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七叶山葵

130、第 130 章

　　在北京西山相聚显然不是一个好计划。
　　关于陈仲彦的事，最好还是少让岳家知道。
　　岳熙澪知道哥哥对陈景平意见很大，顺带着也把陈仲彦归类到陈景平一边。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委屈，况且这事也和岳家没关系，她只是说了一声去南京，就带着陈叔寒风风火火的走了。
　　要不是知道陈希丞没啥事，岳建华还以为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即便如此，他和儿子岳御河同样明白这其中有事情，估计是陈家根本不想他们知道罢了。
　　定了最近的一班航班，岳熙澪带着陈叔寒到达禄口机场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了。
　　该死的北部空管又让公共航班晚点了三个小时，给岳熙澪气的一直寒着脸。
　　不过到了熟悉的车道和房前，她一切的慌乱都好好隐藏了起来。不需要让儿子担心，她只要知道陈仲彦愿意见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路边站着一个人，白色的身影高大挺拔，她知道那就是她的大儿子，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成了大人摸样。
　　双胞胎几乎一模一样，但作为母亲，只是一瞥就能分辨出谁是哪个。
　　没等王泉去给她开车门，岳熙澪自己就下了车，面前的陈仲彦已经和上一次见面时大变了样，虽然她知道陈叔寒的样子就是陈仲彦现在的样子，但此时一个穿着海军夏季白常服的年轻人站在她面前，还是让岳熙澪有所恍惚。
　　“妈。”陈仲彦叫道，声音里带着颤抖。他又瞥了一眼旁边，车门旁的陈叔寒带着欣喜和错愕看着自己。
　　可能在母亲面前还有些傲娇，但是面对陈叔寒，陈仲彦再也没法冷静。他往前走了一步，犹豫着，不过下一步完全坚决起来。陈叔寒也不顾一切的往前走着，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男孩，紧紧抱在了一起。
　　“对不起……”陈仲彦哽咽地说道，把头深深埋在陈叔寒的肩膀上，双臂禁不住用力，让同样强壮的陈叔寒感到肋骨都被勒弯了。不过他一点也不介意，同样回敬给陈仲彦他的热情。
　　“你这混蛋跑出去也不说一声……”他埋怨着，不过语气中全是兴奋和高兴。
　　岳熙澪拍着老大和老二的后背，陈叔寒看了看妈妈，伸手和陈仲彦一起把她也圈住。
　　“我可受不了你们两个的力气。”岳熙澪笑着打破了兄弟俩的感慨，她眼中也满满的都是泪光。
　　看到他们以这种方式和好，岳熙澪发现这件事虽然超出意料，但也却在情理之中。作为兄弟，哪里还有解不开的疙瘩？即便如陈新平和陈景平，也是同样如此。
　　“进来吧，到屋子里说。”陈希丞站在门口笑着劝道。
　　高校竜也在，他此时终于松了口气。能够把陈仲彦再交还给陈家，这个时候才能算是圆满。
　　“王泉，辛苦你了。”他笑着对这个劳碌命的工作人员说道。
　　王泉咧嘴一笑，这个温馨的场面他也感同身受，不过心里还是不免腹诽一句，老高你少来南京比什么都好。
　　这个晚上终归是不眠之夜，把陈希丞和高校竜送回去休息，岳熙澪也知道他们哥俩有话要说，于是也主动离开，明天再问陈仲彦也不迟。
　　在陈仲彦的屋子里，陈叔寒穿着陈仲彦的海军夏常服，完全舍不得脱下来，在镜子面前照啊照的。看着他即便带着帽子也一股痞劲儿，陈仲彦就忍不住笑。
　　“哎，你给我说说你都干了什么？”陈叔寒意犹未尽地跳到床上，问陈仲彦。
　　“就是修修无人机，编编软件什么的。”陈仲彦避重就轻地说。“不过那里的鱼真大，都不怕人，你去到泻湖里游泳，就能看到大石斑过来找你。”
　　陈叔寒一点也不傻，听出了陈仲彦转移话题的伎俩，不过他也知道不能说的肯定不能告诉自己，所以也不以为意。“你还经常潜水？”
　　“有时候跟着特战队训练，他们有呼吸器，大家伙教我怎么潜水，有时间我们去菲律宾的仙本那，听说那里的潜水环境特别好。”
　　眼睛不经意落在陈仲彦的右臂上，那条伤疤虽然很淡了，但依然能看得见。
　　陈仲彦发现了陈叔寒的视线，他笑着说道：“别想了，早好了。我和特战队的梁希英对打的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说完陈仲彦也没有办法不去看陈叔寒的鼻梁。
　　“嘿嘿。”陈叔寒笑着往床上一躺，四仰八叉的看着天花板，“我们都不用想以前的事了，那算个屁啊，也就是小孩子才在意。说真的，我真羡慕你在杭州，还有那么群朋友。”
　　“我也羡慕你在妈妈身边。”陈仲彦说着，“我一个人挺孤单的。”
　　陈叔寒看着陈仲彦，“我们去杭州吧！”他说道。
　　“啊？”听到这个，陈仲彦有些惊奇，不知道为什么陈叔寒对杭州这么感兴趣。
　　“你再找一套军装，我们穿成一样去吓唬他们！”他的恶作剧心思总也灭不下去。
　　陈仲彦笑了，陈叔寒还不知道穿军服有多少条戒律横在他面前。
