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风度假星球》夜星稀

10、010

　　小徐喝下第十杯咖啡，盯着空荡荡的第六版文档，目光空洞迷离。

　　距离他回归广播站生死抉择还剩二十四小时，距离他将初稿向上递交审核只剩下十二小时。

　　“还是感觉不对，感觉怎么都不对……”

　　小徐哭丧着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前五版文档。

　　这五份稿子，分别是他模仿他之前最优秀的五份稿子写出来的，按道理每一份都应该有可取之处，可现在这些在他看来，每一份都不像是人能看得下去的东西。

　　“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小徐深呼吸，回忆起实习时老师教他的写稿方法——如果觉得别扭，但是却找不出来是哪儿别扭，可以试着读出来。如果读出来也发觉不到是哪儿别扭，可以试着录下来，以听众的角度感受理解。

　　刚才他已经都读了一遍，没察觉出来到底是哪儿有问题。于是他打开录音模式，表情苦涩地再度打开文档，对着没眼看的文稿读出声音。

　　……

　　听完五份文稿的语音版，小徐眉眼舒展，声音兴奋：“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之前那五份文稿，都是为了比较出名的星球写的，所以用词比较花哨，风格也比较华丽，这种调调放在比较出名星球上很合适，但放在名气普通的星球上，尤其是T星这种几乎需要用“无人问津”来形容的星球，会有种空中楼阁的虚浮感，很不接地气——大概就是那种穿着奢华高定礼服，去工地跟仿生人抢搬砖生意的错位感。

　　意识到这一点，小徐立刻着手准备改稿子。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已经写了五版，脑细胞已经被榨干，还是因为乍一改变风格有点儿不适应，他觉得这一版写出来不是特别流畅。好在既便如此，他还是删删改改修出了稿子，还顺利通过了领导审核。

　　接到通过通知那一刹那，小徐立刻把稿子工作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全都抛在了脑后，疯狂放空大脑，在某个短视频平台一连看了三个小时脱口秀片段。

　　第二天抵达工作地点时，小徐感觉一身轻松，跟领导打招呼时的态度都比以往激昂。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电台间里，播放开场音乐。

　　“听众朋友们，好久不见！不知道这么久没听到我的声音，听众朋友们有没有想我？没有？一个都没有吗？这也太夸张了，我这工作的两年，一个粉丝都没攒下，真是太失败了——哎不对，我是电台主播，不是街头卖艺的，听众不能直接给我反馈。”

　　小徐僵住。

　　呃……这段话，除了第一句，其他都不是他稿子里已经有的。他明明在认认真真地照着稿子念，可等他回过神，刚才那些话就已经从他嘴里蹦出来了。

　　一定是那三个小时脱口秀片段害的！

　　小徐趁机插入一段儿幽默风格的音乐，偷偷观察领导表情。领导表情看起来还行，没有要制止他的意思。小徐自我安慰，之前，他也不是每一次都完全按照稿子念。

　　小徐放心下来，继续开口：“之前我好像不是这个风格来着？不好意思，可能是这几天我出去旅游，把自己的大脑落在旅游的地方了。”

　　“咳，言归正传。相信大家都已经发现了，前一周，这个时间段的栏目换人了。那么，我为什么忽然消失了一周呢？刚才我也说了，我可能是出去旅游，把大脑落在旅游的地方了，这话可不是白说的。没错，这段时间，我出去旅游了！而我为什么出去旅游呢？经常听我们频道的听众朋友可能知道，我们这个栏目收视率很低，广告招商率也很低，不出意外，再过一两个星期就要被取缔了。也就是说，我做电台主播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喜欢我的朋友可要好好听了，再不好好听以后就听不到了！”

　　小徐盯着稿子，表情尴尬而扭曲。“没错，这段时间，我出去旅游了”后面，紧接着的明明是“旅游的地方你们一定想不到”。

　　小徐：脱口秀真的看多了，忍不住模仿脱口秀演员讲段子怎么办？

　　小徐：……这次失误太大，完全不敢看老板。

　　小徐想起实习老师跟他说的。千万不能在直播时失误，就算意识到有口误，也要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否则后果一定比硬着头皮说下去严重一千倍。

　　小徐咬咬牙，继续说：“我这次旅游去的地方，你们肯定想象不到，甚至听都没听过。现在就跟你们介绍这个星球的景点什么样、到底好玩不好玩，你们肯定感觉不深切，还会觉得无聊。所以我打算换个说法，先跟你们说这个星球最大的特点。”

　　“这个星球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便宜，特、别、便、宜。便宜到什么程度呢，就这么说吧，现在最流行的全息游戏内旅游，吃喝玩乐都加上，那个价格也玩不了三天。我在那儿玩了三天，总花销才一千五百多。而且，我报名了旅游团。你们感受到了吗？……”

　　“之前，我们这个栏目的旅游度假内容介绍可能还有虚构的成分，但这次百分百是我本人亲身经历，一点水分都没有，绝不胡说八道。不、不是，之前我也没胡说八道——”

　　小徐：……已经这样了，那就彻底放飞自我吧。

　　已经完全不敢看领导什么反应的小徐这次连停顿都没有，直接继续。

　　“算了，我觉得已经跟大家相处了快两年时间，有问题不应该藏着掖着，应该坦诚相待。我就不跟大家胡说八道了，之前的栏目讲过那些度假星球，百分之八十我都没去过，内容都是我在采访完我们单位去过那些地方的同事后胡编出来的。碰上我没去过，身边人没去过的地方，我就直接搜一搜星网上大家的评价，参考着那些胡编乱造。但是这次不一样！我向大家保证，本次内容，全由本人亲身体验，没有半点儿虚假成分。”

