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28、第二十八章

　　朝云大殿上，三位鬼神和四位神女之间，出现了短暂又诡异的和睦。
　　瑶姬神女向他们解释，当年天界派人与圣泉神女密谈过嫁入冥界一事，她本不愿入冥界，奈何天帝意思坚决，不容反驳，圣泉神女又为人子女，不敢反抗父亲决定，只能瞒着此事孤身回了天界。
　　圣泉神女从天界出嫁，最后带着任务进入冥界，嫁与了冥王。
　　一开始，冥王与圣泉神女相敬如宾，但不怎么亲近，毕竟她是天界神女，没人知道她嫁入冥界会不会带着目的，也就时时刻刻防备着。
　　不过百年时间，朝云得知此事，便闯入了冥界，接机接触到了圣泉神女，于是留在了冥宫。
　　“据我所知，巫山神女自留在这里后，从未离开过巫山，而你瑶姬神女更是如此。”邵阳直视着对面的几位神女，目光在她们脸上扫过，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瑶姬没去过冥界，但我去过。”起云本就是冰山美人，不常笑，说话时脸上表情相对生硬，“我是随朝云姐姐一同入的冥界，不过我一直在冥宫以外的地方活动，在得知圣泉姐姐有孕后离开。”
　　“所以呢？”
　　“圣泉姐姐有什么任务在身我们无人知道，但她嫁与冥王后渐渐放弃完成那个所谓的任务，向冥王坦白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冥王冥后关系亲密。”
　　“除此以外呢？”
　　“圣泉姐姐有孕后，曾将自己欲彻底脱离天界的想法告诉过朝云姐姐。没多久朝云姐姐就找到我，让我尽快离开冥界，回到巫山。”起云回忆起当初的事情，咬牙说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朝云姐姐，在那个时候她就说了，要是哪天她和圣泉姐姐都出事了，一定要与两界断绝往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巫山。”
　　“无字墓碑是怎么回事？”
　　“朝云姐姐说过，若是她出事后，尸首还有机会回到巫山，一定不要在墓碑上刻任何字。”
　　“无其他的了？”邵安问道。
　　“并无。”
　　邵阳突然说道：“你说圣泉神女是孤身一人离开巫山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包括侍女。”
　　“并没有，的的确确孤身一人，只有她一人回了天界。”瑶姬摇头说道。
　　“圣泉神女嫁入冥界身边跟有侍女，想必是天界的耳目。”邵安侧身靠近邵阳说道，“难怪朝云神女出现后，她与冥王之间才逐渐亲密起来。”
　　“天界将任务派给圣泉神女是有原因的。”邵阳不得不承认，“温婉的神女，确实更加让人放松警惕。”
　　冥界之内，若是问起冥后，她给他人的印象都是温婉贤淑、温柔体贴。
　　邵安对亲生母亲的印象全无，在得知自己被亲生母亲摆了一道的时候，甚至有些埋怨她。
　　但过后这种情感也就随之消散，毕竟她已经逝世，无论是圣泉神女还是母亲，在他心里都算不上什么人物。
　　没有敬爱，没有怨恨，平平淡淡的，像极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又偏偏，这对陌生人之间，有血缘的牵绊。
　　“倒是违背天界，想要融入冥界是怎的一回事？”
　　“谁知？说不定是冥界什么人什么事感动了她？”邵阳毫不在意摆了摆手，下意识摸向桌子，想要去拿桌上的点心。
　　邵安一边憋笑一边看着尴尬到收回了手的邵阳。
　　他忘记了，这里是朝云大殿，不是邵安的书房，桌上更加没有邵安亲自做的糕点，也没有茶……
　　邵阳不动声色收回了手，这时还不忘瞪旁边的人一眼，然后慢悠悠问道：“朝云神女的尸首是如何回到巫山的？”
　　“说起这个，倒是我们的继母派人送过来的。”瑶姬神女想起那时的情景，悲痛万分，“说是朝云姐姐犯了大错，被处以雷罚，但最终没能熬过去，最后离去的。”