　　“你美国电影看多了吧？”他笑得没有一丁点的抱怨和恶意，“你敢穿军服进酒吧，转眼就能被举报到纠察那里去，到时候就是我去蹲禁闭了。”
　　“什么？！”陈叔寒一下子坐了起来，“真的假的？”
　　“真的！即便是公务你也不能穿着军服进消费场所，否则就等着被抓吧。公安看到你这样，就知道你肯定是假冒的。”陈仲彦眨着眼睛笑道。
　　“这么麻烦？！”陈叔寒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事。
　　看到舅舅和外公穿军服很帅，只是没想到为什么出去吃饭他们总是穿便服。
　　“当军人可并不简单。”陈仲彦笑道：“我突击背了一个月的条例，到了上飞机的时候还紧张的不得了。更不用说吃饭唱歌，听军号睡觉和起床了。”
　　这一席话说的陈叔寒两眼都直了，“习以为常的事情，没想到是真的？！”
　　他看看身上的衣服，站起来脱掉，“算了，我可不想像舅舅那样被拘的什么都不能做。”
　　“不过！”他转身神神秘秘地说着，“杭州还是要去的，我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可不想明天就回北京。”
　　“你不是真想吧？”陈仲彦感受到陈叔寒那种恶作剧的企图。
　　“你知不知道！”陈叔寒几乎把鼻子顶到陈仲彦的脸上，“老妈现在可凶了，动不动就用鞭子抽，还禁足，你知不知道我的禁足期已经排到11月了！”
　　这下轮到陈仲彦吃惊了，他可没想到陈叔寒居然被管的这样严苛。
　　“你是不是总闯祸？”陈仲彦不得不有此一问。
　　“那怎么能是我的错呢？”这是陈叔寒打死也不会改变的一句话。

　　8月初的杭州，天气好的让整个城市就像是在仙境一样，西湖旅游区人山人海，整个城市似乎都陷入到一种狂热之中。
　　不过这些似乎都和徐依萌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想在自己的小窝里避开不相关的人。
　　走在熟悉的路上，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叶遮住了火烫的日光，把一整条路面都覆盖上斑驳的光斑。学校开恩般的给步入高三的学生们放了一个礼拜的假，跟在后面的鼓励话语更像是极具威力的恐吓威胁。不过徐依萌和潘平平、高颖和赵欣然基本上都能超然在外，怀着怜悯之心看着其他人的苦脸。
　　虽然只是高三，但这四个人都已经明确了自己的目标，而且估算起来胜算还颇大。虽说是明确了目标，但是徐依萌和潘平平却觉得这个东西并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
　　这的确也是如此的情况。
　　说起来也是奇怪，她们两个理科生，居然会去报北大中文系，一看就知道这是老师和家长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不过对于潘平平和徐依萌来说，她们只能茫然的接受。
　　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后面的生活道路会是什么样，只能盲目地依照自己的分数划一道线，破罐子破摔般的碰上哪个就是哪个。
　　徐依萌不知道中文系学完了能干什么，胡筱也不清楚，面对女儿的疑问，她只是把历届优秀的成功者罗列给她看。另一边刘峮也干了相同的工作，把潘平平逗得笑了一整天。
　　她今天和潘平平约好了在岳麓碰面，像鱼一样的阿拉伯藤蔓又映入眼帘，撒在地面上梧桐叶的阴影和蓝色的花纹交错在一起。自从听到穹顶的那一次起，徐依萌都会不自觉地走下人行道的路肩，绕过绚烂的图案，再重新登上路面。

　　“不！不要闹了！”
　　陈仲彦抗拒着，死死把住车门框不愿出去。
　　他本已经被撺掇的答应了陈叔寒的谋划，但在最后的时刻还是反了悔。
　　陈叔寒瞪着眼睛使劲地把他往外推，“你都到这份上了还挣扎什么？！”
　　他的这个‘挣扎’用的好，充分地显露出他捣乱的心态。
　　陈仲彦答应他不过是应付差事，他当时想，让这家伙高兴地胡闹一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许是聊了一整夜有些困顿，也许是因为再次见面精神亢奋，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陈叔寒的这个要求。
　　临到已经看到了久违的梧桐道，他才发觉这件事有多么的不一样。
　　现在，人已经到了眼前，他挣扎的欲望就更加剧烈起来。
　　“于晴！开车走！”陈仲彦求助般的对着驾驶员说道。
　　不过这个带着眼罩的家伙似乎没有听见，也不知道外面的树上有什么值得他那么聚精会神的看。
　　陈叔寒几乎是用踹的把陈仲彦顶出车，然后飞快地锁上门，看着哥哥像是被关在猫窝外的耗子一样手足无措。
　　他不说话，于晴也不说话，任凭陈仲彦无谓的反抗，陈叔寒只是用手指指前面越来越近的女孩。
　　他甚至比划了一下割脖子的动作，为了能让陈仲彦看到，陈叔寒都把脸贴在了玻璃上。陈仲彦知道陈叔寒是指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想着，与其被徐依萌发现自己鬼鬼祟祟的，还不如主动一步比较好。
