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初见》谷智理

1、新来的

　　人眼所能到达的最远处是高挂于苍空的穹顶，它最远的白像宇宙外力给地球套上的牢笼；它显眼的蓝像地心引力为自己发射出的保护罩。松松散散的云们就这么随心所欲地在它的眼皮子底下慢悠悠地爬行着，感觉伸手抓一个，吃起来应该挺脆的吧……
　　“叮铃铃~”
　　“起立！”
　　“同学们，下课了！
　　“老师，您辛苦了！”全体鞠躬。
　　这一整套肌肉记忆般的流程，即使是刚从神游中回魂的我也能不留遗漏地做下来。既然都站起来了，那就顺便伸个懒腰吧，“嗯…啊…终于下课了！”我坐下微微转向右边，对着我的班长同桌吴语诗说：“你每次喊起立都是想振破我的耳膜吗？”
　　班长叠着她桌上的几本书，立起来往桌子上砸得叩叩响，“就是因为你老是走神，才会被安排到现在这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你瞧瞧这周边，就你最矮。”班长把她的书放回书包里就往后门走去了。
　　可恶，我也很无语啊，我明明是属于第二排的位置却偏偏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老师都不在意我会不会被挡到看不到黑板的吗？我当然有想过要不要跟妈妈打小报告，让妈妈去骂骂班主任。但是想来想去，这也不是啥不堪忍受的事情，这边风景独好，视野广阔，坐这里也还行，就算了吧……
　　“诶，”舒汉光突然蹿过来坐到了班长的座位上，“你瞧瞧那个新来的，小白脸一个，痩猴一只，还那么矮，一点也不像个男的，光脸好看有什么用，八级残废！为什么会有一堆女生在那里鬼叫好帅，你们女的都喜欢这种娘娘腔吗？”
　　“新来的？”也没啥新不新来的吧，这才刚开学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二呢。我从我这最后一组倒数第二排窗边的位置上，转下眼的功夫就望到了第二组倒数第四排左边位置的男同学的后脑勺。哦，他啊，早上有见过，蛮清爽的一个人。早上踏进校门刚跟这几个同学聊了几句天，就瞅到好多人都在窃窃私语地指着什么，顺势跟着看了一下，嘴也不自觉地勾起来。谁不喜欢看帅哥呢！至少人家那气质，那是万里挑一的。接着第一节课的铃声刚响，班主任就领着他走进来了。据他自己的自我介绍是说跟着他妈妈回到他妈妈的老家然后转校过来的。诶，我怎么没有他介绍自己名字的记忆呢，叫什么？算了。我瞅着我旁边这位长得不白也不黑的，嗯…小黄脸；痩？也算得上；就是脸子不俊。于是我就揪着这个酸溜边的舒汉光问：“那你很男吗？”
　　“……”
　　虽然我也不并关心舒汉光的具体身高，不过保守估计大概170左右吧，“这位大哥你看着也挺矮的啊。”
　　见他不说话我又说：“你是不是瞧不起你娘？”
　　“说这话呐我的兄弟！”舒汉光又以推我的头作为聊天的结束，一溜烟就跑没影啦。
　　我只能对着舒汉光落荒而逃的背影啧啧摇头。就在我拖着我的死鱼眼准备回头的时候一个激灵就给我瞪圆了。这新来的是转着头在望着我吗？看了看四周各忙各的同学，我呆若木鸡、眼神涣散了一下。“应该不是吧”就这么想着，我收拾了收拾我愚木的门面，就对着这似是而非的目光歪了个头笑了一下。这新来的立马神速地转回了头。我该不会看起来像个智障吧……
　　“叮铃铃~”不知不觉新的一课的上课铃声又响了，继续开始我的神游之旅。
　　自从读了高中之后啊，一年分一个班真的让我很不习惯。因为我刚悟到并制定完我的“朋友标准”：交往三年以后还能无话不说。即使只是偶然的相遇，也希望能发展成为必然的相拥。小学同学毕业了以后早就没联系了，听说没几个读高中的；初中同学也没联系了，之前比较要好的都没在一个高中，尽看到些不熟的面孔，偶尔上个□□，消息框也空空如也，早就没有共同话题了；高中又一年分一个班，高一同班玩的好的这几个，只剩下这个舒汉光现在高二还是一个班，另外几个人都分散了。
　　被随机分配的同学，聊特定阶段的人生，换闭合交集的心情，总觉无趣。
　　也许是我交往朋友的方式不对吧，因为我向来喜欢搞神秘。这是真的，我真的很喜欢。
　　我擅长倾听，但是我讨厌我擅长倾听。我似乎很温柔，但是我讨厌我似乎很温柔。
　　我跟这些同学交往的时候……是的，只是同学。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但我觉得大家都不算朋友，我也说不上来朋友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但我知道他们不算。我没有朋友。我跟他们交往的时候通常就是做作业、聊八卦、开开玩笑、打打闹闹。是吧，我看着大家都是这样的，都是这么做的。但我时常置身于这些场景当中幻觉虚无缥缈。灵魂，哼，这个词是不是有点俗套。我觉得我是不着地的，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只是看着他们。没了。我没伸手抓住他们。所以你的心跟我的心没串成一串，没串成一株幸运草，没串成一个同心圆。好吧，这显然是我的问题。