　　“雷罚？”邵阳摩挲着指尖，重复呢喃了几遍，这才开口说道，“天界没有说，罚她的原因？”
　　“问过，但他们说难于启齿，没有说出。”松峦最是清楚当时的情况，当时她姗姗来迟，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这个。
　　邵安与邵阳对视上，眼神复杂。
　　姐妹尸骨未寒，便与姐妹的丈夫做了不齿之事，确实叫人难于启齿。
　　但天界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呢？无非就是当时朝云神女身边有天界的眼目罢了。
　　什么失踪，定然是被天界的人带回，最后以某个不齿的罪名给朝云神女定罪，然后令其死在了雷罚之下。
　　“兜兜转转，最后的秘密还是藏在天界。”邵阳低笑起来，眼中讽刺意味尽显，“看来，想要解决根本，得从天界入手。”
　　“你们打算前往天界？”松峦问道。
　　“如果有机会。”邵阳也不知道能不能去，但天界是必须探一探的。
　　瑶姬说道：“两位殿下不必担心，再过一百二十七年便是天帝七万整寿，届时应当会邀请冥王，你们也是有可能随冥王去的。”
　　邵阳支着脑袋听着，早在听到“冥王”二字后，就不对这个办法抱有希望。
　　毕竟他一个不受宠的儿子，怎么可能能随父亲一同去往天界参加天帝寿宴。
　　而邵安一个人，就算他再有心机，再有手段，去了天界，也是寡不敌众。再者那非鬼神地界，邵安一个人去查此事更加危险。
　　“此事再看。”邵阳敷衍过去，反问她们道，“届时巫山神女可会参与？”
　　瑶姬摇头说道：“我们既已与天界冥界断绝了往来，自然不会参与。但为人子女，我们也会送上寿礼。”
　　这是巫山神女能够做的一点事。
　　邵阳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去天界的，至于怎么去，那就看有什么可乘之机了。
　　“二殿下放心，我们虽不会离开巫山，但天界有我们巫山神女，若是有需要时，向她们求助便可。”松峦观察细致，见邵阳眉梢轻挑，马上向他们说道。
　　邵阳讶于松峦的观察力，当即恢复漠然的表情。
　　瑶姬拿出两块环佩，用神力呈到他们面前。
　　邵阳伸手接过漂浮在半空中的环佩，看了两眼，是金乌环佩，与朝云神女的神鸟联系在一起。
　　而邵安手中的，是一块双鱼环佩。
　　双鱼呐……邵阳瞥了一眼，将环佩收起。
　　“这是你们母亲生前之物，出示此物，巫山神女定当不会拒绝你们，亦不会多问半句。”
　　他们的交谈到此结束，该离开的神女离开了，独留他们在朝云大殿上。
　　瑶姬神女询问过他们是否要随她回到神女峰，却被邵阳拒绝。
　　朝云峰虽然失去了主人，但却依旧保持着它的整洁，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仙子随时站在门口。
　　瑶姬神女理解他们不喜拘束的性格，也便没有勉强。
　　临走前告诉他们，此时人间是白日，他们若想离开，可在深夜离开，这样便不会被人类发现，顺便也将离开此地的办法告诉了他们。
　　当整座大殿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位鬼神在此，邵阳总算可以放轻松些了。
　　他伸了伸腰，正烦恼着回去以后的事情，突然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位鬼神，他撑着下巴问道：“翎沂，你听了这么多，怎么想的？”
　　翎沂坐的端正，淡淡回答：“二殿下所指何事？”
　　今日得知的消息比较杂，邵阳想了想，还是放弃了问翎沂这个问题，转眼换了一个问题问道：“那你觉得，朝云神女是个如何的人？”
　　“精于算计，有很深的城府。”翎沂没有见过她，却能从方才他们的交谈中感受出来。
　　“我也这么觉得。”邵阳不得不承认，这个将他生下来的神女，是有多么懂得算计，又有多么敏锐的感知。
　　或许，她早就对天界的是是非非，有了明确的判断，也对那个藏在暗中操控棋盘的黑手，有了猜测。
　　“巫山神女应该没有一个心思单纯的。”邵安也感叹地说道。
