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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八(1) ...

  •   第八章 所望未见

      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
      ——《新约˙希伯来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聂涛身亡的消息比预料中更快地传播了出去,刚刚稍微消停一点的聂家大宅及公司门外重又围满了记者。
      死亡原因还在调查中,警方结案的日期未定,聂涛的葬礼暂时就拖了下来。但是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阮水青不管心里有多难过,在天蓝面前永远需要保持镇定自若的笑容,也只有在天蓝睡觉的时候,或者是他走进了复健室之后,或者是他去博物院参加科普活动的时候,她才能稍微放松一会儿,喘一口气。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聂涛在遗嘱中把她所有的财产全都留给了阮天蓝这个虽然没有得到法律上的确认,但身体里也留着聂氏血脉的孩子。消息一出,众说纷酝,阮水青的心却向下沉,这样一来,她离开宁城去美国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又会因此向后延迟。
      聂山没有等到妹妹入土为安,便被郭安琪几次三番哀求地请到了宁浦公司。目前虽然聂若林的遗产分配方案还没有最终确定,不过聂山即将成为宁浦公司最大的股东这一点没有人置疑,虽然他不会很快介入公司的经营管理,不过想要弄摸清摸透偌大一个公司所有的基本情况,就得花相当大的功夫。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家了,晚上太迟了就住在公司旁的酒店里。
      猎户座的事情嘴上说全扔给蓝奕,可哪里能完全放开手,每天晚上总还要过来和蓝奕碰碰头。说完公司的事,私事也是两个年轻老板关注的重点。
      蓝奕向后靠进椅背里,两只手交握在脑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你说你那个小后妈看见城楼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但为什么小金没有拍到照片?就算他拍不到照片,应该也能看见那个人。老聂,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小金他也许故意向你隐瞒了些什么。”
      聂山转过身:“小金跟了我很多年,他不会背叛我。”
      蓝奕笑叹摇头:“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热血,最大的缺点也是这个。相信兄弟是对的,但是不能盲目地相信,我不是说小金会背叛你,不过万一他有什么苦衷呢?”
      “小金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他也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蓝奕耸耸肩:“如果小金没有隐瞒真相,那么就是你的小后妈说了谎。”
      聂山眉梢一挑,嘴唇却抿紧。蓝奕玩味地看着他的表情,微笑着说道:“他们两个人中间,你必须得选择一个人相信。其实很简单,小后妈说的人是谁?查一查那个人当天晚上的活动就可以知道了。”
      聂山叹口气,转回身继续看向窗外:“那个人……我也乱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她说那个人是……”
      说到这里,一阵好听的手机铃音打断了聂山的话,接通手机,打来的人居然是苏静妤:“聂总,向你汇报一下,关于宁浦公司的一些重要法律文件我这里已经全都整理好了,需不需要现在给你送过来?”
      “现在?”
      “是啊,你在你自己的公司里吧,我就在楼上,现在下来可以吗。”
      聂山顿了顿:“那就辛苦你了,快请进,我出来接你。”
      挂断电话他立刻拿起拐杖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功夫和手里捧着一大堆文件的苏静妤回到会议室里。苏静妤把文件放下,舒了口气道:“太重了。这里是一部分重要文件的复印件,还有一些我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你看一下,还需要什么就跟我联系,我们事务所一定会全力配合贵公司法务部的工作。”
      聂山点点头,指指桌边的同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兼合伙人,蓝奕。这就是楼上苏诚律师事务所的苏静妤律师。”
      蓝奕站起来,潇洒地和苏静妤握了握手:“苏律师真是敬业,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苏静妤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们不也是一样在加班?不过这屋里怎么这么大的烟?你们抽了多少啊?可千万别把防火警报给熏起来!”
      三个人简单地寒喧了几句,苏静妤又把工作上的事交待了几句,然后告辞离开。聂山走路不方便,蓝奕主动请缨把她一直送进电梯,才带着满脸笑意走回来。聂山把视线从一份文件里抬起来,好笑地瞧瞧着蓝奕:“笑得这么□□,心里肯定有鬼。怎么?不再为你的蓝妹妹牵肠挂肚了?”
      蓝奕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恢复了嘻笑的神情:“哪儿啊,我是在笑你。没想到你现在瘸了一条腿也还有那么大魅力,勾得人家女律师心神不定的。”
      聂山嗤笑:“你嫉妒了?”