　　“闲扯了这么多，我们要开始正题了。从哪儿说起呢，就从我为什么选这个星球开始说吧。选这个星球的原因很简单——我很穷，穷得存款不到五位数，而去这个星球只需要一千二百多星币。于是，濒临失业，又必须找到一个可供旅游的地方的我，毅然决然选择了这个地方。当时，我本来是抱着写一篇吐槽系稿子的心态去的，可是从我吃到那里的一块菠萝，这个想法就动摇了。”

　　“事实上，吃到菠萝之前，我一直很坚定。因为飞船降落的时候，从半空中就能看到星球的大致面貌，不夸张的说，那个星球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都没开发。从停泊坪到真正的旅游区，竟然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摆渡车！而且那个破地方，说是旅游度假星球，实际上竟然一共只有四家商户，除了这四家，其他地方不是没开发就是荒地。对你没听错，只有四家商户。一家旅店，一家饭馆，一家按摩店，一家种植园。”

　　“是不是觉得这里面有BUG？明明是旅游度假星球，为什么只有商户没有景点？说出来你们可能会觉得荒谬，导游告诉我们，种植园就是这个星球的景点。你们能想象我当时的表情吗？当时我特别想怼他说，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个按摩店也是个景点呢，因为一般旅游度假星球都不会有按摩店这种地方，所以按摩店是这个星球的特色景点——如果不是因为导游手里有我的基本个人信息，我一定会这么怼他。只可惜，由于我报的是先玩再交费的团，他知道我的职业。当然了，当时的情况比这更复杂一些，所以我没怼。”

　　“后来，导游带我们去种植园吃水果。远远地看过去，就是一大片农田，现在想想其实挺有设计感的，但问题是我已经对它印象很差了，再有设计感它也只是一片农田。我就特别特别想吐槽，但由于跟刚才那个一样的、不方便说的原因，我没吐槽。但是我在心里想，这种垃圾星球也能叫旅游度假星球，就算是一千块钱也不值，我真是被当成大傻子忽悠了。等会儿肯定就会快进到卖货环节，我当时就跟自己说了，等会儿谁表演真香我都不信，信的都是大傻子，都是大韭菜，都是大羊毛，额外花钱的事我一分都不干！”

　　“到这儿为止，我对这个星球的印象分都是负的，直到老板端上来一盘菠萝块。我用叉子随手插了一块吃，然后，然后——然后你们知道那个菠萝有多好吃吗！就，味道酸甜浓郁，但是它的那种酸又不是会让嘴巴难受的酸，就是那种刚好能被它的甜中和掉，但又会保留这种酸的独特风味。简直像在吃最贵的那种菠萝口味的糖果，但是又确实是在吃菠萝肉。虽然听起来很矛盾，但真的就是这样。”

　　“接下来，老板夫妇跟我们说有采摘体验和直接品尝两种娱乐模式，我当时很想吐槽，有谁出来玩会想自己采摘？就算好吃，但是那么累，还要额外交钱，傻子才会这么做，但是我没有吐槽——这次理由跟刚才那两个不一样了，因为一起玩的游客里，一半都选择了采摘体验。我怕被同行的游客胖揍一顿。但是，他们采完之后一直在说，自己摘的会更好吃。当时我抬起头，正好在同一时间听到了三个人这么说，其中一个还在吃菠萝。然后我就站起来跟老板说我也要体验采摘。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还好刚才一半的人都选择了采摘体验，不然，我一定是老板眼中最傻的那个傻子。……”

　　小徐这个栏目的时长在一个半小时，没有听众互动环节。按照惯例，这种栏目结束之后，会有热心听众来电——不过作为收听率最低的栏目，小徐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小徐走出直播间，推开电话助理隔间的门：“姗姗，可以下班了。”

　　话音刚落，小徐才发现，姗姗竟然在跟听众联络。小徐顿时信心倍增，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可能非常不错。姗姗结束通讯后，小徐又说了一遍。然而，接线铃又响了起来。小徐只能继续等——

　　等着等着，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听完这一个半小时听众们的来电，小徐简直自信爆棚。这些人不是在疯狂问后续，就是在问这到底是哪个星球，要么就是打来表示自己本来只是在通勤路上随便听听，结果因为听得太入迷坐过了站，对主播表示强烈谴责。

　　小徐正要说话，一抬眼，发现领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小徐想表现得谦虚一点儿，话音一转：“我……是我刚才错误太严重，听众朋友们都来批评我吗？”

　　姗姗满脸奇怪，好像在说：你在说什么鬼话，好像刚才的听众来电你没听到似的！

　　小徐也觉得自己这个反应有点儿过火，但他摸不准领导的脾气，折中开口：“领导，我这次是自作主张了，下次我一定不会这样了。”

　　领导笑了一声：“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古板？”

　　说完，踩着高跟鞋离开电台间。

　　小徐：“这、这什么意思？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姗姗特别无语：“……这你听不出来什么意思？我算知道你为什么干了两年，收听率和招商率还是全都上不去了。”

　　小徐：感情整个下来，领导和助理都觉得我没问题啊，那刚才我在电台间自我折磨个什么劲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