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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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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稀疏,宾客们小声交谈着,纷纷踏上了归家的路。
薛长策独自走出门,连个随从也没有,在结伴而去的人群中,略显得单薄了些。
他也是前几日才回的侯府,一回来便被赶着参加了这场花宴,实在是教人兴致全无。
是以他衣着打扮都随意得很,甚至还打算射箭比武全拿个倒数,回去气一气他老父亲。
谁承想,竟遇到了唐姑娘。佳人有难,他怎能不全力以赴,拔刀相助呢?
薛长策笑着拐过墙角,正打算牵出疾雁,扬鞭回府。
不料,却在不远处见到了一辆素雅的马车,而候在一旁的车夫,正是他老父亲的护卫,丁福。
“少爷,夜露深重,侯爷特派属下前来接应。”
薛长策挑挑眉,似是有点意料之外。他本就不喜侯府的荣华富贵,老爷子还特地派人来接他,搞这么大的排场作甚?
“我的马呢?”他环手抱胸,笑得有些挑衅。
丁福毕恭毕敬道:“回少爷,已经差人牵回府了。”
薛长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感觉比自己更会耍无赖的,还真是大有人在。
他胸中憋了一口气,酝酿良久,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正烦闷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窸窣的争议声。
“这车轱辘怎么突然就坏掉了?”
“小姐,不如我们……”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薛长策心下一动,望了望那片聚集的人群,当即对丁福笑道:“爷过去瞧瞧。”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去。只见,小声议论着的人群旁,停了一辆歪斜的马车,而马车的侧方,蹲着他熟悉的青衣姑娘。
“怎么了唐姑娘,马车坏了?”
他一如既往地嬉笑着,唐婧转过身,捋了捋垂在耳畔的长发,一见是他,本就紧皱的眉头,顿时皱得更加厉害了。
“不知道,车轮断了。”她站起身,不悦地盯着木轮上的锯痕,似是陷入了沉思。
薛长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那木轮被锯断了一截,而旁边的草地上,还刚好残存着若隐若现的木屑。
看到这,他忽然在心中同情地笑了一声。不知这唐姑娘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对方竟连家都不想让她回?
“发生什么事了?”
一道矜贵的声音忽然从后方悠悠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乾噙着轻笑,不急不慢地走向了这边。
甫一见到他,唐婧心中所有的疑虑,顿时皆拨开云雾见到了天日。
她气得面色紧绷,连虚握的双拳都不禁攥紧了,果然是他么?
“哟,这车怎么坏了?”萧乾状似讶异地望了一圈,人人皆不解地摇了摇头。
“哦,本王想起来了,这附近一带总有好事者出没,没想到竟让唐小姐受到害处了。”
他煞有介事地自问自答,有些人半信半疑地皱起了眉头,有些人则同情地朝唐婧看了几眼。
唐婧蹙眉盯着萧乾,表面上像是一副忧心的神色,可心里却早已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偏生萧乾还强掩笑意,一副温润的君子做派,继续道:“这天色已晚,依本王看,不如就……”
“坐小爷的马车回去吧!”
话音刚落,众人皆将眼神投向了突然插嘴的薛长策身上。
只见他嬉笑着嘴脸,慷慨道:“小爷这儿正好多出了一辆马车,借给唐小姐应急,再合适不过了。”
丁福犹疑地看了自家少爷两眼,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被人捷足先登的萧乾面色极为难看,他干笑了两声,不无尴尬道,“那你们主仆二人又该如何回府?夜色已深,还是本王……”
“这个不用殿下担心。”
薛长策笑着拍了拍那拉着坏车的马,“我骑这辆马回去就行,丁福呢就和唐小姐的车夫同行,晚些时候再顺道将马车送回来。”
“唐小姐,你怎么看?”还不等萧乾表态,薛长策便把话锋转向了唐婧。
唐婧看了他一眼,旋即向萧乾行了一礼:“多谢二殿下美意,殿下政事繁重,小女便不多添麻烦了。”
说着,她又向薛长策行了一礼:“有劳小侯爷。”
局势已定,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强人所难。
萧乾气得面色铁青,即便周遭的人都夸他温良恭俭,他也仍是难以平复心情。
他忍着一腔怒火,扫了一眼正憨憨傻笑的薛长策,又扫了一圈众人,干笑道:“也好,既然事情都圆满地解决了,那大家便早些归去吧。”
薛长策仍在傻笑着,仿佛做了什么大好事。一见到他,萧乾便想到这人今日已搅了不少的局,胸中不禁又平添怒火,干脆拂袖而去了。
可他绝对猜不到薛长策究竟是为何发笑。
素来只会摆脸色的姑娘,忽然对自己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还细声细气地道一句“有劳小侯爷了”,他能不乐出花来吗?
薛长策现在就单纯觉得自己是扬眉吐气了,出息了。
看热闹的人已渐渐散去,唐婧被蕊香扶着上了那辆素雅的马车。丁福也刚要依言坐上车头,熟料,却被薛长策一把拽下来了。
他不解地皱着眉,肃然道:“少爷有何吩咐?”
