对高位上的那位鬼神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那位青年鬼神也不恼，相当淡定地喝了一口茶，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慵懒地用一只手支着脑袋，歪头指着桌面甜点笑着问：“想尝尝吗？”
　　“不要，我的紫玉原石还我。”
　　邵安失声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么快就要离开？”
　　“不然？留在这作甚？”邵阳回怼说。
　　邵安一笑置之，将紫玉原石拿出，双目含笑说：“你的紫玉原石，自己过来拿。”
　　邵阳毫不犹豫走过去，刚伸出手去拿，原石又被他收了回去。
　　邵阳恼了：“你到底给不给！”
　　邵安嘴角扬起一笑，快速拉住邵阳的胳膊，用力一扯，自己又趁机起来，将其按在椅子上，他则双手撑在椅子把手上。
　　邵阳正想反抗，像极了炸毛的猫，亮出爪子就去爪邵安。
　　邵安可不是吃素的，居高临下按住他的脑袋：“坐好。”
　　邵阳不喜欢被人控制的感觉，这让他浑身不舒服，邵安越是让他坐好，他越不让邵安如意。
　　最终邵安还是拧不过这个弟弟，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松了手，轻声哄道：“阿阳，坐好。”
　　邵阳被气到满脸通红，差点没有把面前这个人装进黑袋子里狂揍。
　　“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邵安缴械投降，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微微抬头看着他。
　　邵安坐远了些，邵阳这才渐渐平静下来，那双绀紫的眼眸中依旧有提防。
　　“差不多了。”
　　“那便好。”
　　“原石还我，我要走了。”
　　邵安抬起头来，无奈地笑了笑：“阿阳，他不会发现的，你没必要担心。”
　　他，指的是冥王，他们共同的父亲。
　　有谁知道，这位冥王最疼爱的儿子，却最讨厌自己的父亲，讨厌到他接受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父亲。
　　如果说，邵阳是被冥王的冷漠伤透了心，对他从此绝望，没有敬爱，亦没有痛恨。
　　而面前的兄长是那位时时刻刻无时无刻不在厌恶痛恨那个关心爱护他的父亲，那个对邵阳永远冷漠的男人。
　　邵阳移开目光：“谁担心这个了？”
　　邵安莞尔一笑，慢慢的，在不经意间靠近了这个弟弟一点。
　　“紫玉原石我还你便是，但还你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些问题。”
　　“要问就问。”邵阳心烦意乱地说。
　　“转轮王待你如何？”
　　“不曾亏待。”
　　“在那可好？”
　　邵阳突然闭上了嘴，目光接触到邵安时，有意躲避开来。
　　他看着面前的点心糕点，良久才开口：“总比这里好。”
　　饶是早知晓会是这样的答案，邵安还是感到心痛。
　　他这个弟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受着怎么样的煎熬？每每从溺水的梦中惊醒，是不是也缩在床头难以入睡？
　　这个冥宫给邵阳的幼年造成了如何不可磨灭的伤害，邵安皆不知晓，只从他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才能发现眼前这个青年，幼年是过得如此艰难。
　　过去的他厌恶这个多出来的弟弟，年少的无知给他造成的伤害，永远是无法弥补的。
　　谁人眼中的邵阳都是胆怯懦弱、中庸无能的，可他们不知道，这个年幼弱小的鬼神，只是用这种方法，暗藏自己的锋芒，将自身锋芒敛去，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几乎能让人忽视的二殿下。
　　纵然如此，麻烦危险依然没有放过他，一遍遍折磨他，要他性命。
　　邵安仍然记得，第一次撞破邵阳秘密的那日。
　　微凉的仲夏之夜，邵阳不知道干了什么，累了，就在他那空荡荡的宫殿院中睡着了。
　　随风摇曳的紫色花朵中，混杂了一股书卷的木香，少年邵阳以书遮面，懒懒散散毫不在意躺在花海之中。
　　那个时候，他们已然是少年，邵安知道这个弟弟的存在，非他所愿，便也没再那么讨厌这个弟弟了。
　　自从邵阳年幼溺水开始，邵安的目光总会无意间注视弟弟邵阳。
　　从那个时候，他发现，这个弟弟似乎命途多舛，身体羸弱，时不时受伤，又在受伤后躲在无人的角落，自舔伤口。
　　那日夜晚正好，微凉的空气让夏日的闷热散去不少，散步的邵安无意间走到邵阳宫殿附近，这才想起那个一年到头都没几句话的懦弱弟弟。
