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的云》泠然

3、三

　　三
　　妈妈，妈妈，妈妈……
　　在这样反复的，令我不停悲伤的音节里，我几乎意识到，我是根本无法忘记我唯一的最爱的妈妈的吧，我是无法抑制潮水般不驯的哀伤的吧。
　　然而下一秒钟，我闭上眼睛，拒绝所有回忆。

　　“你喝过酒吗？”其梦皱着眉问。
　　“没有呀。”很奇怪吧，我怎么都不愿让别人知道我伤心的时候总是喝得失去意识。
　　“问她这个干什么？”水杨瞪了其梦一眼。
　　“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其梦这丫头怎么了？
　　下了车，我们一行人的游乐园之旅算是彻底结束了。大家分手时我竟有那么多依依不舍。大家都是，把阳光带回我身边的好朋友啊。
　　“走吧。”其梦拖着我向前走去。
　　“去哪？”
　　“迪克酒吧。”
　　“干什么，我不喝酒的。”
　　“你蒙谁呀，我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你？”见我没吱声，她又轻轻的说，“想起妈妈时，会哭吧，很难过吧。”
　　“其梦，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几乎用尽力气喊道。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拉着我。
　　第一次走进灯光迷绚的酒吧，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我要尽快喝醉。我得要尽快的忘记，忘记一切。
　　“云舟，你难过吧，我也难过。”其梦她酒量真小，我之前怎么没发现。瞧，她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为什么？”
　　“我真是，很傻。”她竟然用手捂住脸哭了出来，“他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他不知道。”
　　“其梦？”一向惜泪如金的其梦，这是怎么了？
　　“我是那么喜欢他，可是他不知道。”
　　我突然发现我正要聆听好友的心事了。我和其梦从小学就是好朋友，她对我一向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小时候她走错厕所了这种事都会和我说。如今，是什么样的秘密让她非喝醉了才和我讲？
　　“云舟，她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她竟然哭哭啼啼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是谁?”
　　“他连出国这种事都不告诉你，他是怕你难过呀。”
　　“水杨吗？”这怎么可能？
　　“是呀，是水杨，他怎么……都不知道。”
　　“水杨？你很喜欢他是吗?”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我再喜欢他也没有用，他都看不到我。他就这么平静地离开，他离开时只在乎到你！”
　　“其梦，其梦？你怎么了？”
　　“……”是该疑惑，该感激，还是为她难过？
　　也许是该高兴吧。因为我也许也是……很喜欢水杨的。可是我一直都是只想静静的远远的默默的让他开心。在这一刻，这种意念却异常强烈。因为如果他们俩在一起的话，不管是对我的好哥们儿水杨，还是对我的好姐们儿其梦，我都很放心，很开心啊！
　　可是话又说回来，其梦喜欢水杨，我怎么不生气呢？我不是也喜欢水杨吗？是因为妈妈的缘故，对爱情不信任了，还是一年半以前其梦对我的救命之恩过于深重？还是像电影里说的，无私的爱？呸呸，我想什么呢。
　　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封杀我的脑细胞，怎么脑袋这么疼呢？喝太多了吗？其梦已经半昏迷了，早就失去了思考说话和行为能力。我们可怎么回家啊！
　　得让人来接我们吧。谁呢？其梦爸爸？他一定会把我们拎出去，再把其梦痛打一顿。水杨？刚刚讨论过他耶。算了，就他吧，反正总比让路边的小混混盯上好。
　　“喂，喂，是何水杨吗？”
　　“是的。您是谁？”
　　“你可是第一次对我说‘您’啊，真乖。”头好痛！怎么晕晕的？
　　“是谁，云舟吗？”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傻小子。”
　　“是云舟吗？你怎么了？喝酒了吗？”
　　“喂喂，其梦，我们喝酒了吗？”我推推身边的其梦。她居然不理我！“我不知道，好像喝了吧！”我舌头拼命打卷。
　　“你在哪？”
　　“不知道，是哪里啊？”真的，是哪里啊，我怎么想不起来啊？真是好陌生，怎么没见过？
　　“你怎么搞的？你在哪？”
　　“在其梦旁边。”
　　“该死，见鬼，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不许说废话！”
　　“我在天花板下边，吧台前边，有个服务生从我后面走过。”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头顶上的灯上有一串风铃，紫色的，好漂亮！”
　　“好好，你等着！”
　　然后我的眼前绽放了各色烟花，我听到海水搁浅的声音，星星陨落的声音，悲伤的和压抑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和泪水碎裂的声音……
　　“喂，醒醒，许、云、舟！”是谁，冲我大喊大叫。
　　然后我的身体被那个冲我大喊大叫的家伙支起来，缓缓向前移动。
　　“流氓。”我本能地说。下一秒钟，一只有力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呜呜呜呜。”
　　天，我被拖上了一辆好像是黑色的车，被狠狠地扔在里面。噢，其梦也在里边！！“流氓，混蛋，放我们出去！”我挣扎着，但实在没有力气。
　　车门被重重的关上，我玩儿完了。我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头好晕啊。其梦好像已经被弄死了，一动不动。不，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是生死关头。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竭尽全力喊道。
　　“别闹了。我是何水杨。”
　　我安静下来。因为他的声音里总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一直无所畏惧，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我乖乖听话。所以这声音，这口气，这力量，毋庸置疑是水杨的。
　　好困啊！我把头靠在其梦的肩上，疲倦潮水般向我袭来。
　　声音从四面八方发出和反射，恍恍惚惚，隐隐约约。
　　“对不起，您的母亲经抢救无效死亡。”不带任何的感情的女声。
　　急刹车的声音……
　　……
　　“您的父亲他现在并不愿承认您这个女儿的存在，因为您是他的私生女。”吴杉斯文温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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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云舟，你是个私生女吧！”放荡的声音……
　　……
　　鲜血汩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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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妈妈的脸么，我怎么看不见?
　　…………