　　别说邵阳对他的母亲如此评价，就连邵安对圣泉神女，也有这样的评价。
　　果然，天界的人完全不能看表面，接触了才知道，他们是有多么可怕。
　　“歇息去罢。”邵阳垂下脑袋，满眼疲惫，“天黑我们就回去。”
　　“也好。”
　　翎沂点头起身，正打算离开，被邵阳喊住。
　　“翎沂，薛泷在你那儿吧？”
　　薛泷找机会溜走后，邵阳就没有见到他，虽然很不喜欢他吵吵闹闹叽叽喳喳，但好歹这个厉鬼算得上是自己的鬼侍吧。
　　“在我这。”翎沂拢了拢袖子，表示不必担心。
　　邵阳点头，拉住邵安的手臂说道：“暂时别让他出来了，带他回冥界再放他出来，麻烦你看着。我和邵安一块，你随意找个房间歇息去罢。”
　　翎沂闻言一怔，很快恢复正常，心底莫名有些泛酸，但他掩饰得很好。
　　朝云峰少有仙子走动，有那也是打扫的仙子，因此这里安静得很。
　　邵阳在房间布下结界以防被人听去了墙角，这才安心地爬上了床。
　　巫山仙境的房间很大，就连床也比客栈大得多，睡下三人都不成问题。
　　邵阳目光随着邵安的身影移动，在他走近来时，一个人又往床里挪进去了些。
　　“怎么了？”邵安敏锐地发现邵阳的情绪，坐在床边轻声问道。
　　邵阳撇了撇嘴，把半张脸埋在了膝上，闷闷地回答：“邵安，我难过。”
　　难过，因为亲生父亲从未关爱过他，而亲生母亲却也只是利用他，他似乎只是为了完成朝云神女所期望他完成的任务而出生的。
　　“你还有我，我陪着你，别难过。”邵安轻声说道。
　　声音很轻，很温柔，这是邵阳凄凉的前半生中，唯一温暖他的声音。
　　邵阳那双明亮的眼眸黯淡下去，他低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冥王冥后并没有想过让你涉险。”
　　说到底，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是作为棋子存在于世的。为什么要将他生下来，为什么呢？
　　“阿阳，你看着我。”邵安也坐到床上去了，他面对着这个弟弟，注视着他的眼睛，“现在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管当初冥王冥后是何想法，至少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阿阳不要觉得你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邵阳噗嗤一笑，眼中的水光让那双眼睛恢复了些许明亮，他道：“邵安，你就不怕我策反冥界吗？”
　　“不会。”邵安盘腿坐着，手指轻轻擦过弟弟的眼角，“我相信我的弟弟。”
　　邵阳冷哼一声，身子往后靠，脑袋一仰：“你也太自信了吧。要是哪天我讨厌你了，我就策反。”
　　“那你可就没机会了，我敢打赌，你永远都不会讨厌我的。”邵安不敢说自己知晓邵阳的心思，但至少他知道，这个弟弟不会伤害自己。
　　“那可未必。”
　　邵安低声笑了起来，又惹得邵阳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他笑道：“别撒娇了，先说正事。”
　　“你才撒娇。”邵阳不满地嘟哝一句，一本正经讲起了正事，“虽然朝云神女知道你名字的由来不足为奇，但三足金乌将我们二人名字的由来一同刻于墓碑之上就很奇怪了。之前我们就猜测冥王早就知道冥界不安宁，或许是真的，冥王和朝云神女应当是联手了的。”
　　“猜测没错的话，冥王也同样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妄图搅乱冥界了。”
　　“十有八九。”
　　“既然他们二人联手了，那为何他从来不问起你半句，却对小轲——”邵安觉得冥王的做法，是他无法理解的。
　　邵阳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说道：“只需要一个棋子就好。”
　　至少还有一个不会像他一样吧。