　　他让跟着他的人通通散了，自己悄悄摸摸潜入这座宫殿。
　　殿中很安静，院中的花朵开得正美，而这美丽的花海中，一个瘦弱的身影躺在其中，睡得很安详。
　　邵安年少仍有些恶趣味，当即掩去了生息缓缓靠近，再猝不及防地于他耳畔大喊一声。
　　那个少年没有丝毫吓到的反应，而是迅速防御，本应该是胆怯的目光此时伶俐警惕起来。
　　那种目光，本不该出现在这么一个少年身上。
　　可偏偏它就出现了。
　　邵安第一反应就是大怒，这个弟弟竟装傻充愣，瞒了他们所有人，让他们误以为，邵阳就是个废物，是个傻子。
　　事实呢？他们才是傻子。
　　邵阳的反应非常迅速，在邵安还未反应过来时设下结界，然后捂住他的嘴，将其拖进房间。
　　邵安被偷袭，自然吃了亏，被他捉到屋里，恶狠狠地威胁：“你若把今日所见之事说出去，我便杀了你！”
　　邵安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鬼神，脑子快速做出反应，一语堵住了邵阳的嘴：“你不会杀我，也不能杀我。要是我死了，冥王当如何？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冥界？”
　　邵阳被这句话噎住，知它是实话，一时间无可奈何。
　　这时候的邵阳脾气一样不好，却没有现在暴躁。
　　他的嘴唇哆哆嗦嗦许久，硬是没有挤出一句话。
　　邵安继续说道：“你放了我，我保证明日你依旧安然无恙。”
　　明日？邵阳这才意识到，天已然暗下，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我不信你！”邵阳不假思索说道。
　　脸上是邵安从未见过的警惕，以及一丝慌乱。
　　那时的邵安不似现在心细，讲理不成，彻底冷下了脸：“你要如何？”
　　“除非你在那个箱子里呆上一夜，如果你没有跑，我就相信你。”邵阳指着床榻对面的大箱子，说道。
　　要求好生奇怪，邵安却以为他是想报复自己年幼欺负他。
　　他答应得爽快，想着只要他回去了，有的是时间和这个虚与蛇委的弟弟好好玩玩。
　　邵阳亲眼看着他躺到箱子里，然后撤去寝殿的结界，无声无息看着箱子里头的哥哥，气若游丝道：“若是怕我夜袭，你可加道结界。”
　　邵安听后不以为然，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加了一道结界。
　　这结界撑起，既保护了邵安，又隔绝了他的气息。
　　邵阳笑得很是诡异，点燃了一支香，转眼就躺上了自己的床。
　　没人知道，此时邵阳的心跳有多快，他做这个决定，是将此生的性命赌在了邵安身上。
　　夜逐渐沉了，大殿下一夜未归，吓到了寝宫的鬼侍们，可他们只能胆战心惊等待第二日，大殿下会不会回来。
　　毕竟，为了反抗父亲，大殿下做过诸如此类的事情，并且夜里偷偷失踪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狭小的空间里，邵安睡得很不舒服，屋内一丝丝的声音自然也能吵醒他。
　　他听见了“呜呜”的声音，那声音太清晰，就像在自己耳边发出的一样。
　　邵安透过木箱的裂缝看出去，却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里多出了两个黑衣人，他们一个端着一桶水，一个按着邵阳的脑袋将其按在水中。
　　邵阳不知是醒是睡，只知道奋力挣扎，可他的挣扎就像蜉蝣撼树，最终是自己挣扎至精疲力尽动弹不得。
　　黑衣人按着差不多了，一把将邵阳提起，丢回床榻上，然后给他恢复原样，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那一夜，邵安醒了，被吓醒的，之后再也不敢闭眼，直到第二日邵阳惊醒。
　　邵安仿佛找回来自己的七魂八魄，解除结界，打开箱子，踉踉跄跄出来。
　　木箱子中狭窄压抑的空间让他窒息，黑衣人的所作所为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中。
　　邵阳回神下床，隔着几丈远注视着这个流露出恐惧之意的哥哥。
　　“你看到了什么？”邵阳声音很轻，看得出他非常疲惫，目光却炯炯有神，“昨夜，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看到两个黑衣人把你按在水里？”邵安心有余悸，出口无忌，“你就想让我看这个？”
　　邵阳笑了起来，眼神孤傲，带着三分不屑：“不然？”
　　邵安却是连一刻钟也不想多待：“如你所说，我没有逃跑。”
　　邵阳快速拉住他的去路，眼神犀利，暗含杀机：“邵安，你怎么想？有人妄图杀害冥界的二殿下，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我应该怎么想？你给我滚开！”邵安使劲去拉扯邵阳。