　　是风吗？好清爽的风啊！风里怎么有股心疼的味道，怎么有股眼泪咸咸的味道。
　　“是哪里？是谁？”
　　“醒了？你刚才一直在哭呢。”熟悉的声音，水杨。
　　我把盖在身上的衣服掀开，吃力地坐起来。我在一辆行驶的敞篷车里。
　　“其梦她醒了，我刚送她回家。”水杨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对我微笑。
　　“我呢？”
　　“你今天喝得可不少。”
　　“我在回家的路上吗？”
　　“是，可不是回你家的路上。你家没人，你又睡得呼呼的，我就只好送你到我家去了。”
　　我哑口无言，那他没办法。
　　他的家好大。花园里的风一阵一阵夹有青草的味道。
　　“云舟，一会儿宜嫂带你去客房，你洗个澡就下来，我在这儿等你，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你下来就知道了。”
　　客房真大，屋里摆设有好多精美的手工艺品。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么好的房间呢。连浴室也这么漂亮，晶莹剔透的。洗澡真舒服！
　　哦，差点忘了水杨。
　　“水杨！”我跑过去。
　　“坐吧！”
　　“什么事？”
　　“你知道，我明天下午的飞机。”
　　“知道，你有什么后事赶紧交待吧！你哥们儿我替你办。”我很义气的聆听他的遗言。
　　“我得走了，有些事现在我不得不跟你说。”
　　“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我猛然想起了其梦。对，一会儿我再帮其梦探探底儿。
　　“你不要生气，也不要立即离开。明天你会去机场送我吧。”
　　“好了，真罗索。我不生气，不离开，明天会送你。”
　　“你的爸爸，每月会给你一笔钱吧。”他尴尬地笑了笑。
　　“是。”我的笑容消失了。
　　“你过得并不充裕。”
　　“是。”
　　“为什么？”
　　“那笔钱的绝大部分被我存起来了，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他。”
　　“你恨他吗？”
　　“请你不要再问他的事了。”
　　“你恨他吗？”
　　“恨。”我嗫嚅着说。水杨他，还是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肯原谅他吗？”
　　“不，决不。”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拍案而起，瞪着眼睛，面部不住的抽搐。太多的委屈和伤痛涌上来，我竟一时不知如何去找一个出口，让愤怒决堤而去。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涌上头顶，眼前弥漫开一片片的黑暗，心口狠狠地疼。然后我本能用手支住桌子，可是太无力了，我软软的跌在草地上，失去知觉。
　　黑暗里，无数悲伤过境的声音，不停地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出现大片的浅浅的光。我睁开眼睛，水杨他正坐在我床边，背对着我，轻轻的叹息。
　　“水杨。”我坐起来。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恨他，”他回过头，“你刚才哭了好久，你梦见什么了？”
　　“只不过是我每天都梦见的。”
　　“每天都会在梦里哭吗？”
　　“不知道。”
　　“云舟，你会恨……”
　　“请不要再问了。”
　　“我认识他。他是我父亲，他的妻子是我妈妈。”
　　话语哽在喉咙里，我久久地震惊。
　　“你是开玩笑的吧。”
　　“没有。我是你的哥哥。”
　　“水杨？”
　　“你恨我吧！” 无力地叹息。
　　“我不信。”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像框，是他的全家福。那个在妈妈的照片里陷入一片阴影的男子在水杨的照片里明媚温暖的笑着。
　　泪水涌上我的眼睛。
　　“你和你的妈妈在生活里尝尽所有辛苦，挣扎煎熬的时候，我们却过着让很多人羡慕的富足幸福的生活。我自己也觉得很罪恶。所以两年前我来到这里找你和你的妈妈。我随便读了一所学校，后来才知道你就在那里。那时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他轻轻拉起我的左手腕，一道浅浅的粉红的伤痕。“是你妈妈去世的时候吧。”
　　我跳下床，含着眼泪看着那个罪恶的男人的儿子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片刻的震惊，愤怒，委屈，绝望，无法相信。
　　然后我疯了一样跑了出去，用我全身的力气。
　　这个世界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