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我》简安哲

3、即日起，协议生效

　　在桥面吹吹风，纪灿希的心情也并没有变好，只是稍微平静了一点。

　　平静的准备去接受现实。

　　回去的时候却下了微雨，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蹬上了一个陡坡后，车速稍微放缓了一点，这一片废厂房的路灯坏了，像鬼影一样忽明忽暗的闪着。

　　雨势越来越大了，纪灿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弓着背，脚上又加了几分力。这时候，一栋七八层高的烂尾楼的楼顶，出现了一个人影，默默站定在天台边缘。

　　纪灿希的自行车刚刚驶过这栋楼，那人影忽地从天台上坠落，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急速砸了下来，砸向地面。

　　嘭——！！！

　　肉.体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的巨响让纪灿希猛然刹住了车，他转头查看异动，瞬间吓得头皮发麻。

　　他丢掉了自行车，慢慢走近，双腿战栗着，可他不敢去动，不敢去碰，他趴在地上想看一下那人的脸，但血肉模糊，他甚至闻到了鲜血混合在雨水里的腥味······

　　纪灿希要疯掉了，他强迫自己冷静，哆哆嗦嗦的拿出手机要报警，接过刚刚按了“1”，后脑勺突然传来钝痛，视线瞬间模糊。

　　也许是吓晕了，也许是有人从背后袭击他······

　　今夜发生的事，都超出了他正常的生活范畴。

　　“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纪灿希，你会帮我的，纪灿希，你会救我的！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可以，只有你可以——”

　　梦中不知何人无数遍低语，纪灿希瞬间被吓醒了。

　　外头天已经亮了，雨也停了，他睡在冰凉坚硬的长椅上，后背痛，脑壳也痛，慢着！这是派出所的长椅！

　　纪灿希捂着头从长椅上跳下来。

　　“警察叔叔——”

　　“醒啦。”一位老警察好心给他倒了杯热水，“你这孩子犯什么毛病，大雨天在地上躺着，幸亏有人把你送来。”

　　纪灿希慌慌张张的说：“警察叔叔，有人跳楼自杀！那人现在怎么样？送医院去了吗？救活了吗？”

　　老警察把纸杯往旁边一放，神色微凛，“你瞧见谁跳楼了？”

　　纪灿希摇头：“我不知道，我没看清脸，但总之一个人‘砰’的从楼下掉了下来，警察叔叔我没说谎，我真的看到了，我准备报警来着，结果，结果我就晕了过去······”

　　“灿希？灿希！”

　　小姨一脸惊慌的跑进来，还夸张的抱住他，“你这坏孩子，你到底去哪儿了呀！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我，我没事。”纪灿希有些尴尬。

　　老警察却道：“你继续说啊，看见谁跳楼了？”

　　小姨猛然叫起来，“什么跳楼？灿希，你怎么想不开去跳楼？你这傻孩子，你是疯了是不是！”

　　最后，一顿磕磕绊绊解释，结果以纪灿希学习压力大产生幻觉告终。

　　从派出所出来，小姨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你长本事了，都敢去派出所说瞎话，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啊，我告诉你······”

　　纪灿希没心思听她教育，他满脑子都是昨晚上的事情，不，不可能，他绝对不会看错！

　　“小姨，我打工要迟到了，先走了。”

　　他惴惴不安的跑到昨晚那一片旧厂房，偶尔有行人路过，但是那路面，他来回走了十几遍，仔细检查，别说尸体了，就连一点点血迹都没有。

　　路面被昨晚的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日子在打工学习中重复着，暑假渐渐接近尾声，就在纪灿希一度也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开始陷入了长长的噩梦。

　　梦里的声音从微弱到清晰，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纪灿希，纪灿希，纪灿希······”

　　无休无止。

　　他快要被那声音折磨疯了。

　　因为睡眠严重不足，纪灿希这几天的脸色都很难看，张宁以为他还在因为不能去日本游玩的事难过，宽慰他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你成绩这么好，好大学随你挑，想去哪里都行！”

　　纪灿希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昏倒了，“我先去洗把脸。”

　　凉水拍在脸上，总算清醒了一些，纪灿希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乌青吓人的眼袋，他拿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刚擦到下巴处，突然尖叫一声，后跳了一大步。

　　刚刚，刚刚镜子里，他的身后，多出了一张脸······

　　“见了鬼了。”

　　纪灿希向来不怕什么牛鬼蛇神，他稍稍稳下心神，又猛然向镜子中看去。

　　镜子里除了他微微惊愕的脸庞，什么都没有。

　　直到晚上纪灿希还是在想这件事，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让人胆寒的念头挥之不去，尽管镜子中的人影只出现一下下，但他还是看到了，继而确定。

　　镜子中多出的那个人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想来今晚的睡眠又是糟糕透顶，简直和他的人生一样，纪灿希忽然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他甚至恶趣味的想，被鬼缠上，也总比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要好。

　　“有什么就放胆过来吧，老子才不怕你。”
　　临睡前，他对自己说。

　　······

　　纪灿希走到一栋漂亮的独立小别墅前，砖红的屋顶，奶油色的墙面，有很大的前院，院子里停了两辆车，还种着各色花草。

　　不受控制的，他的脚步迈了进去，走马观灯似的参观完整座房子，接着，他停在前院，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纪灿希。”

　　他扭头，果然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喜欢吗？这个地方？”

　　那人微笑着，笑容里掺杂了细碎的哀伤，“如果你愿意成为我，你就可以在这里生活。”