　　邵阳是铁了心不让他走：“邵安，现在是杀我，来日是杀你，将来呢？你说他为什么要杀害我？是谁想那么做？”
　　“我不想知道！”
　　“你必须知道！”邵阳扣住他的手臂，眼神发狠，“知道为什么你一吓我便露出了马脚吗？知道为什么一个睡着的人为何如此警惕吗？因为我夜夜被这么对待，想要反抗根本不能，他们总是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而我只能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他们……”
　　“他们是何人我都不清楚！被折磨的不明不白！为什么我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伤，莫名其妙被丢到了忘川河？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邵阳歇斯底里地怒吼，渐渐的语气一转，“救我就等于救你自己，不然下一个死的人，就会是你。”
　　邵阳要的不是将此人拖下水，他只是想要自救。
　　势单力薄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查清楚幕后黑手，没办法查清楚这几千年遭受的罪是为何而遭受。
　　他需要力量，需要同伴，可他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徘徊之中，是邵安自己闯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那么他就必须拉拢此人，不能让自己的秘密暴露，不能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知道冥界鬼神从小到大谨记在心的训言——身为冥界鬼神，应以保此处和睦为己任，以不畏生死保卫家园为忠。
　　“妄图杀害冥王子嗣，叛心可见，应当诛之后快，反之，冥界沦陷，便是身为冥界鬼神的你我愧于冥界训言！”
　　此番话却是说到了邵安心坎。冥界若是沦陷，他们难逃其咎。
　　邵安不怕死，他是冥界的鬼神，是冥王手把手教出继承人，更是受训言熏陶无惧死生，无惧威胁的后辈。
　　他不愿叫两面三刀怀有小人之心的不法分子搅乱冥界。
　　“为何不告诉冥王？”他问。
　　邵阳讥讽道：“告诉他如何？我没有如何证据，告诉他他会相信我吗？或是你以为我有这个能力，把他锁在那个箱子里，亲眼见证一下？但凡他对我上点心，早就该发现我年幼溺于忘川河之事过于古怪，而不是救起了我没再看我一眼。邵安，哪怕他和你一样，不经意间瞟我一眼，哪怕一眼，你都能看出古怪的事，他又有什么理由会察觉不到？只不过不把我放在心上，不愿多浪费一刻时间在我身上罢了。”
　　冥王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如何，明人眼里都清楚，邵安就是再怎么否认，也是不可逆的事实。
　　冥王的第二位儿子，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从他出生忽视到如今，那个婴儿已经长大成了少年郎，早已对这个父亲不抱任何希望。
　　“你想我怎么帮你？”他冷静下来，此事确实不容小觑。
　　“我要冥界所有鬼神的资料，事无巨细！”邵阳道。
　　“你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人吗？”邵安皱眉呵斥。
　　却被邵阳三言两句打碎：“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不是带着假面生活的？”
　　“你……”邵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怔住。
　　邵阳没有解释，看着洒落进来的亮光，他在柔光中微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昨日的纠纷到此为止，时常彻夜不归的大殿下，你该回去了。”
　　邵安走了，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带着一个秘密，在几日连续不断的梦中惊醒，然后学会了收敛锋芒，学会了长大。
　　有的时候，成长就在一夜之间，邵安与邵阳的秘密成了他们心中不可说的旧事。
　　偶尔兄弟碰面，邵阳依旧是卑微的二殿下，而邵安依然是万千宠爱的大殿下。只是谁也不知道，在兄弟错目的瞬间，二人眼中的情感复杂且诡异。
　　有时是邵阳锐利的眼神，有时是邵安的可悲可怜，有时又是邵阳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