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36、八

　　方无药第一次听说《毒经》这本书，是从一个濒死的病人口中。此人身中奇毒，时值盛夏，毒气攻心，神仙难救。方无药身边并没有合适的药可以医治，而派人上雪山取火莲花也已经来不及，因此竟束手无策。
　　那病人说，他曾经中过一次这样的毒，辗转寻到善解天下万毒的神医梅思衡，得他施手援救，转危为安。梅思衡有一本《毒经》，对各种奇门毒药均有详细阐述和论证，更附有各类解毒法门。此事不慎被他说出，一时哄传江湖。他的仇家为了得到这本书，竟然又在他身上下了同样的毒，逼他去寻梅思衡医治。他念梅神医救命之恩，不肯加害，故而宁愿舍弃性命，对梅思衡的去向不曾透露半字。如今命在旦夕，他存了一线希望，向歧黄门求助。
　　可是方无药解不了他的毒。

　　对方无药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当一个人，在你的面前，辗转呼号，涕泪齐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身为医者却只能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灰败下去，生命在腐坏的血管里凝成淡黄色的浓浆，每一口呼出的气都带着阴间的寒冷，黑色的冥蝶落满一身，你会觉得，我生而何用？
　　方无药决定去找梅思衡。他意识到，歧黄门历代相传的医术是有缺陷的，而梅思衡和他的《毒经》恰好可以弥补这个缺陷。
　　可是他的病人至死仍然拒绝说出梅思衡的下落，而为了取得梅思衡的信任，他又不能在江湖上放出自己要寻找他的传言。他只能靠一点一滴蛛丝马迹和自己在武林中的人脉，秘密地开始寻找。
　　方无药是个精明谨细，又毅力不凡的人，他很快就找到了梅思衡一家在川中的旧居，并得知他们已经离开此地，举家北上避祸。方无药站在破败的篱笆边，眼前开满了大片大片灿黄的菊花，这景象让他一时间几乎流下泪来。
　　他想起年少时，在雪山下的深谷，十岁的兰儿跟在他后边，背着采药的竹筐，童音清脆。
　　野菊花，野菊花，绿叶子，开黄花。
　　兰儿，你现在在哪里？

　　就是那一刻，方无药决定永远离开川南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前往北方。兰儿已经不在了，他现在仅剩的，就是去追寻自己的理想，找到梅思衡，同他探讨疗毒解毒的方法，完善歧黄门的医术。
　　他没有想到的是，梅思衡断然拒绝了他。
　　找到梅思衡并不容易，他仿佛对自己非常了解，总是能在千钧一发间避开他的搜寻，但是最后，他还是找到了他，说明了来意。
　　梅思衡笑着摇了摇头。
　　“方兄，你的为人我很敬佩，但是这本书是我与内子的遣兴之作，许多剑走偏锋的内容，于你并无多大帮助。”
　　“梅兄过谦了。那些正统医术中不曾涉及的部分，才是方某一心仰慕的精要所在。借梅兄和夫人大才，方某有机会得窥医学中另一新天地，融合本门医术，便可救无数病患于水火，天下百姓也必将感念梅兄大德。”
　　梅思衡仍是笑：“方兄此言，以天下人压我乎？实不相瞒，梅某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却不愿她终生埋首药草金石间。此书耗我半生精力，我夫妇二人去时，它自然是要陪葬的。便在阴间，我们也可举案齐眉，同享钻研之乐。”
　　方无药心中腾地燃起一股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