　　呵，纪灿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最为荒唐透顶的一个梦。

　　可是在这么漂亮的家里，好像不应该爆粗口，纪灿希忍了忍，干脆盘腿坐下，接着他的话问下去，“成为你？呵，那你呢？”

　　那人低着头，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好像来了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我，已经死了。”

　　纪灿希睁大了眼睛。

　　“是啊，死了，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他微笑着说。

　　“我，我·····”纪灿希突然想到什么，“你不会就是那个······跳楼的······”

　　“嗯。”

　　“那，那尸体······啊，不是，你的身体去哪儿了？”

　　他回答得言简意赅：“拜托朋友处理了，已经火化。”

　　纪灿希觉得四肢发热，一会儿又发冷，他应该是生病了，“你，你为什么······你来找我是······他妈的你干嘛要缠上我啊！我跟你有何恩怨！”

　　纪灿希终于嚷了出来，接着四肢无力，浑身瘫倒在地上。

　　那人慢慢走过来，声音是虚无缥缈的：“我们如此相似，你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我不能让万慕这个身份消失，纪灿希，代替我活下去······”

　　“神经病·······”

　　“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名字，你还是你，相信我，成为万慕之后，你会得到你所有想要的东西，你会活得更加轻松快乐。”声音轻轻，却带着蛊惑人类心智的力度。

　　纪灿希努力让大脑清醒，从地下爬起来，靠在墙边，他盯着万慕的脸：“既然你的人生这么好，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我过不好······”他又低着头，“我很笨，很懦弱。我有着别人羡慕的一切，可是，我过不好。”

　　眼前突然出现一副场景，是万慕在学校被人各种欺负嘲笑的场景，性质一次比一次恶劣，一帧又一帧的在他面前闪过。其中有一幕他突然觉得熟悉——原来前几天在那巷子里被欺负的人，就是万慕。

　　纪灿希握紧了拳头，他最看不得别人白白挨打，“你傻啊！打不过你不知道告状吗？你父母呢？”

　　“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也对我失望透顶，她把我丢在这个房子里，每年只来看我一次······没有人在乎我。”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纪灿希的心事，他也是没人在乎的，而且还穷，还欠一大笔钱，还被恩情要挟着无法选择自己的前途。

　　有很多次，他也想选择一了百了的。

　　纪灿希看着眼前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不禁微微叹气，“再怎么样，你也不能真的放弃自己啊。而且我比你更惨好吗。”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他的声音纤弱无力，“死的时候，我拜托唯一的朋友处理好后事，想干干净净的离开。但是，我无法让万慕这个名字消失，爸爸给我取名的时候，希望我得万人羡慕，可是现在······”

　　现在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他的眼眸突然迸发出光彩，他握着纪灿希的手，如果不是在梦里，那力道一定可以把他掰断了，“纪灿希，你能帮我，我给你万慕拥有的一切，你替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纪灿希心里微微颤动，他觉得荒谬，可隐隐之中，竟还生出了几分期待。

　　抛弃纪灿希的名字，抛弃现在糟糕透顶的人生，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下去，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可是，纪灿希扯了扯嘴角，“这种话，我也只能在梦里听听了。万慕，你已经死了是吧，我父母也是，如果你们鬼魂这么有能力，他们为什么不来帮帮我呢？”

　　他抓住这话的重点，“你同意这么做，但是不相信我是吗？”

　　纪灿希苦笑了一下：“我相信你的人生有别人无法理解的痛苦，我不会评判你什么，但是不要说这种疯话来骗我了。”

　　“你果真不信。”他的笑容几乎是透明的，“纪灿希，人活着的时候拥有的东西不同，死了也是一样。而我有的，足以改变你整个人生。”

　　纪灿希暗想：死了还能有什么不一样，难道是收到的纸钱多一点？

　　“签上你的名字。”他不知何时变出一个黑漆漆的本子，飘在空气中，很快内页翻开，一支泛着红光的笔别在纸上，“我们以一年为期，如果一年之后，你愿意做万慕，那就可以一直做下去。如果你想要回纪灿希的身份，除了没有缘由的消失一年，一切自当回归正常。另外，你奉献的这一年时间，会得到你应有的回报。”

　　纪灿希心里打鼓，这个鬼魂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好像不是在说谎。

　　他咽了咽口水，踌躇问道，“那，纪灿希就消失了吗？”

　　“是。”鬼魂定定的说，“如果没有人真正在乎你，你会消失在他们的记忆里，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这个世界上，关于纪灿希的一切，都会被抹去。但那有什么关系？真正的你，一直在着，不是吗？”

　　纪灿希的确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真正在乎他的人。那么纪灿希这个名字的存在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他仿佛受了蛊惑，微颤着手去拿那支笔，脑子突然亮了一下，“那我，要为你做什么？”

　　“替我惩罚那些人。然后，”他无比坚定的看着纪灿希，“让万慕这个名字名副其实。纪灿希，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可以吗？

　　想来可笑，他纪灿希活这么大，头一回这么认真直接肯定他的，居然是一只鬼。

　　纪灿希，惨兮兮。

　　他相信父母给他取名的时候是抱着美好的愿望的，可他从来都不喜欢。名字不是他选的，人生也不是他选择的。

　　但是现在，他可以选择第二种人生，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抱着怀疑、激动、赌徒一般的心理，纪灿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看见那鬼魂朝他微微一笑，声音冰凉的没有温度，“即日起，协议生效。”

---

作者有话要说：　　时安小朋友下一章正式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