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46、九

　　“大人，周庆是内卫？这……这怎么可能？”元芳被自己的结论吓到了。
　　“这怎么不可能？内卫中也有曾泰温开那样的文职，不一定是个个身怀武功的。”
　　“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证明呢？”
　　“你刚才已经证明过了。周庆当日不慎说了一句‘桌上菜还热着’，被我追问，以‘羹汤还冒着热气’来搪塞。然而你刚才说，张府厨子记得那日上的是蛤蜊羹。元芳，你或许对这庖厨之事不甚在意，但蛤蜊羹又叫做‘冷蟾儿羹’，是冷却后凉食的，何来热气一说？”
　　元芳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卑职的确第一次听说。”
　　“周庆撒谎了。他在一件完全无关的小事上撒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谎，反而证明了他所说的整个都是谎言。说真话的人，也许会为某种目的在细节上撒谎，但决不会在毫无意义的细节上有意撒谎，因此只是这一个小小的纰漏，就将他全部暴露。”
　　“那么张硕毕竟还是他杀的了。”
　　狄仁杰点点头：“元芳，其实我很欣赏你的直觉。前天我们把方无药定为凶手时，你说‘要想每一个环节都不出差错实在是很难，凶手的运气和他的头脑一样好’，这句话当时就应该点醒我，可笑我竟没有发觉。”
　　元芳又尴尬地笑了：“那只是卑职随口说说，其实我自己现在也没看出来，这话有什么意义吗？”
　　狄仁杰语重心长地说：“杀人，不是靠运气的，靠的是谋画。这样一个精密的案子，为什么每个环节都没有出差错？其实仔细想来，按我们当时的推论，每一个环节都是非常有可能出差错的。
　　“方无药送张硕的酒，他也许不会不等方无药就开始喝，但周庆可以给他斟酒，劝他先喝；方无药同周庆一起回来，方无药未必就能走在前面，未必就能拦住周庆不去看尸体；方无药用屋中的短剑杀人，未必就能保证周庆事后不会想起短剑的位置；方无药叫周庆去报官，未必就能肯定他不会先遇上家中仆人提前走漏风声。这一切之所以进行得那么顺利，不是因为方无药运气好，而是因为每一步能否成功的关键都不是方无药，而是周庆！
　　“所以，是周庆有意走在方无药后面，是周庆自己不去看尸体，是周庆小心在意确保衙役到来之前只有方无药一人和尸体在一起。当然，也是周庆在我们审问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暗示张硕与方无药并非十分和睦，以及张硕中毒的可能性。”
　　“大人，我真服了您了。”
　　狄仁杰叹了口气：“这个案子是一个局，本来非常简单，却被有意弄得很复杂，因为设这个局的人知道，我对复杂的案子特别有兴趣，反而容易上当。其实事情的经过不过是周庆给张硕服了毒以后将他杀死，再去把方无药找来替罪罢了。他的戏演得千钧一发，但是非常有效，我一旦心理上洗脱了他的嫌疑，认定方无药才是凶手，就会对他身上的疑点视而不见。”
　　“如果您三天前对我说，张硕是方无药杀的，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如果您昨天对我说，张硕不是方无药杀的，我也决不能相信；可是现在，方无药居然真的是无辜的！大人，我实在是被这个案子折腾得晕头转向了！”
　　狄仁杰笑笑：“无辜二字，说的还太早了些。”他从元芳手中拿过那张纸，“我们还有第六，七，八三条。从这三条中，此案只怕还会有更惊人的发展。事到如今，我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再惊讶。”
　　“也包括，此案的动机吗？”

　　狄仁杰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必说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二人对视的眼神中，有悲凉一波一波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