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初见》谷智理

12、2月15号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就钻入被窝了，埋着头，感受着自己呼出的热气。我记得，中间妈妈有跑过来问我为什么衣服都是湿的，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就仿佛活在一个真空里面，与世隔绝，外面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我一遍一遍地回想，一遍一遍地倒带，一遍一遍地诘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这么没用。原来没有妈妈和哥哥在的时候，我就只是一个这么没用的人啊，哼，第一次发现呢……

　　那天之后，我整个人都焉了。我不再七点跑到大石门那里等人，我不再跟别人说笑，我不再书包里面揣着饭盒。我真的有在认真听讲哦，我真的狼吞虎咽地啃完三明治就刷题了哦，我真的走路的时候都在背课文哦。我真的把所有的脑子都用在学习上了，从来没有的专注，从来没有的挑灯夜战，从来没有的头悬梁锥刺股。
　　我是在拼命转移注意力吗？哼，鬼知道！

　　寒假那几天，我把哥哥高二下学期和高三的书全都搬到我房间里了，天天窝在被窝里面看，哪儿都没去。吃饭的时候还需要哥哥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过来，一遍一遍地催我，看着我把饭吃完。晚上洗澡的时候，哥哥也先把热水放好，拿好我的睡衣就把我架走扔进浴室。也许这就叫未老先衰吧。然后我在里面一泡，就是整整两个钟。在干嘛呢？眼睛直直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啥都没干。只有猛然一惊，看到吸水皱缩的手指头，我才会缓缓地起身离开这热水缸。

　　2月15号，天蒙蒙亮，哥哥就跑过来把我被子掀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刺骨的寒意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我嚎叫着把被退到小腿边的被子拼命地拽回来，蒙头再睡。我以为哥哥已经走了，没想到，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把我被窝里的双腿抓了出去，感觉“我”穿了两双袜子，感觉“我”又穿了一条裤子，感觉“我”穿了一双鞋。可我甚至连头都不想伸出去，一动不动的。哥哥到底在干嘛。
　　然后哥哥又把我被子掀开，把我拉起来让我坐在床上，给我套了两件毛衣。紧接着把我从床上拉走，半推半提地把我赶到了浴室里。在被推赶的过程中，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六点半还有一大半路程，我就知道，我哥已经被我逼疯了。
　　在浴室里，哥哥把我头发绑了起来，用热毛巾给我擦了一下脸，然后叫我漱口。我不情不愿地漱了口之后，哥哥又用热毛巾给我擦了几遍脸和脖子，还给我抹了凉凉的雪花膏，还给我抹了油油的唇膏。然后问我：“要上厕所吗？”
　　我没好气地回他：“我不要，我要睡觉！”
　　然后哥哥把我头上的发带抽走，又把我赶回了房间里，给我套了一双手套，套了一件大衣，套了一条围巾，套了两顶帽子。现在，只有我半闭不闭的双眼是露在外面的。最后哥哥把我带下楼，扔在家门口。
　　风一吹，真冷！
　　哥哥从家里牵了一辆电动单车出来，对着我说：“上来吧。”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上来吧。”哥哥坐上了车，示意我坐上后座，“快点！”
　　我爬上了车后座，便开始在这冷风中穿梭。
　　我头靠在哥哥后背上，看着这冷冷清清的街头。我不知道哥哥要带我去哪里。我们经过了市区，越来越往偏僻的地方走，建筑物越来越少，树越来越多，山越来越高，这是要赶往郊区？怎么，哥哥也觉得我没用要把我卖掉吗？
　　最后哥哥停在了高铁站门口。
　　哥哥去停车，我站在那里、看着这来过几次的高铁站大门。带我来高铁站干嘛？难道真的要把我卖掉吗？村里的大人特别喜欢吓唬小孩：不听话就把你卖掉。难道真的有这个产业链？
　　“走吧。”哥哥径直地往高铁站里面走。
　　我跑上去，抓住哥哥的手，“带我来这里干嘛？你又没有要去学校。你要去学校，为什么没有带上妈妈？为什么只带我过来？都要过年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走吧，待会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一定要待会才能知道，你现在不可以说吗？”我站定脚，往下蹲，重心往后移，用尽力气想把哥哥拽回去，“我不要去，我们回去啊。”
　　“真的不想去吗，为什么不去？”哥哥斜站着，任由着我拖拽他的手，看着我说。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很麻烦，要把我卖掉，我不要去。”
　　哥哥说：“没有要把你卖掉，你看。”然后用另一只手指着右前方。
　　我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售票大厅门口的大楼梯上，在朝着我们这边看。我起身站直，仔细地扒拉着那个人脸。
　　哦，是莫惊雷，好久不见！我居然，没有忘掉。
　　“是你小同学，要去吗？”
　　我看着哥哥看我的脸，抓着他的手往前送。
　　我躲在哥哥后面，跟着他往前走，一直看着莫惊雷，他也在看着我们。
　　当我们准备右转走往售票大厅的门口时，他妈妈就从售票大厅里面走出来了。大清早的，人烟寥寥无几，他妈妈一眼就看到我们了。然后他妈妈就跑到莫惊雷旁边，使劲拽他，把他拉往进站口。
　　我们就站在下面，看着莫惊雷拐进了安检口。然后我撒开哥哥的手，冲上左边的楼梯，跑上去了。我跑到安检出口那边的落地玻璃旁，把头贴在玻璃上，看着里面的莫惊雷。他快要走到我面前了，虽隔着玻璃但也近在咫尺。但还是被他妈妈冲过来拽走了。
　　“他妈妈跟妈妈吵架了。”哥哥站在我旁边说。
　　“那肯定是她的错。”我看着莫惊雷一步一步地被他妈妈拽走，一秒一秒地离我越来越远，一寸一寸地越发模糊。他妈妈拽着他进了检票口，我再也望不到了。
　　“8点02分的高铁。”哥哥吐出了他最后的秘密。
　　我看了一眼高铁站里面墙上提示牌的时间，显示7点34分。我迅速转身，四处张望，然后原路跑回高铁站大门口。之后我穿过停车场，拐进了右边的小道，一直跑着一直跑着，我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一直跑着一直跑着，我纵身一跳，一直爬着一直爬着，我不能让自己掉下去，一直爬着一直爬着。最后，我站定在了离高铁站最近的那个小山头上，踹着粗气望着斜前方。
　　我脖子上的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但我没有心思再去细想，高铁已经启动了。一节一节地先后从我眼前飞速行驶过，但它也总有断掉的时候。太阳也早就已经爬出来了，好热！但是又有什么用，风一吹，还是那么的冷，冷得我鼻子通红，冷得我眼眶湿润，冷得我鼻涕丰盛。
　　我想起了有一天，妈妈突然跑到我房间门口，没头没脑地对我说“只要他想告诉你，你就会知道的”。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也许是他也觉得我没用吧。
　　我都看不清眼前行驶的那辆高铁了。是它早已走远，还是我的眼膜上挡着什么东西，可是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他走了，几年前，2015年的冬天。

　　你走了，我整个世界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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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