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6、第六章

　　一个时辰都不到，转轮王府的人都知道，转轮王带着二殿下出门逛了不到半日，二殿下就一身伤痛回来，而且还是昏迷着被转轮王抱回来的。
　　邵阳的屋子里，翎沂冷静地站在院中，看着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
　　那架势，都快赶上女子生产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些时间，屋里头的医鬼总算出来了。
　　“二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许惊吓，这才昏迷了。另外，二殿下身上的伤小人已经上好了药，只需每两日换一次纱布，每日内服两次药，不日便可痊愈。”医鬼勾着腰，恭恭敬敬将话告知转轮王。
　　转轮王挥手：“下去吧。”
　　“是。”
　　转轮王站在院中，冷眸扫过院中的其他几个鬼侍：“方才那医鬼的话可听清了？这几日便由你们照顾二殿下。”
　　“是。”院中其余三鬼侍唯唯诺诺应了一声。
　　转轮王翎沂走进屋子，看了眼还在昏睡的人儿，唇瓣一张一合上下一碰：“弱不禁风。”
　　在转轮王看来，就遇个刺，就能将自己吓到昏迷，从古至今也就邵阳一人。
　　果真是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想到此处，翎沂的眉头又蹙了蹙，他是见邵安不对劲才跟上的，说来倒是巧，没遇上邵安，倒是遇上了被行刺的邵阳。
　　回想起邵安在街道拐角处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是怕冥王会派人跟上他？
　　这究竟是为何？
　　素来秉持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不该管的事就不管原则的转轮王，还真在想不通的情况下放弃了思考其中的蹊跷。
　　接着又是看了邵阳一眼，不轻不重嘲讽了一句“弱如扶病”，然后迤迤然离开了。
　　冥界经过一整天的狂欢，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宁静。
　　转轮王府依旧安静得诡异，夜里只有几簇幽蓝的鬼火照亮。
　　邵阳是半夜里被痛醒的，骨头仿佛散架了一般，稍稍动动就是一阵痛感。
　　加上肩膀处还有伤口，哪怕已经经过了清洗和包扎，被邵阳无意识使了把劲，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
　　邵阳疼得跌回床上，痛感强烈得让他无法再靠睡眠遗忘它。
　　他想，除了五千岁那一次，这恐怕是他出生以来，受过最严重的伤了。
　　回想起河边的记忆，也不知道他的那位大哥邵安有没有事，发现他不见了会不会到处找他……以及那个黑衣人。
　　邵阳不敢说自己从未遇害，像这种直接冲着他的命来，并且淹死无果改为刺杀的，还是第一次。
　　尽管如此，这些都不是他所担心的，他担心的是那个黑衣人有没有发现他和邵安，有没有被杀。
　　邵阳不知道从小到大的遇害究竟是谁在幕后指导，更加不知道这些杀他的来自哪里，为什么总是想方设法制造意外伤亡让他毙命。
　　说起来也很荒谬，他的那位父亲，甚至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无意间遇害究竟是有人刻意谋划还是如何，在冥王眼里，自己总是可有可无。
　　就连那一年他遇害沉入忘川河，差点毙命才被打捞起来时，身上皮肉已然被忘川河水腐蚀了一部分……他的冥王父亲啊，还没有意识到不对。
　　也是那一次，他不再对这位父亲抱有任何希望。
　　久而久之的忽视与遗忘，总于教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他的父亲根本不在乎他这个儿子。
　　他于冥王而言，不过是污点，对先冥后誓言违背的污点。
　　邵阳吐出一口浊气，用神力压制了一部分痛意，这次缓缓合上眼眸。
　　由于受伤，疲劳的邵阳睡了很久，比平时晚了整整一个时辰。