　　邵安欲言又止，转移话题说道：“我们来了巫山，他会不会也知道了？”
　　“可能，”在大殿上，邵阳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不过你放心好了，出来的可不止我们，冥王不会问你这个问题，更加不可能问到我这儿，他要是问起，定然是找翎沂。”
　　“翎沂应该不会说出来吧。”
　　“他知道该怎么说的。”在这一点上邵阳对翎沂还是很放心的，“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当初朝云神女是怎么避开天界的耳目，和冥王联手的。”
　　在被监视的情况下，朝云神女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这才和冥王联手的？邵阳觉得，这个母亲，倒也是个狠厉又有谋略的神女，这样一位有心机的神女，是一把利刃，能杀敌亦能伤己。
　　像朝云神女这样的小心的人，竟然也能被发现被害死。到底是冥界的有太多的天界耳目，还是幕后之人太难对付。
　　邵阳的思维跳得很快，转眼他想起了自己名字。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邵阳低喃道，“朝云神女是在将军府产子的，最后由奶娘将我抱去冥宫，但冥王没有看我一眼就让奶娘抱走了我，之后我一直与奶娘在自己的寝殿呆了两千多年，期间更是没有见到冥王……朝云神女没有机会接触冥王的。”
　　“朝云神女给你取的名字，是她最后传递给外界的信息！”邵安猛然看向邵阳。
　　两兄弟对视一眼，邵阳说道：“你的名字很好理解，自始至终，冥王都打算让你继承他的位置，而冥界动乱，不平定又岂能脱身。”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呢？”邵安皱起了眉头，“‘阳’是你，‘露’指谁？”
　　“朝云神女早就猜到了幕后之人是何人，只不过她身陷囹圄，根本来不及传出消息，再者过于明显的消息容易暴露她已知那人的事情。”
　　“这么说，这句话是我们找到妄图搅乱冥界那人的关键所在了。”邵安叹笑起来，“阿阳，你也是被寄予厚望的。”
　　过去两个看似联系不到一起的兄弟，其实早在一开始就被紧紧系在了一起，就算幼年他们彼此之间相看两相厌，那也抵不过命运缠绕的线，两兄弟的命运终究缠绕在了一起。
　　二人的肩上，都扛着冥界未来的命运。
　　邵阳高深莫测地看了邵安一眼：“冥王可还指望大殿下‘安社稷’呢。”
　　“怎么，我们二殿下的玻璃心终于被修复了？”邵安也毫不客气调侃道。
　　“谁玻璃心了！”邵阳炸毛，像极了刺猬竖起一身的尖刺恐吓敌手，“你才玻璃心！”
　　邵安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还不怕扎地戏谑道：“也不知道方才是谁掉眼泪。”
　　“邵安！你闭嘴！我没有！”邵阳龇牙咧嘴地扑过去。
　　邵安闪身躲开，顺手抓住邵阳的胳膊，避免他掉下去。
　　“你看吧，恼羞成怒了，还说不是你。”
　　“邵安，我警告你不要乱说，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你打得过我再说吧。”
　　一句话直接戳到了邵阳痛处，也不追着邵安打了，像极了生闷气的孩子，拽过床脚的被褥，然后往头上一套，倒头滚进床里边。
　　邵安无奈，这个弟弟打不过了就生闷气呢，怎么一万多岁的鬼神还跟个孩子似的。
　　“生气了？”他在一旁问道。
　　“你走开点，别理我，我不想理你。”
　　邵安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阿阳原谅哥哥吧。”
　　突然被褥被邵阳打开，他嫌弃地看了邵安一眼：“你真幼稚。”
　　虽说嘴上不饶人罢，但被褥已经踹了一部分过来，邵安耸肩服软，拉过被褥盖在身上，他低笑着说：“跟你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