      蓝奕狡黠地眨眨眼:“你没发现她进来以后就只看了我一眼,眼睛一直盯在你身上吗?你做什么了?怎么勾引她的?说出来交流一下。”
      聂山骂一句脏话:“胡扯什么。”
      蓝奕大笑着坐回椅子里:“我只是在感叹,世界上真有这么不开眼的女人,在我面前,居然还能看见别的男人。”
      兄弟两个人插科打诨地闲扯着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结伴出去找个地方喝两杯小酒解解乏。他们俩的酒量都不小,不过喝得太快,又有点疲劳,不醉也有些微醺了。
      买过单走出酒吧,聂山深深吸了几口午夜清冽的空气,突然意外地看见阮水青从路旁停着的一辆车里走下来。他愣了好几秒钟才拄着拐杖走过去,皱着眉沉声说道:“病还没好透,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阮水青也愣了:“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聂山还没问出来,蓝奕过来勾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是我打的电话。聂山酒喝多了不能开车,只好请伯母来接他一下。”
      一声伯母让阮水青的脸猛地红透,夜晚的路灯下她闪避羞涩的神情当时就让聂山的身体中腾起一股难以熄灭的热气。用力吞咽一下,聂山用手肘狠狠地撞开蓝奕:“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蓝奕嘻笑着捂胸退开,聂山又转向阮水青,口气十分不友善:“不有司机吗?你来干什么!”
      “司机今天请假……”
      蓝奕微笑地凑过来,向阮水青伸出手:“伯母您好,我是聂山的朋友,我叫蓝奕,很高兴认识你。”
      阮水青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种玩笑般的礼貌,她挤出微笑,朝蓝奕点点头,也伸出手去:“你好。”
      两个人的手还没握在一起,聂山相当粗鲁地一巴掌把蓝奕的手拍开:“滚你的吧,我们走。”他说着,自然而然地往阮水青的腰间揽了一下,带着她走到驾驶座的门边。
      副驾驶座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聂若朗走下来,对着聂山点点头:“加班加到现在?我听水青说你最近忙得连家都没功夫回,每天住在酒店里。”
      阮水青转头看向聂山:“你住哪间酒店?”
      聂山笑笑:“我今天回家。”
      把胳臂还打着夹板的聂若朗送回民国小别墅,再开车出城去东郊。阮水青开着车里的广播,两个主持人正在说相声,皇子摇晃着垂死的皇帝,说父皇你的皇位传给谁,病重的皇帝挣扎着喊道,传、传太医,然后响起一阵笑声。
      然后聂山也笑了:“我叔叔对遗产唯一的要求就是老厂区的几间旧厂房,说要把它们改建成一座冶金博物馆。你跟着他,将来可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
      阮水青愣了:“你什么意思。”
      聂山仰头靠在座椅背上:“你要是选那位罗医生,闹出来的不过是绯闻,要是选我叔叔,闹出来的可就是丑闻了。我劝你暂时按捺几年,风头过去了再说,或者和叔叔一起出国,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才能安稳。”
      红灯亮了,阮水青把车停在停车线前,等到绿灯再亮起时,她没有起步,后面的车按了两下喇叭,纷纷绕超过去。聂山也不开口催促,淡定地从后排座椅向前望。
      前方十字路口红绿灯计时牌上的秒数正在倒数,错过了绿灯,再等上几十秒钟仍然可以通行。可还有很多的错过,就真的是错过了。阮水青觉得自已突然就被聂山的这一番话给点醒了,原来她差一点就要错过自已梦想的生活。
      她梦想的不就是他所说的,‘安稳’,这两个字吗?她现在在做什么?和聂涛、梁以真她们争遗产,真的是为了天蓝着想,还是因为她的不甘心?得到一份远远超出她理解能力的巨额财产,就能获得安稳的生活吗?