　　意识到已经睡过头的他猛然惊起，连忙下床穿衣洗漱，不然那位转轮王不知道会不会那此事做把柄，再拘他个一百年。
　　屋外的鬼侍听到了声响，敲门问道：“二殿下可是醒了？”
　　之前这院子没有鬼侍，邵阳也就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生活起居，如今多出了鬼侍，尤其在他刚刚起床的时候询问他是否已醒，邵阳也就下意识回了一个“进”字。
　　待他反应过来时，三个鬼侍已经端着早膳和药进来了。
　　邵阳闻到苦涩的味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差点就要跳了起来，大喊：“端出去倒了！”
　　好在理智将他的狂言扯回肚子里，邵阳只好慌乱无措地看着这几位各种：“这是……”
　　“回二殿下，沂殿下吩咐，在您养伤期间，可以不用陪他处理公务了，您只需安心养伤，直到伤口愈合。”带头的鬼侍恭敬地站在一侧，低眸轻声解释。
　　邵阳对此求之不得，但他还得维持自己以往在外人眼里的形象。
　　“真的可以吗？”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转轮王。
　　“是的，这是沂殿下亲自吩咐的。”鬼侍将早膳摆上桌，恭请邵阳，“在二殿下养伤期间，我们便是伺候您日常的鬼侍。请殿下用餐。”
　　有了心事，这一餐，邵阳吃得格外漫长，比以往都要慢些，慢到转轮王找上门时，他还在吃。
　　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到底为何吃得那么慢，可别人看见的，那就不一样了。
　　诚惶诚恐的表情，像是第一次被人伺候，就连桌上丰盛滋补的早膳，也是头一回吃。
　　吃得小心翼翼，吃得不知所措。
　　翎沂看着桌上没了温度的食物：“怎么？冥宫里没人伺候你？不过吃个早膳就不习惯了？”
　　邵阳想心事想得入迷，转轮王进来他也没有发现，直到那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他才意识到转轮王来了。
　　换在翎沂眼里，就是他让邵阳吓了一跳。
　　本来就胆小如鼠、小心翼翼的一个鬼神，竟能被吓得微微弹起。
　　这个想法让他头一回意识到，冥界的鬼神竟还有如此窝囊的，简直有辱冥界鬼神之威。
　　“别磨蹭，在我回来之前，这顿早膳还没有解决，你应该知道有什么后果。”翎沂转身离开。
　　他想，或许是见识少了，叫这个身份不低的鬼神都能如此窝囊。
　　他得去书房找点拓展见识的书来，叫他长长见识，别再跟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般。
　　等他的伤愈合了，再每天押着他训练个把时辰，这样就不怕遇到刺杀还手无寸铁，连反抗都反抗不了，简直无用！
　　邵阳在转轮王离开时，弱弱地回答道：“是。”
　　低眉顺眼的模样，更是让人窝火。
　　殊不知，邵阳低头后，那双绀紫色眼眸流露着怎样的不耐烦。
　　被转轮王这么一提醒，邵阳这次后知后觉，自己这餐早膳吃了小半个时辰了。
　　囫囵扒了几口，他让鬼侍将桌面收拾干净。
　　身体的不适，邵阳决定再躺一会儿，可惜腰板都没有挨着床，一个鬼侍推门进来。
　　一股浓郁的中药味蔓延在屋里头，邵阳瞬间没了躺会的欲望。
　　鬼侍端着药走近：“二殿下是要休息吗？方才冷了的汤药热好了，二殿下趁热喝了吧。”
　　“这……是什么药？”邵阳迟疑地问了问。
　　“二殿下，您昨日受了重伤，这是医鬼开的方子熬出的汤药，能辅助您早日康复。”鬼侍对于这位二殿下，多少也有些无奈，“快喝药吧。”
　　可能是服侍惯了事事独立、不卑不亢的转轮王，乍然换了一个服侍对象，对方还是胆小畏缩，敏感柔弱的二殿下，一时间都难以适应。
　　邵阳不是没有喝过药，只不过那几次实在是不堪回首。
　　鬼侍看着他喝药，他也不敢不喝，只能犹犹豫豫端起药碗，小心翼翼抿上一口。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他恨不得立刻马上把这碗药给倒了。
　　在鬼侍殷切的目光之下，邵阳忍着苦把药给吞了下去。
　　刚喝完，他将药碗还给鬼侍：“我想休息了。”
　　鬼侍微微一笑：“那奴就不打扰二殿下了。”
