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爱我》荀香九

53、滕普拉

　　门后是一个远比他想象要狭小的房间。三个人站着，便有些转不开身。破旧的地砖，剥落的涂墙，墙上镶嵌着狄原礼只在纪录片中看到的老式电梯入口，电梯旁的显示屏是暗淡的。但狄原礼猜，某些特别的身份激活方式，大概可以让它复苏。

　　洛彤没有扫描视网膜，也没有刷卡，只是站在屏幕暗淡的电梯前，说：“狗狄，能把宗主对你说的，关于神乐的话，再说一遍给我听吗？”

　　“在这？”狄原礼环顾周围，“这什么地方，你们研究中心的会客室？”

　　洛彤笑一笑：“不要小看我们。这个小房间，可比你们星金集团所有的房间都要保密。”

　　狄原礼再次环顾四周。或许这房间保密的原因就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来这里谈话。他向后靠在暗淡的电梯屏幕上，说：“一个疯老头子的话，不用特地到这种地方来说吧？”
　　“……”
　　面对洛彤坚定注视他的目光。狄原礼举手投降，把宗主的话重复了一遍。经他转述的话语缺乏深夜教堂的神秘，更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洛彤显然不认为宗主的话是糟老头子的梦话。不仅仔细地听着，甚至打开手环，把狄原礼的话录下来。

　　狄原礼说完，侧一侧头：“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吗？”

　　洛彤也学着他的样子侧一侧头，调皮地笑了：“狗狄，你对滕普拉面纱了解多少？”

　　“一群移民。”狄原礼摊手，“从宏观角度，本地没有大型投资企业，政府也不会出面投资。微观角度就不多说了，说过好几次了，不想再提。”

　　洛彤点着头，说：“那好。狗狄，首先，从最重要的事上，你不能答应神乐的DNA样本邀请。如果是你们投资那些，仅限于程序上的交往，应该没问题。但是DNA样本绝对不能给。她一定会用你的样本去测试一些生体改造的内容。”

　　狄原礼垂下眼睛。洛彤敏锐地问：“你知道生体改造的事？她和你说了？”

　　“嗯。”狄原礼承认，“不过，以现在的科技发展情况，生体改造只不过是名字听起来唬人，实际上不算什么大事。你的眼睛，就属于后天生体改造的范畴。”

　　洛彤本能地抬手推了一下不存在的镜框，左手蹭在眼角的皮肤上，放下手，说：“我眼睛的手术和她的生体改造不同。我是对器质性功能做了一点调整。但她的改造是从你的基因编码开始。任何人都不能拥有你的DNA编码，特别是神乐。你不知道她是多么危险的人。”

　　狄原礼回忆那个外表年纪四十多岁的女子。不能说神乐看起来人畜无害，只能说，她的外表，完全符合他对“女企业家”的认知：中年，沉稳，笑容商业，肩背笔直。

　　“如果她真有你说那么危险，早就应该进监狱了。军部不是专门在矿星和谷仓星设立劳动改造所，来改造这些‘迷途的羔羊’？”

　　洛彤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说：“虽然我是军部的，不应该在背后说同事的坏话。但我还是要说，军部内部无能的家伙太多了。关键证据总是保留不住，每做一件事，要有十个人签字画押。早就该有人把神乐绳之以法，但是她背后的力量很强大。军部已经烂透了。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狄原礼没想到他突然抱怨同事，伸手拍拍洛彤肩膀，说：“这种情况，在哪都是一样的。你们搞学术的小家伙，就是容易把现实想得单纯。神乐经常来斐南，在这埋伏，几天就能抓。他们抓不住神乐，是因为他们没有证据。有证据早抓了。”

　　洛彤深深呼吸，满脸写着不服。狄原礼随手捏一下他的脸，说：“别拉拉个脸了。制裁神乐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不需要占据你的思维。你让我来这个密室，要说的话是什么？你觉得她危险，让我不要把DNA样本交给她，就这些吗？”

　　洛彤抬起眼睛，顽固地瞪着他：“你不相信我，对不对？”

　　谈不上相信不相信，狄原礼只是觉得，这点事完全不存在被人监听的危险，没有必要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说。但是，看洛彤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狄原礼不方便把真实的想法宣之于口，只好搭着洛彤的肩膀，安抚地说：“学者啊，我相信你。如果我连你都不相信，那我还能相信谁呢？”

　　洛彤甩开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下定决心般仰起头。

　　“狗狄，你知道滕普拉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它之前是一颗田园牧歌的星球，拥有完整而独特的原生态，居民爱好和平，讨厌暴力；在‘大扩展’刚刚萌芽的时候，就向人类发出过友好的信号；在‘千年之战’中一直保持中立，并且加入星际中立联盟。滕普拉对本星系的资源探索非常完整，原本可以独立自治，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然而，大扩展，将神乐带给了他们。”