      广播里主持人还在说笑话,笑声一阵一阵地在车厢内响起,阮水青回过头来看了聂山一眼,眼神平静得让他有些诧异和微怒。
      打着火,踩下油门,全款二十万的家用小轿车跑得又轻又快,阮水青从来没跑过这么快的速度,她甚至是有些急迫地把油门向下踩,想要立刻回到东郊大宅,回到天蓝的身边。
      酒喝得太多,肚子里又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聂山一路上没有再和阮水青说一句话,到家之后下车回房,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10点钟。
      宿醉醒来的后果就是头痛口干,起床洗澡穿衣服,收拾好以后拄着拐杖下楼,餐厅里飘出来的香味让聂山饿得胃都疼了。齐阿姨从聂涛不幸去世后就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她看见聂山走进餐厅,眼圈立刻有些红,用手背按按眼角,过去扶着他坐在桌边,沙哑着声音问道:“腿上的钢钉快要下掉了吧,我记得好象就是这一两天。”
      聂山点头:“明天去医院,总算可以好好地走路了。”
      齐阿姨吸吸鼻子:“以后千万要当心,不能再开快车。”
      聂山握了握她的手:“我明白,齐阿姨,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当心!”
      照顾阮天蓝的小保姆手里端着托盘从厨房走到餐厅,把一样一样准备好的早餐摆放在聂山面前,聂山端起熬得浓稠适口的粥喝了一口,灌了太多酒的胃里觉得舒服了许多:“今天起晚了,他们呢,都吃过了吧。”
      小保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聂先生你说天蓝他们啊,他们没在这儿吃早饭呀。”
      “没在这儿吃?”聂山不解,“那他们去哪儿吃的?”
      小保姆看看齐阿姨,不解地眨眨眼睛:“怎么先生你不知道啊,聂夫人和天蓝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聂山放下碗,“什么意思?谁搬走了?”
      “就,就天蓝和……”
      聂山皱着眉打断她:“什么时候搬的?”
      “就今天早上,看你一直没起床,她们就先走了。”
      “搬哪去了?”
      开车直奔阮水青在市里的公寓,敲门家里没人。聂山怒意勃发地在紧闭的屋门前站了几分钟,突然想起一个地方,紧接着直接赶到了罗晓阳供职的那间医院。
      象阮天蓝这样的病童,为了不让骨骼因为长期无法正常行走而变形,从而影响成年以后更换人工髋关节的手术,就必须定期做复健。
      复健绝不是件轻松的事,阮水青最看不得天蓝复健时的痛楚,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不敢跟进复健室里,而是躲在罗晓阳的办公室,或者就坐在门外等。
      今天罗晓阳很忙,她也不方便多打扰,把天蓝交给复健师以后,她沿着走廊来回踱了会儿步,终于还是不放心地回到复健室外,隔着玻璃忐忑地向里看去。她没敢完全站在透明玻璃外,而是象在躲猫猫一样斜着身子凑着头往里头偷看,一看见天蓝咬牙皱眉强忍疼痛的模样她就赶紧缩回来,过一会儿再凑过去看一眼。
      电梯门打开,聂山第一眼就看到了复健室外紧张僵硬的阮水青,她全神贯注在天蓝身上,一点也没听见拐杖与地面接触的声音。聂山停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刚才还一肚子的怒意在看见她之后莫名其妙地全都消失了。他无声地叹口气,伸出手去握住阮水青的肩膀,在她惊跳回头之后,对着她沉声说道:“要是想让他长大以后象个男人样,就不要总是陪着他帮着他,他一个人能坚持得住。”
      阮水青颇有些震动地看着他,轻轻点点头。聂山肃然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搬出来住?是怕我纠缠你吗?”
      他前一句还让她觉得温暖,后一句就开始质问,阮水青笑笑,小声地说道:“离医院近,来回方便点,东郊太远了,路上车又多。”
      “撒谎。”
      一边有路过的护士的病属好奇地看着这两个有些面熟的人,聂山冷冷一眼看回去,好奇的目光飞快移开。他握着拐杖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看着穿了一双平跟鞋的阮水青:“早你怎么不嫌远?我一回来你就嫌远?还是,你在害怕我这个继子又对你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阮水青难堪地转过身,向走廊尽头的窗口走去,聂山快走两步追上她,扳着她的肩膀把她扭了回来,握在她肩膀头的手慢慢收紧五指,握住她细瘦的肩头。
      “昨天晚上的事我道歉……我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聂山咬咬牙,他非常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语气和语言才能完全把自己心里的歉疚表达出来,更加不知道自已明明很想要疼惜她,为什么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刺痛她。种种矛盾的情绪翻来覆去,他颓然地叹了口气,“对不起……真心的,原谅我!”
      阮水青微侧着头,看着她肩上的他的手。这只手很有力,也很温暖,也很坚定。只是她害怕他,他说过的那些话,谋害、真相、死亡、仇恨……这些字眼从听到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脑海。他是个可怕的人,她绝对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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