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记忆拼图》空腹糖纸

4、第 4 章

　　“请问……您没事吧？”

　　她的声音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格外清晰。

　　这是第几个来搭话的女人呢，第四个？第六个？
　　袅袅上升的烟雾在雨棚下打转，他低头侧目，女人撑着小黄鸭图案的透明伞，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巧打量了她一会。
　　身穿整齐职业套装的女性会用这么童趣的伞，总给他一种女士内衣上下不成套的荒谬的感觉。

　　他扬起淡淡的微笑，“没关系的噢，只是在躲雨罢了。”
　　“如果要去附近的车站或地铁站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
　　“谢谢，但不用。”

　　反正之后肯定还会向他提出要求的。
　　在被之前几个女人搭讪时，巧都暗暗打了好几个腹稿了。

　　如果是认出他的粉丝，就说一会儿经纪人开车来接他，为了不让粉丝聚集过来，叫她不要声张，作为报酬，亲她一下、几下也可以。
　　如果是单纯想捡男人回去睡的，那就更好办了。
　　他甚至跃跃欲试，暗自猜测这次会是哪种情况。

　　“是吗，我知道了。”
　　女人点点头，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
　　“……等一下！”

　　刚跨出雨棚一步，老天就像心有感应似的哗啦啦猛下起瀑布般的暴雨来。
　　他浑身，从熄灭的烟，到全皮底的皮鞋，全都浸透了。
　　狼狈不堪。

　　那个人缓缓走过来，努力将伞撑过他的头顶。
　　“那个，我家就在附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巧这时才看清她的面容。

　　妆淡得几乎没有。
　　天然的美人。

　　所以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好。”
　　我跟你走。

　　……

　　味增汤（赤味）、烤秋刀鱼、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一出浴室就看到貌似是餐桌的台面上还往上冒着蒸汽的食物，巧感动得眼泪汪汪，心怀感激地在如陀螺般转了一整天后的深夜里吃上了一顿热饭。

　　没办法，不管是电视台还是舞台的后台，再资深的艺人几十年下来也只有吃冷便当的份。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家居然没有烟灰缸！
　　要死了！！
　　地狱级烟民将烟灰抖落到水槽里，吐出一口烟雾，压压惊。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从便利店拎了一个烟灰缸送给她。

　　“你是有多自我中心啊。”夕莉一脸无语，但还是勉强收下了。

　　该怎么向她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呢？
　　——于是他在她刚洗好晾干的手帕上签了个名。

　　“啊！别乱涂乱画啦，我很喜欢这块手帕的说……”她都快哭了。

　　挂到内部粉丝群里能炒到几十万的亲笔签名手帕被她轻飘飘的重新扔回了洗衣桶里。

　　“T、Trapnest？”
　　她似乎真的很不擅长这个人造单词，之后每次都会在第一和第二个音节之间咬到，然后小手捂着嘴委屈地看向自己。
　　“那是什么？会社？很厉害吗？”

　　“是我的乐队啦。”巧忍不住呛了一下，“当然厉害了，从出道到现在每首单曲和专辑销量都破百万，而且榜单也全是第一噢。”

　　“百万啊……那还是我们银行的课长更厉害一点。”

　　“哈啊？！”

　　在他忍不住发飙之前，夕莉笑眯眯的搂住他的脖子，“虽然我完全不懂音乐啦，但是只要是巧，感觉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样子。”

　　这马屁还能拍得再走心一点吗，巧轻轻笑了。

　　可只因是她说的，所以他打心底愿意相信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因为夕莉并不从他身上渴求什么。
　　她不会、不需要讨好自己，反而包容着他的各种任性妄为。

　　环顾这个简直像在老年人住宅才会出现的简居——就算配色还算清新舒服——他时不时会想道，怎么这个时代还会有这种人存在？

　　不，应该这么说。
　　光是遇见夕莉，他后面几辈子可能都得过上穷困潦倒倒霉至极的一生了。

　　每当被那双清澈得如一汪潭水见底的双瞳注视的时候，便生出想要她的冲动。

　　仿佛要抹去他的犹豫，她微微颤抖的唇羽毛般轻柔温暖，印在他的嘴角。

　　但是没关系。
　　只要有现在就足够了。

　　※

　　“蕾拉，上次我在车里已经和你说过了吧？为什么这个段落还是原封不动，一点都没改过来啊？”
　　巧把一沓纸扔回桌上。
　　“可是……”
　　“如果你有自己的意见，就直接提出来，我会听的。”