　　他又深深呼吸，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神乐本想强行殖民，遭到滕普拉的拒绝后，改头换面，以投资开发为借口，向滕普拉的基因池中编入大量污染信息。滕普拉对污染基因池根本没有概念。等到他们发现，为时已晚；他们进行了全民基因组测序，只保留人类基因序列为90%以上的民众。测序结果低于90%的民众爆发了血腥叛乱。现在的滕普拉已经没有人去拜访了。他们的人民逃离了自己的星球。逃出来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样子，基因重组被锁定。他们的繁殖是不断复刻自己的基因。”

　　狄原礼听得目瞪口呆。几天不见，洛彤八卦的能力又有新进展。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怎么确定，神乐就是这些事的罪魁祸首呢？”

　　洛彤悲怆又愤怒地看着他。

　　“都写在军事史料里的，狗狄。神乐所属的公司一度被告上军事法庭，但是爆发叛乱的滕普拉无法支付后续的大量费用。这个星球现在无人问津。中立联盟像甩掉一块污点一样抛弃了它。他们的移民试图通过疯狂的□□来打破被锁定的基因。然而，没有用。或许，专长生物工程的星球能够帮助他们。但是，斐南。”

　　洛彤摇摇头。

　　“斐南没有生物工程的人才。”

　　他停止踱步，面对狄原礼，眼睛缓缓移动，思考着下一段的措辞。

　　“一正教一直伴随着底层。我对一正教和神乐非常怀疑。但是，这部分的军事史料是残缺的。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斐南周围的矿星居民和神乐的非法殖民手段有直接关系。毕竟，斐南有太多势力在此盘踞。”

　　大约是狄原礼的表情泄露了他的想法，洛彤眼睛一闪，想到什么，立刻补充：“都是些式微的势力，在这里放置几个眼线，真正能量巨大的人暂时都没在。这里已经快要发展成新星球了。如果不和这些势力产生联系，可以自由地活到老。地表上的部分目前是没有被掌控的，你放心。”

　　“所以。”狄原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神乐在几百年前对滕普拉进行非法殖民。并且你担心她现在仍然会采取非法手段。洛彤，我不愿意推翻你的推理，但是神乐没有几百岁。她看起来只有四十几岁。就算她的标准年龄是一百岁。也不可能活跃在好几个世纪以前。”

　　洛彤又摇头。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几百岁呢？”

　　狄原礼笑了，抬手抓抓头发。他的洛彤大概是陷入虚妄的推理太久，有点搞不清楚现实。

　　“好吧，就算她一千岁了。那她拿了我的DNA样本，能对我做什么？也给我的基因中编入污染信息？”

　　洛彤眉毛微微皱起：“狗狄，她是什么项目，需要你的DNA，方便透露一下吗？”

　　“明源矿业。”狄原礼随口说，“她想找个人，联结矿业公司和投资者。再具体就不方便说了。虽然没签署保密协议，但是，再具体的内容涉及到一些商业信息。抱歉了。”

　　“明源矿业。”洛彤重复了一遍，“联结矿业公司和投资者。也就是说，她想找一个她可以直接控制的人。这个职位还有别的人选吗？”

　　“有啊，远藤真一。”狄原礼大方地回答，“是真希波的后代。而且，他昨晚就非常积极地抽好了血样。现在大概已经交到神乐手里了吧。”

　　洛彤眨一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笑了。

　　“远藤家族又和江口组达成了协议？狗狄，五个世纪前，真希波独自航行十七年后，带回来一个少年。她声称那是她的亲生儿子，然而，后期远藤家族想要清算家族内分配的时候，，所有人非常惊讶地发现，和这个少年一模一样的，总共有二十个人。这些人在远藤家内乱中为真希波奠定了决定性的地位。远藤真一向神乐臣服，那太正常了。说不定在远藤家的眼里，是为了开发新资源，牺牲一个笨蛋。他们恨不得神乐立刻就选中他。”

　　狄原礼点头，又无语地耸肩。

　　“那她叫上我干什么。烟|雾|弹？有这一层先祖的关系，直接选远藤真一不就好了。”

　　洛彤垂下眼睛，脸颊上隐约有点可疑的红。

　　“不要妄自菲薄。你可比远藤真一优秀太多了。换了我，我也选你。让远藤真一交DNA样本，才是烟|雾|弹。她心里肯定是倾向你的。更何况，你从小在矿星长大。说不定，你身上会带有一点点……她曾经改造过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