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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楚军右前锋鄢矛赶到东门时,满心以为会受到夹道欢迎,甚至“酒肉犒军”,因为楚王告诉他他已经“搞定”了兵部尚书。谁知吃了碗闭门羹不算,还附带一堆嘲骂和箭矢。左侍郎冯哲讥讽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鄢矛大怒,立即整肃全军,准备全力攻城。顿时,“唰”的一声,城下刀剑齐出鞘,鳞鳞如林,反射着清冷的寒光;城上弓弦拉满,万箭待发,密密麻麻如毫。天地间顿时充斥着肃杀的戾气。连飞鸟都感受到,“呀呀”叫着冲上青天,远遁而去。
      这一片杀气,连飞禽都不愿呆,人就更不用说,能躲多远躲多远,即使一不小心沾到了边,也肯定会立即惊恐逃开。
      可是,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头,却突然有一个瘦削的白衣身影,落在城下,背对城门,面对楚军,怀中抱着一具乌黑的古木瑶琴,微低着头,衣袂飘飞,静静地站在两军之间,仿佛只是站在花圃中赏花。
      鄢矛顿时瞪大了眼,喝道:“兀那厮!这里马上要打仗,还不快滚!”
      那个人影倏然抬起头,只见他只有十八九岁,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璧,眼中却有一种异样的光芒。他唇边抿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开口说话,声音似乎不大,远远近近却一无滞涩地听得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听说这里要打仗,我才来凑个热闹。打仗肯定会死很多人,要不要我来为大家弹一曲安魂曲?”
      “你莫不是个疯子?给自己弹个哭丧曲吧!”鄢矛骂完,懒得再理他,心想等下千军万马涌过去,踩都把你这疯子踩成肉酱!于是把手一挥,一声大喝:“冲锋!”
      那少年眼中一闪而过流星般璀璨的光芒,身形一旋,倏然盘坐在地,瑶琴置膝,十指一动,指下风雷耸动——
      《广陵散》!
      居然是广陵散!这一曲,描述了昔年聂政刺韩王之事,怒发冲冠、慷慨激烈,指下如有火山压抑,充塞了悲昂之气。远远近近的人听了都是心中一突,胸口一闷。
      然而“冲锋”指令已下,不得不从。于是众军士发一声喊,洪水般向城门涌去。可是谁都没料到,冲得离那少年越近,胸中的烦恶之气就越盛。在离他三丈开外左右,每个人都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刹那间,少年身边就堆砌了一堆晕倒的人。鄢矛一看,吃惊得嘴都合不上,大叫道:“绕开他!绕开他!至少绕开他三丈!”
      于是形成了一个奇观:那少年安然坐于乱军之中,如同汹涌潮水当中的中流砥柱。所有军士都至少绕开他三丈才向城门冲去。偶尔一两个一不小心“越界”的,又是悠悠一晃,倒在他身边。
      相对于楚军的惊恐,城头守军倒是乐见其成。他们站得高,琴声的影响不大,看楚军手忙脚乱,连云梯都架不好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
      那少年却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他置身乱军,十指雷动,周围的喊杀声、喝骂声、哀嚎声、……一声声尽摄入耳底,竟似与他慷慨悲烈的琴声合为一体,仿佛那些声音本来就是他的伴奏!
      他就这样一声声、一遍遍、循环往复地弹着,身边的人死的死了,伤的伤了,晕的晕了……他心无旁骛,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可以做。
      可是,这样的琴声,全靠他一股内劲支撑。而内劲再强,也终有耗尽的时候。
      内力耗尽时,也就是他命终之时——正如鄢矛所想的那样,到时候千军万马踩都踩得死他。

      ………………
      他已经弹了一个多时辰,从未时到申时。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火红。少年明显感觉到内力渐渐不济了……他的内力圈子已在收缩,从三丈,到两丈半,到两丈……
      落日熔金,一抹金辉斜射在他脸上,映进他的眼眸。他的唇边流露出一丝血色微笑——
      “上天也算待我不薄。就让生命,融进那一片血色的夕阳吧……”
      鄢矛已经焦头烂额。他新近刚刚投靠楚王,急着立功表现自己,满以为此役能够轻松拿下,不料城头坚守不算,还莫名其妙来了个疯子横插一杠。眼见那少年的内劲在渐渐收缩,他心里也渐渐窃喜。
      申时时分,桃妍和梅菁亲自押着一辆水车来到城下,为军士们送上梅菁亲手烹制的酸梅汤。军士们十分感激,有秩序的轮换下来喝汤。
      桃妍一边发汤一边随口问道:“战况如何,大家可还容易支撑么?”
      “大小姐放心!”一个士兵边喝汤边笑道:“贼子们黔驴技穷!连老天爷都派个人下来帮我们。”
      “老天爷?”
      “是啊!来了个怪人,也不知是不是疯了,居然在城头下弹琴!贼子们经过他的身边都会被他震倒!大小姐你说怪不怪?这不是老天爷派来帮我们的?”
      那士兵说得开心,不料桃妍听了,脸色大变,放下勺、碗,一提裙裾,飞快地向城上跑去,那士兵目瞪口呆在后面喊:“大小姐,别去啊!上面危险!”
      桃妍哪里顾得上危险不危险?一听见“弹琴”、“震倒”,心中立即浮现出那少年清俊瘦弱的身影,不禁心头砰砰直跳。她在众军中左穿右插,来到城头。只见左侍郎冯哲正在城头中央指挥。她上前唤道:“冯大人!”
      冯哲回头,看见她惊讶道:“大小姐?你怎么上来了?”
      桃妍不答,扒在城墙上,目不转睛地往下看……是他!是他!果然是他!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桃妍一眼就认出,正是那夜长亭弹琴的少年没错!只见此时他的气劲所及,已只有一丈不足了!
      ——他已将近油尽灯枯!
      桃妍没来由地心中一酸,连忙定了定神,转头对冯哲道:“冯大人,能不能不要伤到他?”说着一指那少年。
      “哦?那个怪人?我也注意他好久了。说来他还算是帮了俺们那!大小姐,你想生擒他?”
      “生——擒?不、呃,对!对!对!生擒,要活的不要死的。方便做到吗?”
      “没问题!军中的猱豹营各个都是身手灵活的高手,可以百万军中捉拿敌方将领为人质。”说着一回头,手一扬,命令用绳子缒几名猱豹营高手下去。
      听他这样一说,桃妍不禁稍稍放心了些。但随即又担心道:“可是……他现在弹着琴,旁人连靠都靠不近,怎么办?”
      “这更好办,大小姐请看……”