　　蕾拉的经纪人麻里小姐围着耍赖摊在桌上的公主束手无策。
　　虽然乍一看很不可靠，但既然是法学部的毕业生，而且最重要的是把蕾拉的一切都放在心尖上，他才能放心地在自己不在场的时候将蕾拉交托给这位经纪人照顾。

　　之前当着来后台采访的记者的面还相安无事，一旦回到只剩下自己人的录音棚，他训人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我知道，我也知道不改不行的。”蕾拉绕着头发，低落的说道，“可是巧在编曲的时候难道不会产生这种感觉吗？这种……只有当时写出来的东西才能代表自己当下完整的心情的感觉，让我现在操刀改动，就像让我去伤害那个时候的自己一样。”

　　“……唉。”
　　巧盯着指尖明明灭灭的星火。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能令他称心如意呢。
　　“录音棚的预定下周空着吗？”
　　他对麻里说。
　　“总之，我不可能允许这首歌就这么用半成品的状态去录，延期吧。”

　　蕾拉一听急得蹦起来。
　　“不行，巧！我现在就去改！绝对不能延期！！”

　　透过隔音窗，女人窈窕的曲线轻轻摇晃，从扬声器传来她仿佛近在咫尺的歌声。

　　啪嗒。

　　“啊，抱歉，我见你太专注……”麻里托着烟灰缸，接住了积累得无法承受重量而掉落的灰烬。
　　“谢谢。”
　　“不过今天好像有个特别顽皮的工作人员在呢，这个，其实是在咖啡粉的袋子里面发现的。”
　　“这次居然是藏在食物里面吗。”
　　“……这次？？”

　　他突然意识过来这里是录音棚，而不是夕莉的家中。

　　“对了，这次专辑的成品出来后，能多给我一张吗？”

　　※

　　夕莉从一开始就不排斥他的触碰。

　　她从来不拒绝自己给予她的任何一样东西。

　　同样的，他很少见到夕莉会显露出对哪些特定的东西有异样的执着。

　　看她家里没有丝毫多余的物品就知道了，她是那类崇尚极简，甚至有点强迫症，精神上逼迫自己定期清理房间的人。把东西藏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是为了防止被她自己丢掉，是一种保护重要物品的防御机制。

　　所以当发现冰箱和橱柜之间的缝隙里藏的不是电器说明书，而是夕莉前男友的乐谱的时候，自己罕见地失去了冷静。

　　他明白的。
　　能够原谅自己粗暴的发脾气，拥他入怀的夕莉，一定也会同样温柔地对待别人。

　　他带走了乐谱。
　　当做白天工作时候的消遣。
　　结果意外的还挺不错的。
　　以一个业余爱好者的水平来说，这份乐谱过于专业了点。
　　是圈内的谁吗……？

　　一不小心较真起来，等录完新曲的MV，手中的谱子不知何时完全变成了吉他的乐谱。

　　录制中用到的乐器都是他们自己公司的，晚上还要让会社的工作人员开卡车全部运回练习室。于是他在装车前拦住监制，问能不能把吉他借走一晚。

　　“呐，巧。”
　　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的蕾拉抱着册子跑过来，翻了两页，嘟囔道。
　　“这个是下一首新曲？好快啊！而且怎么和以往的风格不一样……啊。”

　　他将乐谱抽了回来，“好了好了，和你无关。”

　　“切，小气！”

　　尽管只是休息时间随便改的谱子，上面还晕开两滴棕色的咖啡渍（故意的），夕莉却听得很认真，认真得闭上了双眼，只是噙着笑静静听着。

　　就那么喜欢前男友作的曲子么？
　　居然开心成这样。

　　她说：“只是觉得听着巧的吉他，就能浮起一种幸福的心境。”

　　“……是吗。”

