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映骠骑》裁舟

6、第 6 章

　　先生自然是没追回来。
　　呼云昌铁青着脸回来，呼云烈见状当即知道不可再触他爹的霉头。
　　于是吃饭的时候，呼云烈一句话也不吱，飞快地塞完饭，他放下碗筷，低着头小声说：“我去书房抄书了。”
　　“哼！”呼云昌又冷哼一声，“你那一百遍礼记，抄完明天交给我。”
　　“明天？！”呼云烈瞪大了眼睛。
　　他刚想说他手抄废了也抄不完，就听呼云昌冷着声音接着道：“今天抄不完明天翻倍！”
　　“你这是干什么。”谢婧婉眉头一皱，“孩子犯了错，小惩大诫一番便是了，你非得让他断了手才开心吗？”
　　“我这不是因为他气走了五个先生也没长记性吗。”见夫人面色一变，呼云昌赶紧缓和了语气，“我罚他罚的少了？夫人以为我让他翻倍抄书，他就会抄断手？就会长记性？”

　　谢婧婉侧目看了呼云昌一眼，没回答，反而看着呼云烈出声道：“给你三天时间，能抄完一百遍吗？”
　　“三天？”呼云烈看看他爹，呼云昌没说话的意思，于是呼云烈算了算最后诚实地回答，“不好说。”
　　谢婧婉摆摆手，“抄去吧，我也就能从你爹那帮你要这几天宽限。”
　　这边谢婧婉的话刚说完，裴希元也已经吃好饭，他放好筷子，和呼云夫妇告礼，起身准备和呼云烈一起离开。

　　“希元。”呼云昌叫住裴希元。
　　裴希元脚步一停，不用呼云昌往后说，他已经猜到了老师要吩咐什么，于是裴希元主动道：“老师，您放心。我会好好看着阿烈，不让他偷懒的。”
　　呼云昌一扬眉，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语气接着说：“我是告诉你，别心软帮他抄书。你以为你们之前那点小花招能骗过我？”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呼云烈不满地反驳，上一次裴希元帮他抄书，起码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听到呼云烈还嘴，呼云昌眼睛一立，“那你还在这站着干什么？抄你书去。”

　　裴希元确实打了帮呼云烈抄书的主意，呼云烈前几年受的罚不少，裴希元有时候看不过去了便会伸手帮他抄抄，一来二去裴希元已经能把呼云烈的字体模仿的惟妙惟肖了。
　　但是如今呼云昌这样一说，也不知道他是真能看出来还是假的，但是老师话放在那，裴希元确实不能违了师命帮忙。

　　于是——
　　气走先生的第一天，呼云烈在抄书。
　　气走先生的第二天，呼云烈还在抄书。
　　气走先生的第三天，呼云烈继续抄书……

　　呼云烈虽然气走了先生，但是呼云昌也没打算就此停止，不再让呼云烈念书。这边呼云烈抄书，那边呼云昌在找新的教书先生。
　　但不知道是因为呼云烈恶名在外，还是那些先生另有打算。三天过去，竟没有一个先生愿意上门教学。

　　第三天傍晚，呼云烈还在灰溜溜地闷头抄书。
　　今天是最后一天期限。
　　这几天他安分极了，天天在书房呆着哪也不去只抄书。尽管如此，呼云烈也只抄了六十七遍礼记，按照他如今的速度，呼云昌还得多匀给他两天时间才能抄完。
　　呼云烈抄书已经很是不易，裴希元干脆帮他铺纸研墨、换换毛笔，省得呼云烈在这些小事上面浪费时间。
　　第六十七遍礼记抄了一半，又写满一张纸，呼云烈写不下去了，他丢了笔，额头咣当一下子砸在桌面上，“我的手要断了。”呼云烈哀嚎道。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一百遍礼记那么厚啊。”呼云烈甩甩手腕，看着裴希元桌上厚厚的一摞写满字的纸，“也不知道我爹找到新的先生没，我看这些字都要看吐了。我想上学了。”
　　“你现在知道上学好了？”裴希元轻笑一声，不过想到呼云烈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他又接着说，“你如今这样说，我也不信了。你之前抄书抄一半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也这样悔悟来着？”
　　“知我者，裴湛裴希元是也。”呼云烈摇头晃脑地说。

　　“没大没小。”裴希元屈起食指敲了呼云烈的额头一下，他把呼云烈新抄完的那页纸拿走放好，“你若是抄不下去了，抄完这一遍就歇息会。我去再帮你找老师求求情。”
　　“真的！”呼云烈眼睛一亮，他知道裴希元向来说到做到，于是呼云烈刚才身上还有的颓唐，一下子少了一半。
　　“不过你也别光指望我。”裴希元摇摇头，给呼云烈出着主意，“你一会去给老师师端端茶倒倒水，说点好听的话。服个软，他不就消气了？”
　　“给我爹服软？”呼云烈语气有些怀疑，他只试过犯了错在呼云昌面前二皮二脸，服软这事还真没做过。
　　呼云烈想了想也不是不能做，只要可以不再抄书，别说端茶倒水，给他爹喂饭都成。不过这话大不敬呼云烈没敢说出来，他道：“那行，师兄你快去找我爹替我求情，等我抄完这遍书就去给他端茶倒水、捏腰捶腿。”

