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峰》韦秋

21、大海

　　常锐的慈善事业和地下产业如日中天，只是在付落爆出他的一系列罪行之后，他就像是迎来了雪崩，不仅口碑快速下滑，就连上面的人也接连来查。

　　付落发出的临死反扑太过巨大，他本以为自己能接的住，谁料想公众反响强烈，这件事怎么也压不下来，必须有人站出来，揽下一切，承受他们的同仇敌忾。

　　这件事迅速席卷了国内头条，国外的报纸上也有报道，南峰不可避免地预料到，他的美梦就要醒了。

　　在三个月后，左佳结束考察，要回国了，曾问过南峰，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

　　那时的南峰出神地望着窗外开败的三色堇，喃喃着：“不了，快了。”

　　左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也不想解释。

　　她离开小半月之后，鲜花巷里走来了一个头戴圆顶高帽，身穿燕尾服的高大男人，看脸，却是亚洲面孔。

　　他敲响了南峰的家门。

　　“……你来了。”

　　南峰替常锐顶了罪，回国的飞机上，他仍在想念鲜花满巷。

　　但是常锐害死他父母，害他流离失所，这个仇，他不会不报。

　　法庭上，他对罪行供认不讳，但最后，他看向后座上优雅的中年男人，说了一句话：“是他指使的我。”如愿看到常锐脸色剧变，他笑了。

　　嫌犯的证词非比寻常，尤其是南峰一口咬定常锐收养儿童是为了贩卖人体器官，这两件事就这样被奇妙地联系了起来，在此之前，虽然人们对此有所猜测，但终究没有证据，显得苍白。

　　就这样，根据南峰的供述，警察顺藤摸瓜，查到了一家家无故倒闭的工厂或孤儿院，常锐身陷囹圄，根本无法阻止。

　　与他有过担保和交易的上面大人物，也被他牵连，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一切尘埃落定，南峰没有为自己翻证，他的债务已经清空，这辈子他活够了。

　　只希望下辈子……算了，不要有下辈子了。

　　“等一下！南峰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他什么也没有做！”

　　是付落。

　　他一脸急色，身上的运动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泥，脸上还磕了个青紫，他贴着玻璃墙，无力地边捶边喊。

　　“可以让我和他说说话吗？”南峰问旁边的警务人员。

　　“去吧。”

　　这也许是两人最后的见面了，死神面前，多点仁慈吧。

　　南峰戴着手铐和脚镣，面色苍白，整个人形销骨立，付落看得眼热，险些当场落泪。

　　“峰哥，你为什么不翻证？为什么啊，明明不是你干的。”

　　“付落，”他抬起手，同样放到玻璃上，隔着玻璃抚摸他脸上的淤青，“你又摔倒了？回去记得给自己擦药，以后走路要小点心，知道吗？”

　　付落连连点头：“峰哥，我都知道了，你翻证好不好？我给你请最好的律师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没用的，常锐不会看着我独活。”他一向聪明，看得比付落清楚。

　　“峰哥，我求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付落用力地拍打着玻璃，浅色的瞳孔里是难以抑制的痛楚，“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峰哥，求求你。”

　　南峰缓缓摇头。

　　“走吧。”

　　他转回身，向刑场走去，背影萧索，任凭付落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喊，也不再回头。

　　付落，好好长大吧。

　　他听说，让一个人快速长大的办法有两种，一是杀死他一遍，二是死在他面前。

　　南峰不会杀人，他选了第二种。

　　付落失魂落魄地等在外面，天空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沉重过，压得他喘不过气。

　　南峰在这世上已无亲无故，付落边哭边笑，笑自己可以为他收尸，享有他死后的时光。

　　他亲手送南峰的尸体进了火化间，熊熊的烈火隔着遥远的距离也烫得他眼眶高热。

　　“我爱你，可是你再也听不见了。”

　　抱着那一坛瓷白的罐子，付落踏上了去m国的轮船，他买下了南峰居住了三年的那个小屋，那次离开后，他一直在附近徘徊，目睹那两人甜甜蜜蜜。

　　可是南峰喜欢那样的生活，他喜欢那个女孩，他不敢打扰。

　　南峰死的消息，他没有告诉左佳，后来他也知道，他们不是恋爱关系，南峰不愿意耽误她，更不想牵连她，才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过去六年的事情。

　　轮船的甲板上，海风很大，湛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海鸥停在船舷上，像漂浮的一叶孤舟。

　　“峰哥，我们来看海了。”

　　他抱着骨灰盒，眺望碧海蓝天，眼眶又是一热，如果当初他不那么蠢，他的峰哥也不用死了。

　　嬉闹的小情侣不知不觉靠近了他，手肘用力一甩，打在了他的骨灰盒上，两人连连道歉，他也连连道歉。

　　“峰哥，痛不痛啊？对不起峰哥。”

　　“神经病吧？”

　　“快走快走，真晦气。”

　　付落心跳剧烈，刚刚差一点，他就抱不稳南峰。

　　“没事了峰哥，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深夜，他们遇上了暴风雨，狂卷的海浪扑上甲板，付落本来不想出船舱，但他的房间进了水，他只能沿着走廊出来找其他空房间。

　　海员正忙着急救，昏暗的夜色里并没有发现有人在接近他们，当双方相撞的时候，付落怀里的白瓷骨灰盒被他们扶起的桅杆用力挑飞出去。

　　“谁啊？！谁在那？”

　　付落双眼圆瞪，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看着那个小罐子毫不留恋地跳入黑色大海中，就像看见了当初毅然决然远走他乡的南峰。

　　“不——！峰哥、啊！！！”

　　他发了疯，双手撑着高出自己胸口的栏杆，血红着眼，想要跟它一起跳下去。

　　“你干什么？你疯啦？！快，拉住他！”

　　“放开我、放开我！峰哥——！不啊，峰哥，不要啊，求求你了，我求求你。”

　　付落被海员门用力拖下栏杆，可他双手仍死死抓着旁边的扶手不愿离开，滔天的海浪瞬间吞没了白瓷罐子，他不知道南峰到哪里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了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南峰的小屋里，他看着窗口那盆枯死的三色堇，扑到沙发上痛声大哭。

　　南峰要离开他，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亡。

　　付落入住了他原来的小屋，代替了他的生活，当有人问起那个高高瘦瘦的亚洲小伙子去了哪里，他必然怔愣许久，眸中含泪，笑着说：“他走了，不要我了。”

　　冬天就来了，这里大雪纷飞，一夜之间，小巷里就无法行路，邻居们都拿着铁铲铲雪，眼看付落的门仍关着，便热心地把他家门口的雪也铲了。

　　彼时的付落，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坐在干净如新的床上，屋里没开暖气，他冻得嘴唇发紫，身上两床厚厚的被子像是冰块一样。

　　墙上的投影，连接他的手机，重复播放着那一段混乱的录像，画面中央的人，表情冷厉，动作帅气。

　　床下，是他重拾画笔之后点下的一幅幅笔墨，他看着录像，画着画，直到双手僵硬得无法握笔。

　　南峰在这里过了三年，这三年的冬天，他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峰哥，这里的冬天太冷了……我好想你啊。”

　　呸！死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