　　那就好。

　　他情不自禁扬起和她一样柔软的微笑。

　　瞒着所有人偷偷借走吉他的事情当晚就暴露了。
　　乘会社的车和麻里一起回到公司的蕾拉也因此大发雷霆，和她大发一通脾气，大哭大叫着让社长把巧和吉他都还回来，麻里哭着打来的电话背后不断响起叮呤咣啷砸东西的物音。

　　开车载着吉他来到会社，麻里立马迎上来。
　　蕾拉哭累了就在休息室睡着了。

　　“那个……巧先生，”麻里不敢直视他拧到一块儿去的眉头，“蕾拉绝不是故意在任性，只是……蕾拉把唱歌看得比自己全部生命还要重要，而且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把巧先生作的歌唱好。”

　　“巧先生！千万不要抛弃蕾拉呀！拜托你，不要找人替换掉蕾拉！！”

　　“……哈？”
　　巧揉了揉太阳穴。
　　“我不知道你们误会了什么，至少我从来没有换掉主唱的打算，况且，TRAPNEST本来就是为了蕾拉一个人建立的。喂喂，她在那儿胡思乱想，你怎么也跟着听风就是雨啊。”

　　“对、对不起！”

　　然而事情却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就此结束。

　　收到夕莉语气有些强硬的短信，他是懵的。
　　他第一次察觉到，什么都不要，清心寡欲，毫无物欲的小川夕莉，也有不能跨越的底线存在。
　　这还是头一回她主动给自己发消息。

　　有时他真的觉得夕莉在某些方面很像自己。

　　光靠麻里转述他的话语显然没有起到安抚蕾拉的作用，她私下通过花店的路径查到了夕莉的名字和住址，甚至雇佣了私家侦探找到夕莉的工作地点。

　　不，或许蕾拉什么都没想。
　　她只想和夕莉见一面，根本没考虑过选择这种方法的后果。

　　单纯又冲动，缺乏理智。

　　仔细想来，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性格。

　　明明清楚是这样，自己还是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为了TRAPNEST，他不得不耐住性子，心平气和的尝试用道理说服蕾拉这种做法是错误的。
　　……没啥成效。
　　两人最终还是大吵一架。
　　不顾麻里劝阻，他让直木和莲留下担任保姆的角色，自己则丢下了所有人。

　　他们还是先互相冷静一下比较好。
　　冷静之后，才能考虑出解决方法。

　　站在寒风中燃尽了整整一支烟做好思想准备，他才插钥匙打开夕莉家的门。

　　走得太急，来不及买礼物，他的车上只有白天电视局送的慰问品——包装看上去很贵很高级的博多堂和果子。

　　说实话，他真的以为夕莉上来就冷冰冰的说“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等啊等。
　　emmm，好像……并没有？
　　甚至本人正在被搞笑漫才逗得满地打滚。

　　“……”

　　他没说这对组合今天在电视局见到了，下次可以帮她要签名。
　　自己甚至不敢好好与她对视。

　　害怕全世界只有自己会失去她的温柔以待。

　　害怕有一天在她家再也找不到烟灰缸。
　　于是他自己先把它藏起来了。

　　即使是像自己这样无可救药的烂人，依旧希望夕莉能够看到他，不是对着TRAPNEST的巧，贝斯手的巧，而是像最初雨中向他搭话的那样，朝原原本本的他伸出手。

　　“还有一个半月啊……啊~啊，好想回去。”他撑着飞机靠窗的座位抱怨道。

　　“什么还有一个半月啊，刚起飞一个小时好不好。”邻座的莲一脸无语，“明明是你自己安排的行程吧。真想早点回来的话，就快点去和蕾拉合好。”

　　“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订的伦敦的录音棚呀。”
　　他看向窗外。
　　“反正在东京，照这个状态，也没法正经的录歌。”

　　自己会不会太贪心了呢。

　　不是谁都能做到和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划出清晰的界限，一直保持距离的啊。

　　“……真羡慕泰啊。”没头没脑的一句。
　　“羡慕他的光头？别吧，不适合你。”
　　“不是啦！”

　　他想，只要夕莉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他需要的是，在自己的身边陪着他的夕莉，在他觉得孤独寂寞的时候能够握住他的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