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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衣与“白少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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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雅间的地方不大,窗却开得通透,和外头用木板墙隔开,隐约还能听到别的茶客说话的“嗡嗡”声。等到说书或唱曲儿的人来了,便有专人将雅间朝内的竹篾片窗板打开,就是个现成的耳房阁子。
这会儿说书先生还没有到,郁桐生也不着急,左右无事,喝了一回茶,手里端着蜜饯碟子,趴在窗口瞧街上热闹。
楼下热闹得很。这是小城里最繁华的街市,现下时候不早了,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头上,瓦房的影子也短。天气还冷着,人们脸上却在笑。
卖家常饭食的铺子,卖香饮的小店,卖便宜绒花泥人糖画儿的挑子,大声吆喝的小贩,忙着洒扫的老妪,帷帽遮着脸的妇人姑娘,还有行色匆匆的后生。店头彩旗扬扬,市招林立,孩童们或是垂发,或是梳着丫髻,在市集里嬉笑打闹,穿梭追逐。
她探头往外看,楼下那家面食摊上,筷子筒里插着的山茶花儿还在,孩子们已经走了,桌子旁边坐了群挽着袖口裤脚的黑衣服男人,手里拿着的面碗出奇地大,和那一朵娇艳的山茶毫不相称。
几个男人吃完了面,领头的径直走向茶馆门口,把朱砂涂过的花红帖子揭下,换了张新的。郁桐生坐在窗口,倒也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却见有个也穿着黑衣服的年轻人从街对面的米铺出来,和他们汇合。
他身量极高大,脊背笔直,拿着剑,十分显眼,那几个吃面的男人也只齐他肩膀高。伛偻着身子烧水的面摊大娘更是衬得瘦小,看来是与他们相熟,仰着脖子说了几句话,脸上挂着笑。
郁桐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对这种江湖气颇重的人物向来好奇得很。
黑衣年轻人似有所觉,也抬起头用利箭般的眼神朝楼上望。她赶紧低头不敢再看,只觉他的眼睛有些莹莹地发绿。
过了许久,她才从窗棂的后面慢慢地露出半张脸。那几个人早已经不再注意她,转身向街尾走去。
她心里又觉得有些泄气,整个人伏在窗棂上,反手抓着茶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她品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清甜回甘,带着入人肺腑的花香,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觉得嘴里鼻子里都是香气。
再抬头看的时候,有个人从米铺旁边的小巷里出来,悄无声息地缀在那群黑衣人后头。
郁桐生看到这人的身材打扮,不由得心中震动,险些叫出声。虽然穿着最普通的灰布衣服,戴着斗笠掩住半边脸,她仍然一眼就认出来,是郁六郎。
他们已经有一整个月没有见面了。上次见他还是在半夜溜出城的时候,郁六郎帮她偷来钥匙,开了侧门。
两人说好了在镇上汇合,一起出去见世面。可是等了整夜,他却没有来。
来的是一群满镇上找她的护卫,都是平日里便熟识的人,却突然变得有些凶神恶煞。
毕竟她几乎没有出过城。郁六郎刚当上护卫,就偷了钥匙放她走,想必是被发现,重罚了。
郁桐生仔细端详了一下郁六郎的背影。看上去瘦了许多,走路拖着脚步。她突然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伤又是从哪里来的,莫非受了刑堂的处置……他又为什么要跟着那个黑衣服的年轻人呢?
她将视线从郁六郎身上收回,又向街尾望去。
热闹的街市上,几个走在一起的黑衣男人仍然极为显眼。略微以目光搜寻就能轻易找到。但又因为都穿着黑衣,除了高个儿的年轻人之外,其余几个看上去都面目相似。就连数量也——
郁桐生突然站了起来。
——跟刚才不一样,少了两个。
若是走在街上摩肩擦踵的人流里,并不容易察觉。但郁桐生在茶馆二楼,却能清楚地看见,他们之中有两个人已经从瓦房间的小巷里穿过去,绕到郁六郎身后。
而那个黑衣年轻人已经转身,右手握着长剑,在街心站定。其余几人默契地将行人拦住。
街上的商户似乎对这种场面很是熟悉。有的店家已经撤去摆在外头的桌椅板凳,手快的,甚至开始上起了门板。孩子们被大人拉住,小摊贩们都去了里巷,存心看打架的人倒是远远地围了两三层。
郁六郎按着斗笠,停下脚步。他急忙向后退,想随着人流也躲进里巷去,绕到他后面的两个人却一左一右将他挡住。他抿着苍白的嘴唇,双手举起来,摊开掌心,示意自己未带兵器。
“这位朋友。”黑衣年轻人单手举起剑,指着郁六郎的脖颈。那是一柄细长的剑,没有出鞘,黑色的剑鞘上裹着丝绦。
他继续说道:“……有何贵干。”嗓音低沉,发涩,略带嘶哑。举着剑的手很稳,隐约有些沉郁森冷的气息透过剑鞘扑面而来。
相隔丈许距离,郁六郎的咽喉与肩背仍然不由自主地绷紧。他低着头,用尽量谦卑的声音说道:“白少侠——是白少侠没错吧?”
“……是。”也许不习惯多说话,又或是并不愿意被称为“白少侠”,黑衣年轻人的表情越发险恶。
“小人是郁家的侍童,跟少爷失散——”
姓白的年轻人皱着眉,语气不善地打断他的话:“你要寻郁同华,自去武林盟。”
郁六郎向前走了几步,那柄剑也离他的脖颈更近了些,而他却似乎并不畏惧:“武林盟又怎会是小的能随便进去的地方,还请白少侠引见。”
“既是他侍童,便不需引见。”姓白的年轻人似是不愿与他多说,“郁同华有人庇护,与小孤山无关,莫再尾随。”
“容小的再多问一句,”郁六郎仍然举着两只空空的手,再向前走了几步,细长的剑身抵在了他咽喉上,冰冷的锋刃气息露出獠牙,使他的身体微微战栗,皮肤上的毫毛竖起,“那绿牡丹,可是已经伏诛了?”
姓白的年轻人并没有回答,深碧色的眼睛目光阴鸷。他的容貌称得上英俊,但面相冷硬,身躯高大,沉下脸的时候,隐约使人觉得像是看到了什么凶狠的野兽。
他看着郁六郎露出来的半截削瘦下颏,手中的剑突然上挑,打落斗笠。细剑虽未出鞘,却嗡嗡作响,带起的气流宛如实质,在郁六郎脸上留下向右歪斜的血痕。
斗笠裂成两半,地上却多了只碎成瓷片的茶杯——虽然不足以撞开他的剑,却使他的动作偏斜了少许,而这已经足以令他发怒。
幸好,他被人教导得很能沉住气。
他抬起头,看见烈焰也似的红影穿出茶楼临街的窗口,从头顶轻巧地落到面前。
那是一个生得如同明珠宝玉般惹眼的姑娘。刚落地,就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你!受伤的人你也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