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况》疏花披素

4、2-1

　　尼罗河泛滥季第四个月第三天

　　到达底比斯已经有三个月。空闲时间里也去过几次开罗，以及最古老的城市孟斐斯。孟斐斯建城已经有五千年，然而比起底比斯，它却显得更加有活力。街头巷尾的烤饼摊，来来往往的骆驼和古风犹存的水车，恍惚间混淆了时空。我走近阶梯金字塔，长久注视着玛斯塔巴彩绘壁画和咒语，思考着写下这些文字的人该是怎样的心情。那自恋成狂的拉姆西斯二世是否如这咒语所写，投生转世仍然世世代代富可敌国。
　　埃及人是这样奇怪的民族，他们在死后把全部的产业聚集起来，不交给子孙，却交给祭司，由祭司在这产业上建造房舍，按时举行大大小小的繁杂仪式。而埃及就是一个建立在死亡之上的国度，所有的财富都投入到死亡，坟墓，金字塔和祭祀产业。死亡给他们吃和穿，给他们项上的珠宝，身上的香膏，最终给他们一袭洁白的亚麻布，送他们走上准备了一生的道路。埃及人和死神数千年来如此矛盾地相爱着，争斗着，在世界文明最辉煌的中心之一建起了一座阳光下的死亡之国。

　　我曾经有自己的死亡国度，没有这样繁华，却同样井然。死亡之国的生机与活力，听来是如此矛盾可笑，但须知沉重的大门上那一句“进此门者将放弃所有的希望”并不仅仅是空虚的恫吓，而是金光灿然的警世恒言。
　　放弃一切者才能得到一切。
　　尊敬死亡者才是尊敬生命。
　　战争的回忆在脑海里只剩残片。然而注视着纵深的墓井和写满咒语的假门，我会记起那些疯狂热爱着生命的勇士们，他们为生命做的长久和奋力的挣扎，他们与我们每隔二百四十三年同生同寂的轮回。他们是否明白我们和他们，原本也是这样矛盾着相爱。

　　孟斐斯的繁华，数千年之后仍然残存在世代相传的情歌里，仿佛是纪念着与死神的爱情。
　　“我要到孟斐斯，我要见彼大，真理之神。我要对他说，‘今晚把我的情人给我。’她的双臂抱满波斯树枝叶，她的头发柔长飘香。她就像人间地府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