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番外一（夏郁晴之前世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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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d——这是她最早学会的第一个英文单词，在她能含糊不清地发出“妈咪”两个断续的音节不久后，妈妈便常指着厚厚相片薄中的那个陌生男人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学舌般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单词。
只是，她第一次对着名为父亲角色的男人小声而生涩地喊出“爹地”两个字时，却是在她四岁那年，那是他在她生命中的第一次现身，第一次真真实实地以有血有肉的存在而非照片电话等不可捉摸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
对于那个男人第一次出现时的回忆，她仅仅只记得妈妈经过多番耐心教导终于让一言不发的她喊出了那声别扭的“爹地”时所露出的兴奋笑脸，而有关其他更多的细节，都是后来她在整理妈妈的遗物时发现的日记本里挖掘而来的。
那时，四岁的她已经历过了羡慕幼稚园小朋友放学有爸爸妈妈一起接送的阶段，只是对于那个自出生以来便素未谋面却突然在某天晚上携带行李风尘仆仆闯入家门的男人，她却没有如想象中的雀跃和兴奋，反而有着因陌生而导致的紧张，还隐隐地生出了无来由的害怕和深深的恐惧感。
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当年那些混沌未明的情感并不是毫无立足之地的，或许当那个人男人在她还未能附带感情的称唤之后只给了年幼无知的她一个冰冷而短暂的注视，甚至抱都不抱她一下就放下行李走入了浴室后，便注定了她直觉的害怕都是对以后残酷的失去与苦难的折磨的先知恐惧，因为他的出现，正是一切改变的开始。
那是那个男人自四年前离开新婚不久的妻子出国求学后的第一次归家，妈妈在日记中回忆了她当时难以掩饰的欢喜心情，随后几天还给自己放了假，专门在家里研究各种不同的花巧菜式要讨他开心，只是那个男人并没有和妈妈一样把时间浪费在团圆的欢聚里，总是一大清早就出门，到很晚才回来，但即使如此，那些日子，妈妈的脸上始终还是掩不住喜悦之色。
晚餐桌上，妈妈总会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自己捣弄了一整天的新品菜式，那个看起来疲累不堪的男人只是应付式地重复点着头，并没有太多的话说。晚饭后，她趴在电视机前守着动画频道，而他们则在她身后说些年幼的她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比如公司、计划什么之类的，直到有一次，她无意中分心听到了那个男人希望能再生个孩子的这句话，让年纪虽小不懂世事的她莫名在心里雀跃了一把，以为自己即将会有个弟弟或妹妹这件事一个人整整高兴了好一阵子。
只是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只是被拦腰截断的某个不完整也不可能发生的片段而已，妈妈的日记里真实地还原了当初的真相：那个男人说希望妈妈能做个全职太太为他生第二胎，至于公司则全都交给他和他的哥哥管理；而他此次回国的目的，一是对国内公司的架构进行重组，使他的哥哥因此成功地跃升为除董事长妈妈以外的第二把手，二是为在海外筹立新公司做各种准备。
停留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后，那个男人再度飞离了这个有着妻女的国度。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虽然所谓的爱抚并不多得，但小小的她已经开始习惯“爹地”这个称呼，并在认知里初步接受了这个人，但对于他的离去，她还没有不舍。
两个月后，新公司已成立正常运作，而他又再度飞返了回来，那时，妈妈已经被证实怀有身孕。她记得，第二次归家来的他带回了好几个大大的纸袋子，里面装着很多很多的纸，最后妈妈飞快地那些纸上签下了自己早已烂熟的签名。之后，那个男人再一次告别了她们，而她，依旧没有不舍；而每天必到公司“监工”的董事长妈妈开始终日终日地坐在家里，或看些书，或听些音乐，不再像以前一样早出晚归，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有电话不断。
她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些大大纸袋装载的厚厚文件原来正是摧毁她们幸福的真正主力，那个男人让妈妈把公司的股份全部转移到了自己名下，并连所有资产都囊入其中，而这一切仅仅只需要“自己要做个能担起家庭重任的男人，不想让老婆再为工作操劳，安心养胎、相夫教子才是重责”一个借口便足矣。
如果当时妈妈知道她的许可和签名将会为她自己和这个家庭带来多么惨痛的毁灭的话，她是否会在点头之前再认真地思虑一番呢？
可惜，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如果！
一九九一年一月一日，在她对着插着五根蜡烛的生日蛋糕许愿之时，那个凶恶的老太婆——那个男人的母亲，也即是她所谓的奶奶，连门铃都没按便带着他气焰嚣张的大儿子闯了进来，在扔下那张已签有妈妈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及早已改了拥有者的房产证后，五岁的她和已有6个月身孕的妈妈被强行赶出了家门。