　　逃跑是不用想了，这会让陈叔寒拿来嘲笑自己一辈子。
　　但是，你们怎么能那么确定就是这么回事儿呢？
　　陈仲彦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原本聪慧的他，此时也被慌乱的心闹得无所适从。
　　带上了帽子，他有点后怕自己这身军装会吓坏女孩。
　　讨厌的陈叔寒！
　　怎么就答应了他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徐依萌低着头往前走，她总是这样低着头走路，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其实她是害怕，害怕陌生人投射来的目光，因为她通常情况下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迈步上路肩的时候不得不躲开路边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所以当迎面一双白色的皮鞋猛地出现，让徐依萌吓了一跳。这个人挡在了她正对面，让她不得不踩进了穹顶之中。
　　陈仲彦并不知道该如何向徐依萌打招呼，在他看来，他的不辞而别，根本就做不得任何解释。
　　但是他必须要让对方看到自己，如此才能像是偶遇那般温和的打声招呼。
　　只是事与愿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行事，紧张、怀疑、恐惧和后悔一股脑的占据了他的大脑，让向来很机灵的一个大男孩变成了木头。
　　陈仲彦僵直地摆动身体，粗鲁地挡在了女孩面前，但即便如此，徐依萌似乎也没有发现他。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向旁边躲开，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看一下。
　　看着徐依萌躲开，陈仲彦顿时就不知所措。
　　这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预期的结果没有出现，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如何才能让她发现自己？如何才能开口说第一句话？纷至沓来的紧张让陈仲彦不得不慌乱地改变计划，但原本机灵的男生却选择了一条最笨拙最无奈的应对之法。
　　他向着女孩躲避的方向挪动了脚步，又一次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徐依萌低着头躲开面前的人，却不料那个人也往相同的方向挪动了步伐，依然还是面对面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徐依萌无奈的抿起嘴，原谅了对方的无心之失，又向另一边跨出一步，但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白皮鞋也跟着她挪了一下。
　　女孩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人的不恰当感到一丝愠怒。
　　她终于抬起头，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的莽撞！
　　白皮鞋，白裤子，扎在白色腰带中的白色衬衣，她再往上看，这分明是一个穿着白色海军夏装的军人。
　　徐依萌疑惑地望向他的脸，看见白色军帽下黝黑的脸上带着僵硬而慌张的笑容。
　　终于抬起头了……
　　陈仲彦长吁了一口气，手忙脚乱之中，终于达到了目的的他反而没有一开始的害怕和畏惧。
　　行道树洒下来荫影，在地面上映衬出斑驳的光斑，四周散射的白蒙蒙的日光，甚至把所有的东西都罩上了一层光晕。
　　陈仲彦看着面前的女孩，她似乎依旧是离开时的样子，还是那么谨小慎微，仿佛一切都不能让她安心。记忆中梳着的高马尾散落下来，黑色卷曲的发梢垂在了肩膀下，这让陈仲彦又一次想起了她那天晚上的样子。
　　这种美好来的太突然，让原本就忐忑不安的陈仲彦更加的虚妄，就像所有的这一切又变成了不真实的虚幻。因为太完美，所以令人不敢相信。
　　他慢慢地收敛了僵硬和害怕，眼前的女孩给他带来一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美济岛、岳麓、杭州、北京甚至是那只红脚鲣鸟，都是存在过的一样。
　　那么，带着六翅飞羽冠的金乌，以及有着日轮一样枝角的青鹿，是不是也是真的？
　　所以，列城突袭战、希隆号接舷战，那也会是一次真实吗？
　　徐依萌疑惑地看着这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年轻军人，那张与他身形相比略显稚嫩的面孔上是无法掩饰的迷茫。阳光从梧桐叶缝隙间往下照射，在他的肩膀处散发出光晕，让一切都像是在梦境中一样不真实。
