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69、五

　　突然间，元芳觉得心头一松。
　　如燕。他很久没有叫这个名字了，一瞬间它变得亲切可爱起来。从那一天起，他的唇，齿和舌再也不愿发出这两个音节，别人在他面前也尽量不提这两个音节。慢慢地这两个音节变成了一句有魔力的咒语，禁锢了藏在这个名字背后的人，锁成了一个漫长的梦魇。而他竟然从没想过，有些咒语是念出来就会失效的。
　　现在他已经不害怕了。如燕。他默默地再念一遍。如燕不再是一个不能碰触的影子，她变回了人，那个开朗顽皮使小性子的姑娘。

　　几乎是带着感激，他对之湄微微一笑。
　　“是的，她叫如燕。”
　　之湄仍然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带了鼓励的神色，等他讲下去。

　　狄仁杰对自己一石三鸟的计策很满意。第一，之湄远离是非之地，全了方无药的遗愿，自己和皇帝周旋也少了几分顾忌；第二，他信任元芳，能够确保之湄的安全；第三，他也信任之湄，能够医好元芳的心病。
　　为什么呢？只是因为之湄继承了方无药的医术与夏兰儿的七窍玲珑心吗？
　　总有一些原因，让一个人信任另一个人。他想起多年以前在绛帐，身负重伤神情倨傲的李元芳第一次站在他面前时，他问了一句：“我能相信你吗？”
　　回答的是一句简短的“能。”语气平稳如常，不假思索。
　　事后想来，那一问实在是多余的。
　　所以他没有问之湄任何问题。之湄和元芳一样，不需要别人的问题。
　　之湄会有办法的。

　　办法很简单，让元芳把故事讲出来。说出如燕的名字是成功的第一步。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继续下去。这个故事很长，也很乱，而这个名字总会带起很多情绪。元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开口。
　　“她——如燕，本来是蛇灵的卧底。那时候她叫苏显儿。当时狄大人怀疑狄春是假冒的，便编了一个老家有侄女要来的谎言。于是蛇灵派她假冒这个侄女进了狄府。狄大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假的，但是——”
　　“但是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我怀疑过她……”
　　“如燕。”
　　“什么？”
　　“我要你说她的名字。不是‘她’，是‘如燕’。你不应该再避免提她的名字。”
　　奇怪的要求。
　　“我怀疑过，如燕。当时我去崇州查案，如燕偷偷从狄大人那里溜出来，一路都跟着我。在东柳林镇，如燕假装被劫持，当时我杀死了劫持她……如燕的人，如燕打了我一个耳光——”

　　糟糕，他怎么竟然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他怎么——竟然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当他讲着“如燕”的故事时，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旁观者，那些他发誓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往事也好像变成了别人的故事。仿佛有一个人翻开了一本书，念着那些琐碎的，繁复的，欢喜的，悲伤的，深刻的，淡忘的，无法淡忘却努力淡忘的，已经淡忘却不承认的，一字一句构成的故事，一出口时，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看之湄，此刻正忍笑忍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