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况》疏花披素

7、3-1

　　冬季第二个月第七天

　　徘徊在卢克索和卡纳克一带，我寻找着昔日底比斯的断瓦残垣。经过多次外族入侵和战火洗礼，底比斯本已残破不堪。两千多年前的一场大地震使它彻底成为了一堆废墟。废墟之下，是盗墓者的乐园。
　　时至今日，底比斯的名字在地图上早已不复存在，代替它的是埃及第四大城市卢克索，是熙来攘往的游客和滚滚而进的财源。然而我愿意说这是底比斯的土地，太阳神阿蒙之都，神庙的巨大圆柱虚幻地耸立，每一根柱子顶端可以坐下一百个人。
　　或许底比斯注定是一个虚幻的名字。Thebes，那是俄狄浦斯王祝福和诅咒的城邦，他刺穿双目的手颤抖着抚摸过曾经坚不可摧的城墙，他的儿子们在这城墙脚下用长矛和剑穿过彼此的心脏。
　　安提戈涅哭泣着，她说，你们为什么要打仗。
　　他们一共是七个人，其中一个原本是底比斯的王。干热的风席卷着黄沙，他们像复仇天使得意扬扬。七个人，要攻下一座城市。他们说。
　　于是他们红了眼睛。于是守城的人也红了眼睛。守城的也是七个人，其中一个是底比斯的王。他们忘记了他们原本是一样的人，他们只是要杀死对方。
　　多残酷，当人们青春年少时，他们对世界多残酷。
　　为什么不呢？世界对青春年少的他们，原本是多残酷。
　　我记得一个人的眼睛，他抱着我，说宁愿和我同归于尽。他的眼睛像海一样蓝，燃烧着疯狂的青白色火焰。我恐惧地看着他，随他一起在冲天的光线里飞升和熔化。在将死之前，我看到他蓝色的眼睛瞬间凝固了，光泽浮上蓝瞳孔和白眼球的表面，像是产自中国的青花瓷器。
　　轻轻一碰就碎了。

　　底比斯城没有攻破，因为神用雷电惩罚了骄傲的攻城者。然后神又惩罚了冷酷的守城者，然后他们就都死去了。其实神是没有立场的。
　　我想，那一场战役开始的时候，天上的云一定燃烧了起来，于是乌云的金边泛出血光的印痕。太阳隐没成一个黑洞，人们四下奔走，只除了攻城和守城的人。竞技场的看台上贞洁的手抛下奖励勇士的鲜花，我合上了沉重的橡木门，说，再见了，米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