薛长策指着对面那孤零零的马,道:“你骑它回去跟老爷子复个命,小爷送一送这唐姑娘。”
丁福仍然不解地皱着眉,那一副正直的表情仿佛在说:少爷,这跟我们之前说的不一样。
薛长策没有理会他,直接便跃上了车头。
见此,丁福顿时着急了:“少爷,侯爷还在等着您呢……”
“知道了知道了,小爷很快就回去!”薛长策一把从车夫手里抢过缰绳,驱着马车疾驰而去,只留下了一片尘雾飘扬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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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街道空空荡荡,唯有权贵人家门前的红灯笼,还散发着朦胧的灯光。
薛长策驾着马车,正优哉游哉地走在这条街上。
“唐姑娘,坐得可还舒坦?”
少年笑得神采飞扬,车夫小心打量着他,又看了看身后的轿子。
里面儿没有传出半点儿声响。
“小爷知道,今日扔梨是得罪了你。可方才投花签和借马车,爷已经帮过你两回了,咱们就算扯平了,成不成?”
他这个“帮”字,用得很巧妙。唐婧细品着他的话,总感觉他似乎能看清局势,并不像表面那般顽劣不堪。
见轿子里仍是毫无动静,薛长策只以为她没能理解,忙补充道:
“哎,你可别怪小爷没给你投签儿啊!你是没瞧见,那些个小姐嫉妒的眼神,怕是都能给你戳个窟窿来呢!小爷是不想让你成了众矢之的,才那样说的。”
蕊香瞧了一眼唐婧,只见她靠在窗边凝神细听着,窗外泄进来的一束灯光,刚巧映出了她轻轻勾起的嘴角。
薛长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仍在继续说个没完:“哎对了,二殿下对你有心思,可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啊?怎么样,小爷这个马车借的,是不是解了燃眉之急?”
少年笑得嘴角飞扬,表现欲极强,偏想得到对方的认可和赞赏。
可轿子里却仍是半点动静也没有,薛长策奇怪地皱了皱眉,总怀疑她是不是睡晕过去了。
“哎快到了,小侯爷,前面转个弯儿。”车夫殷勤地提醒着,一刻也没闲住,仿佛生怕这年轻气盛的小公子要跑偏了道。
一听快到了,可轿里的人还是半句话都没说,薛长策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失落起来。
忽然,拐角的一颗石头闯入了他的眼帘。他嘴角一勾,顿时得意地拉紧了缰绳。
哒哒的马蹄声由缓变急,不禁教人心慌了起来。
唐婧掀开一角车帘向外望了望,只见,晦暗的景色如风一般,向身后飞驰了过去。
她还没瞧得真切,忽然,车身猛地一震,她一个没稳住,头便磕到了窗棂上,撞得生疼。
“嘶……”
“小姐。”蕊香急忙移过身子,小声关切道。
唐婧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脑袋,未多言语。
她知道外面的人想听她说什么,诚然,今日花宴之上,这人的确帮了她诸多地方,她也是真心想道一句谢谢的。
可不知为什么,一见他那般得意,厉害得好像要上天的模样,她就没来由的不愿开口了。
“唐姑娘,你没睡过去吧?小爷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这话里的语气张扬至极,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是了,刚才那一下,他就是故意的。
“听见了!”唐婧揉着脑袋,没好气道,“多谢小侯爷今日出手相助,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来世衔草结环,执鞭坠镫……”
“哎哎哎,够了够了。”
刚听到前面的话时,薛长策还沾沾自喜,觉得这疾言厉色的姑娘终于也对服软了一回。
可一听到后面,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这哪是道谢啊,这分明就是说气话呢,来世若让这样刚硬的女子给他报恩,他可受不起。
“驭!”
缰绳轻轻一拽,马儿低低嘶鸣一声,在一处府邸停下了脚步。
薛长策利落地下了车,见轿帘被掀起了,他立即下意识地将手伸了出去。
唐婧刚准备下轿,便突然撞见了这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时倒有些怔然。
她微蹙着眉,抬眼向上望去,一双晶亮的眸子映着星光,倒与少年那后知后觉的眼神,恰好对视了一眼。
“哦,不好意思!”薛长策耳尖一热,知道自己失礼了,赶忙曲了臂弯,示意唐婧扶着下来。
可唐婧却轻笑一声,视若无睹地径自跃下了马车。青衫于风中翩跹,仿若蝶影轻轻飘过,稳当落地,毫不失手。
薛长策讶异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又笑着放下了手,眼里满是敬重和欣赏。
南阳王的女儿,想必身上也是带着些功夫的,是他轻人了。
唐婧将蕊香拉下车,得意地向薛长策挑了挑眉:“谢谢了。”
“我父王同兄长尚未归家,母亲亦不在,便不留小侯爷喝茶了。你快些回家去吧,也省的侯爷担心。”
听到母亲不在,薛长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她同自己一样,也是早早就亡了母亲。
一时间,倒又有些惺惺相惜了。
眼见着她就要推门而入,薛长策不禁笑着问道:“哎,咱们算是朋友了吧?”
关门的人手中一滞,停顿片刻,朱门还是紧紧地阖上了。
薛长策嘴角一勾,敲了敲手中的马鞭,感觉从来都没这么快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