　　房门终于被关上，邵阳马上从床上弹起，在桌上拎起水壶，就那么就着壶嘴，一个劲给自己灌水。
　　直到壶里的水见底，嘴里苦涩的味道还是没有消散半分。
　　他又翻箱倒柜，尝试着能不能找些甜甜的东西，减轻嘴里的苦涩。
　　然而并没有结果，邵阳什么也没有找着。
　　他失落的躺在床上，口中苦涩叫他无法入睡，他摸了摸胸口，打算转移注意力。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
　　邵阳猛地做起，牵扯到了伤口，也顾不上疼，马上环顾四周，寻找自己被换的衣服。
　　怎么会没有呢？
　　他很确定，昨日里他带在身上的东西都被鬼侍收拾好放在了书桌上，而这些东西中独独少了他给公子轲买的那块紫玉原石！
　　怎么会找不着？
　　邵阳阴沉着脸推开房门，守在院中鬼侍当即看过去。
　　没想到看到一副生人勿近气息可怖的面孔，鬼侍们均是一怔，转眼间邵阳又恢复了以往的胆怯。
　　“请问，我昨日穿的那身衣服呢？”
　　鬼侍们心有余悸，却又觉得一切都是幻觉，邵阳的转变太快了，快到他们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领头的鬼侍回答道：“回二殿下，那套衣着已经不能再穿了，沂殿下命我们将其丢了。”
　　“丢了？”邵阳睁大了一双眼眸，难以置信看着鬼侍。
　　另一个鬼侍迟疑地问道：“二殿下可是少了什么东西？”
　　“嗯……我昨日新买了一个紫玉玉石，不知……”
　　“紫玉原石？”那个鬼侍回忆了一会儿，摇头，“二殿下可是记错了？我们反复检查过可有东西遗漏，并没有您所说的紫玉原石。”
　　怎么会没有呢？邵阳目光一沉，扶着门框看着地面，该不会掉了吧？
　　若是那样，他岂不是白瞎了一块原石。
　　邵阳有些暴躁，声音却是柔柔弱弱的：“这样……知道了。”
　　关起房门，他靠在门上，脸上写满了焦躁。
　　碎玉轩的原石每块都不一样，而他想要的，只有那么一块，也只有那么一块，是他看着欢喜，公子轲也喜欢的。
　　现在如何是好？在转轮王府养着直到病好再去寻其他原石？可那样，留给他雕刻的时间就会少之又少，万一根本来不及雕刻完怎么办？
　　不行，他得想办法离开转轮王府，回去那里找找，说不准，原石还没有被捡走呢？
　　可要是被捡走了，这种玉石，贵之又贵，寻常鬼民哪个会买，难得一个机会，白捡了一块……
　　靠！
　　去他的白捡！
　　邵阳脑子里一团混乱，倏地被院外的声音干扰。
　　是转轮王回来了。
　　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回床边，马上躺下假意睡着。
　　翎沂推门而入，瞥见床上鼓起的那个大包，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有睡。”
　　邵阳一边暗骂转轮王一边探出个脑袋，表情委屈，甚至有点想哭。
　　“我能去找找看吗？”
　　“伤好了？”拒绝的速度可谓不假思索。
　　邵阳哪里敢和转轮王理论，只能侧侧身子，神情沮丧，像是被抛弃了那般，可怜兮兮的。
　　翎沂移开视线，招手让身后的鬼侍进来：“我派人去找找便是。”
　　“真的？”邵阳满心怀疑。
　　“是。”翎沂道，似乎是实在看不下邵阳的表情，冷冷训斥，“堂堂鬼神胆小懦弱也就罢了，不就丢了一块玉石吗？至于像个女子似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不收起你的眼泪？”
　　邵阳要是敢骂早就破口大骂了，什么唠子，说谁像女子？也不知道是哪个长得白白净净冷冷清清的，更像个女子。
　　话，邵阳是不敢说出来的，于是只好改口道：“我没有掉眼泪。”
　　话说的没错，至于转轮王会不会会错意就不知晓了，反正邵阳是觉得没有问题。
　　翎沂冷哼一声，什么耐心也在他身上磨得一干二净：“狡辩！哭了便是哭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邵阳：“……”
　　行吧，就算他哭了吧。
　　他坐了起来，低眸看了眼出血的绷带，低声说道：“转轮王殿下，我的伤口似乎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