气急败坏的妈妈大力拍打大门换来的是那个恶毒老太婆顺脚而起的一个狠踢，她不知道，妈妈在倒地昏厥之前是否曾经后悔过，当时在签署那一大叠繁复的文件时为什么不认真地确认清楚而仅仅只是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在每个被指定的地方快速签上了那些万劫不复的名字？
那注定是她永生都无法遗忘的一个生日，尽管只有5个年头的成长经历根本无法帮助她理解更多现实的残酷，但却足以让记忆铭记那个原本充斥欢笑的日子是以怎样的恐惧画上句号的。
当殷红的血渐渐浸透妈妈宽大的浅绿孕妇裙时，早已在妈妈倒地时便害怕得哭得一塌胡涂的她突然像个发了疯的小狮子般冲向了那个正准备转身关门的老女人，快速的冲力让那个老女人在被撞上时往前蹭退了几步，但并不足以被推倒，就在老女人准备发狠要给她一脚时，她抢先一步抱住了那条刚刚离地的小腿，并同时张开小嘴，用尽吃奶的力气隔着衣料朝紧抱着的腿上狠狠地咬了上去。
那条腿并不没有她以前常常抱住妈妈时所触摸到的那种绵软感，硬邦邦得像块干裂的木材，即使是牙齿已足够尖利的她都能感觉到齿龈在微微作疼，但妈妈的被打与腿间殷红的血所激起的深深恐惧感让意识还十分单纯她唯一能联想到的便是属于孩子天性的报复，所以她绝对不可能松口，即使那个凶恶的老女人此刻正尖锐地惨叫着，并在用力地揪扯着今天妈妈特意为她梳得十分漂亮的小辫子。
强烈的疼痛感更加激起了她不肯认输的倔气，让她把更多的力气都集中到了锐利的牙峰上，老女人凶狠的叫骂声终于迎来了另一个人的救援。
那是她的大伯，曾经。
那是除妈妈以外抱她最多的人，曾经。
那是常常提着礼物玩具温和地笑着走入她家的人，曾经。
只是，那一刻，那张熟悉的脸却写满了让她恐惧的厌恶，丑陋得让她怀疑眼前这个正强行掰开自己瘦弱双臂的人真的就是那个她一见便欢喜地奔入他怀抱的人。
她不相信！
她真的不相信！
直到细枝一般的双手终于剥离那条干硬的小腿被驾于半空之时，直到老女人用另一只脚重重地把她踢飞到门框边再趴滚落地之际，她依然不敢相信，那个曾经除妈妈外她最喜欢的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用她当时还不懂的仇恨眼神盯着自己的人……
时间在倒地昏迷之际被硬生生地切断了，再度连接之时已是傍晚时分，从梦魇挣扎中醒来以后的她躺在医院白色的床单上，望不见妈妈在身旁的空旷病房让她害怕得嘤嘤哭泣了起来，她下床沿着走廊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小声哭着喊“妈咪”，路过的陌生人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回头看她两秒，但无论是旁人或敞开的病房里躺着的病人，哪一个都不是她妈妈。
磨到走廊尽头她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窝在墙角上，无助与恐惧在手中冰凉的眼泪中越聚越多，她也越哭越凶，最后放声地嚎啕了起来。闻声赶来的护士使劲各种办法都无法让她息声，安慰与恐吓都入不得她悲声一片的世界，直到水汽朦胧的视线里远远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才起身奔向那具虚弱不堪的躯体，带着无根浮萍找到依靠时的安心。
那一晚，她们在医院大堂冰冷的座椅上过了一夜。
这里的冬天从不下雪，但那一夜，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比不久前妈妈带她到北方看雪时雪花落入脖子里的冰寒颤感还要冷。
彻夜灯亮的大厅清冷一片，过堂风在大开的玻璃门与毫无遮挡的走道之间来回扫荡，妈妈把她紧紧地搂在一旁，轻轻地搓着她红红的小手。
“妈咪，医生为什么不让我们在床上睡啊？”
“因为那不是我们的床。”
“那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我们没有家了。”
“妈咪，我们去告诉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把大伯他们赶走，我们就能回家了吧？”
“他们不会走的。”
“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们的家了。”
“那我们呢？”
“我们……”
妈妈的泪啪地滴在了她被搓得暖暖的小手上，冰冷点点扩散。
“妈咪，你怎么哭了？妹妹她又踢你了吗？”
妈妈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只是急急地掉眼泪。
她挣出小手去抹妈妈脸上的眼泪，又俯下身去轻轻地去摸妈妈隆起的肚子，说：“妹妹，乖乖哦，不要再踢妈咪哦……”
妈妈伸手紧紧地把她搂在身侧，她粉嫩的小脸贴着妈妈起伏柔软的胸口，熟悉的气息扑鼻而入，但就算如此，她却无法从那自小让她安心的味道中找到甜蜜入眠的熟悉感。
寒咧的风呼啸着而过，门外“哔—咘——哔—咘——”的救护车声响个不停，空旷的大厅开始有了脚步杂乱的涌动，在或高音呼叫或快速命令或悲痛哭喊的各种嘈杂背景音效里，她依然能从中分辨出妈妈眼泪掉落的声响，滴滴清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番外一（夏郁晴之前世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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