　　因为我擅长倾听，又散发着温柔的气场，这些同学无一例外都特别喜欢找我倒苦水。但是他们每一个都一样，抱怨来抱怨去，无时无刻都在抱怨着同一个问题：
　　舒萍，她是住宿的，高一跟我同桌，她喜欢跟我抱怨她的宿友。比如这个跟她借钱买饭老是忘记还，她又不好意思要；比如那个有鼻炎老是擤鼻涕自己又不带纸找她拿，她又不好意思说；比如她们的宿舍长睡觉打呼噜，吵得她睡不着……我也没什么可以帮她的，就是倾听而已，也没有怎么安慰她，但是她还是很喜欢找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我看她好像也并没有要解决问题的意思。
　　吴家欣，她跟我一样是走读的，吴家村人，跟我的班长同桌一个村的。高一她坐在舒萍的后面，她喜欢跟我抱怨成绩。对于别人我是没有这个想法的，但是独独对于她，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面挥之不去：我觉得她跟我做朋友是为了找我问题目。她真的学习非常认真，但成绩总是一般，各种题海战术的书她都有，补习班也没少上，回家就是做作业。她喜欢放学之后骑着她的单车载着我到书店买书，我通常只是买笔买好看的本子然后在那里翻翻有趣的课外书，她基本一入题海书区域就无法自拔，挑个一个小时是家常便饭。她还特别喜欢让我到她家里做作业。但很可惜，她还是找错朋友了，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帮她的，除了跟她说解这道题可以用这个公式、这个公式怎么得出这个结果、这个公式和那个公式两个公式要怎么一起使用……之外，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她发愤图强，然后在心里默默感叹：原来努力是没有用的啊。
　　高嘉贤，她也是住宿的，高一就坐我前面，她特别喜欢拉我上厕所，然后跟我抱怨她的□□网友。对啊，她拿着手机在网恋呢。不过我没有手机，家里倒是有台电脑，我偶尔周末会玩一下植物大战僵尸，挺小儿科又无聊但还蛮好玩的。
　　高宁溪，因为她，我具象地理解到了“可爱”这个词的含义。她是高嘉贤的朋友，偶尔中午饭堂吃饭的时候会在一起聊上几句。刚开始我会觉得这个人有点高冷，她的肤色有点小黑，脸又老是臭臭的，一副开不起玩笑的样子。大概一起吃了半学期饭以后吧，有一天，我们几个吃完在教学楼前的树荫下散步聊天，然后小宁溪那天应该很开心吧，一个人走在前面，笑靥如花地跳着转过来不知道冲着我们在说着些什么，接着又跳着转回去，一蹦一跳地哼着歌往前走。她穿着宽大的校服，踩着一双高帮鞋，裤脚束起来堆在脚脖子上，留着还没到肩膀的学生头，俨然一副要下地插秧的模样。额前的齐刘海也想跳出来凑热闹，叉着两条腿差点就勾出了颗桃心。真的太可爱啦，我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发现呢，真的让人忍不住地想冲过去抱住她搓揉一番。本来我根本不喜欢“可爱”这个词，也不喜欢别人把它拿来形容我，但是那天之后，我突然觉得“可爱”这个词真的很到位。当你打从心底觉得一个人可爱的时候，不管她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她很可爱，而不是因为她做了某个可爱的动作。不过高一高二我们都没分到一个班，我希望高三的时候可以跟她一个班，或许就可以说上好多好多话呢！超可爱的！
　　唯一一个男的——舒汉光，他也是住宿的，高一才没有坐在我旁边呢，而且完全没印象这个人为什么要跑过来跟我聊天，他更奇怪，他居然喜欢跟我抱怨他的过去。什么6岁了还尿床，为什么跟邻居打架，初中差点变成小混混，多亏他舅舅他才上的高中……我就当故事听着，需要有啥反应呢，不需要。
　　为什么说我喜欢搞神秘呢？因为他们跟我说什么我就听着，很认真地听着，也许可能并不认真吧，但我不会跟他们交换除了高中、除了学校以外的其它事情。下了这所高中，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也不是我特意要隐瞒什么，就只是我的人生真的很无趣，没有什么分明记得并值得拿出来说的趣事。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发呆：诶，这朵云好像一只羊哦；原来风呼呼的声音是这样的；今晚天上有几颗星星呢；那个像勺子一样的是不是就是北极星啊；用手去弹水的声音还挺有趣的；电灯突然灭了，这就是电路短路吗……很无聊吧，所以我说我不着地，我的人生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道那个新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看他一脸严肃的，眼皮都舍不得抬上来理个人，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而且，嗯，长得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