　　她并没有在记忆中搜寻到这个人的特征，下意识也开始否定自己认识军人，继而引申到她唯一的外部活动场所……
　　岳麓？
　　她想到了这个地方，随即脑海中涌出了一个人影。
　　徐依萌仔细看着面前年轻人的面孔，依稀间，那个冷言冷语闹脾气的男生仿佛就浮现在她面前。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高……
　　在徐依萌的记忆中，那个男生一直保持着离开前的样子，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来的热情和温暖。
　　陈叔寒和面前的这个人一模一样……
　　徐依萌想着这些，但她已经确认到了面前的人究竟是谁。这就是陈仲彦，即便他已经和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变得完全不一样。
　　呼吸仿佛都已经停止了，陈仲彦看到徐依萌惊诧的后退了一步，双手捂住了嘴，就好像她下一刻会惊叫出来。
　　但这根本不是害怕，也不是恐慌，即便她被遮挡的面孔上只有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那眼睛中有着闪烁的光芒，是一种欣喜、热烈和温暖，一瞬间，陈仲彦感觉到她并非是日常中总把自己蜷缩起来的胆小徐依萌，而变成了只存在于开学那天回家路上的样子。
　　陈仲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快活热情的样子有着如此深刻的记忆，但原因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的回想，他情绪的蔓延，这种奇妙的、快乐的代入感受充分肯定了他的判断。
　　无论其他任何奇异的经历，他能够非常确定面前的徐依萌是真实的、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别扭是存在的、他对女孩的喜欢更是无可辩驳的在他心胸中发出了共鸣。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忽视，并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中。感受如此的深刻，他不知道如果这还是虚假的，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他想露出微笑。
　　面对徐依萌，他不应该表露出任何困惑和害怕，他必须要用坚强和热情来展现他的决心。
　　微微拉起嘴角，这应该是微笑的第一个步骤。
　　但是为什么鼻子开始发酸？为什么眼眶禁不住的发热？
　　天哪！
　　自己这是怎么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如此爱哭？是不是这些日子，已经把先前所有的泪又都流过一遍？
　　徐依萌看清了陈仲彦的那张脸，熟悉的轮廓线似乎展开了一些，让他的面部线条更加的生动，更加的富有棱角，只是他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多的氤氲光芒？
　　他在哭吗？
　　徐依萌好奇地想着，她自己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应该永远也不会哭的吧？
　　徐依萌对此似乎有不可改变的确定。
　　但她依稀还能看到陈仲彦抿起来的嘴唇，绷得紧紧的，甚至还轻轻地颤动着。
　　这种情景一点也不真实！
　　徐依萌想着，他根本不是这么富有感情的人！
　　这竟然让她有些恼怒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只是捂住嘴的手收的更紧了，因为她怕自己会在下一刻叫出声来。
　　就好像头脑中的话语马上就会脱口而出。
　　“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她不能说出来，即便他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但如果他不主动表白，徐依萌决心永远也不会让自己先说出口。
　　彷徨和犹豫中，徐依萌看到陈仲彦恢复到了她所熟悉的样子。自信支撑起他的躯干，骄傲充盈着他的胸膛，他依然是那个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怕的男生，仿佛这世间的所有事都难不倒他。
　　陈仲彦后退了一步，顺势站直了身体，展肩挺胸右臂抬起，五指并拢指向帽檐，向徐依萌敬了一个军礼。
　　徐依萌发现那双黑曜石般闪烁的眼睛终于不再有软弱和迷茫，还略带调皮的眨了下，就好像这一年零四个月的杳无音信并不存在，他依然还是下雨那天的小男生，而此时此景仿佛和那个时刻重合在了一起，他在对着她说道：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