　　看着呼云烈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裴希元无奈地笑笑，“那你继续抄吧，我先替你探探老师的口风。”
　　“得嘞。”

　　裴希元来到呼云昌书房的时候，呼云昌正好整以暇坐着，见到裴希元他也不意外，似乎早就猜到了裴希元会过来，“来了？”
　　“老师。”裴希元对着呼云昌行了一个礼，“您猜到我会来替阿烈求情？”
　　“哼，哪次不是你过来求情？”呼云昌哼了一声，“那小子倒是会指使人，你也让他没完没了的指使。坐吧。”
　　“我是看阿烈这两天格外用功，也有知错心才来的。”裴希元说，“老师，我虽然不能保证阿烈下次不会再犯，但是他如今认错的态度是真的。”
　　“他哪次态度是假的？结果如何？也就只有你和你师娘，每次看到呼云烈装可怜你们就心软。他抄了多少遍了？”呼云昌问道。
　　“六十七遍。”
　　“才六十七遍？”呼云昌一扬眉。
　　“老师，礼记全文五千余字。阿烈三天抄了六十七遍，已实属不易了，学生放开手抄也恐怕也抄不出这么多。”裴希元解释道。
　　“抄再多遍他该不长记性还是不长记性。”呼云昌没好气地说，不过裴希元过来求情，他还是松了口，“一会我过去看看那个臭小子。”
　　“不必老师过去，阿烈说等会过来给您敬茶呢。”裴希元笑着说。
　　“敬茶？你教他的吧？那个混小子从来没有这个心。”呼云昌骂归骂，但是听到呼云烈过来敬茶，神色还是缓和了许多，连嘴角都不绷着了。
　　只是呼云昌没等到呼云烈敬茶，就听管家过来通报，“老爷，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呼云昌有些意外。
　　三皇子隋靖棋，年纪不大前两年刚得了郡王称号出宫建府。皇上自来就不喜欢皇子和臣子私下见面，如今隋靖棋过来，只能是皇帝授意。
　　可是为了什么呢？
　　“老师，学生先退下了。”裴希元听到管家的声音站起身来，就准备离开。
　　“不必。”呼云昌却制止了裴希元的动作，“三皇子已经过来，你现在走要是和他撞上怎么办？况且皇上让他过来，你不得见一面，好让人安心吗？”
　　呼云昌这话说的有些遮掩，裴希元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点点头，消了离开的心。

　　呼云昌是个有军功在身的将军，倒也不必老早的出门迎接皇子。管家把隋靖棋引进来，呼云昌才拱手弯腰，“拜见三皇子殿下。”
　　“将军这不是折煞我。”隋靖棋赶紧抬手扶起呼云昌，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视线从呼云昌身上滑开，落在了一旁的裴希元身上，“看年岁，想必这位便是裴公子吧。”
　　“拜见殿下。”裴希元弯下腰，不卑不亢地说。
　　“我来的是不是不凑巧，没有打扰到将军吧？”隋靖棋话说的客气，脸上却没有什么叨扰神色。
　　管家命下人很快上了茶来，呼云昌道：“我们这一届粗人也不爱喝茶，家里只有些去年下的碧螺春，不知道合不合殿下胃口。”
　　“无妨。”隋靖棋摇摇头，“本来不想这个时间打扰将军，但是父皇催得紧，还望将军不要嫌我身上露水寒。”
　　“岂敢。倒是劳烦皇上费心，老臣都乞骸骨了，皇上还惦念着。”呼云昌一脸受宠若惊。
　　“父皇最是念旧情。”隋靖棋顺着呼云昌的话点点头，“这不，父皇听说教呼云公子的先生告了假，将军遍寻不到先生上府，便赶紧找了太傅来。父皇说，呼云公子正值读书的年纪，可不能耽误了学业。”

　　隋靖棋声音带着笑，他没看呼云昌反而去看裴希元。
　　裴希元面不改色任凭隋靖棋盯着，还礼貌的回了个礼。
　　隋靖棋这一出试探没试探出什么，他漠然地移开视线，没有注意裴希元垂下的手，隐于宽大衣袖中，捏成了拳。

　　他就知道，凭借皇帝的多疑怎么如此轻松。呼云昌让他在府里念书就可以念吗？他想做什么便能做成吗？怕是三天前先生甩袖离开，呼云昌这几天找不到愿意上府的新先生，当中都有那位的手笔。
　　可他裴希元不过就是一个乱臣贼子的遗孤，一无所有能掀起什么风浪？那位如此忌惮，就不怕、过犹不及吗？
　　裴希元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
　　接着，裴希元听到隋靖棋慢悠悠的腔调，“将军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