      略早些时,楚军大队。
      楚王姬孟奢带领主力部队,远道赶来,好不容易到达京城外五里,准备安营扎寨。姬孟奢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气喘吁吁指挥手下先搭自己的中军主帐。两旁各有一名仆妇为他垂着腿——反贼这个差事,也是很累人的啊!
      “报——!”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姬孟奢立即坐直了身子:“战况如何?”
      “不顺……”传令兵胆怯道:“而且,来了一名奇怪的少年,在城门前弹琴,弹得我们都近不了身,只好绕开他走。一靠近他就被震晕了。”
      “弹琴的少年?!”姬孟奢倏然瞪大了眼,惊疑不定道。
      他左边为他捶腿的仆妇蓦然抬起头,大声道:“王爷!是世子!肯定是世子啊!您赶快去派人把他接回来呀!”
      “住口!”姬孟奢气得两手发抖,猛一跺脚,把两边的仆妇都震倒在地,破口大骂道:“那个逆子!他那么喜欢在外面逛荡,一逛两三年不回家,那就逛到死好了!还回来做什么?!”
      听了此话,左边那倒地的仆妇一怔,忽然爬起身,拍拍手掌上的土,就往京城方向跑去。姬孟奢大吼道:“何妈!站住!你去哪里?给我回来!”
      “王爷,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能放下小姐唯一的骨血不管啊!”那仆妇一边回头一边嚷道,一双大脚却丝毫没有减缓:“何况还是我奶大的!”说着声音已经渐远了——原来这仆妇姓何,乃是随已故先王妃陪嫁过来的丫鬟,后来世子出生,又做了世子的乳娘。直到王妃病故,她对她的称呼还是“小姐”。
      “你!”姬孟奢心头窝火,心想今天真是“出师不利”,连一名小小的仆妇也公然和自己对着干。还没等他冷静下来,只听中军一阵喧闹,一个小兵气急败坏跑来道:“王爷!王爷!不……不好了!骁骑将军霍青锋,领羽林军、神策军,杀……杀来了!”

      那几个下城的猱豹营高手果然不同凡响,在乱军中游刃有余,如游鱼之滑顺,片刻间就接近了楚王世子内劲所及的边缘。此时城上的冯哲拿起一把雕弓,顿时拉如满月,瞄准琴面,一沉气,“嗖”一声箭出——
      箭枝堪堪掠着琴面而过,七弦尽断!“琮~”的一声,断弦打在琴面上,发出悠远长久的共鸣。
      楚王世子看着委地的断弦呆了——弹不得了!弹不得了!他突然只觉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噗——”地喷出来,眼前一黑,往前一扑,就倒在琴上。
      正在这时,远道赶来的何妈居然在乱军中撞出一条血路,冲到了他的面前,见他吐血晕倒,连忙扑上前,心痛大叫道:“世子!世……”
      她第二声还没喊出,突觉腰间一麻,大半身体失去了知觉,被人一甩,扛上了肩头。她定睛一看,只见扛着她的人是个一身劲装的利落汉子。随即另一名劲装汉子抱起了世子,还有人周道地替他拾起了琴,又一人挥手大叫:“得手了!回营!”

      宝帘闲挂小银钩……
      吴府洁雅的客房,梨木雕花门轻轻的开了,桃妍走进来,在案头博山小香炉里添了一小银勺的安息香,再用玉手轻扪炉壁,试了试炉温。然后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青纱帐、小银钩下沉睡的那个人……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玉,只是多了一份纯净安祥——也只有在睡梦中,他才会如此宁和吧?这些天,何妈每天都按时给他喂下药去,有时候何妈去忙别的,桃妍也会来亲手喂他。看着毫无知觉的他本能地一口口咽下那延续生命的汁浆,桃妍几乎要庆幸,这几天他是昏迷着。如果在他清醒时,恐怕又要闹千般别扭,自暴自弃、不肯吃药了吧?
      这几天,她从何妈那里听闻了他的很多事情。何妈一开口就收不住,常常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而她几乎是一言不发。这样也好,她很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一切,越多越好。
      她知道了他是楚王的世子,先王妃唯一的嫡子;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姬羽”。她还知道了,在变得那么古怪别扭之前,他曾经是个非常乖巧、非常听话、人见人夸的好孩子……
      “……小姐去世得早,那时王爷一个人带着他,他很乖,从来不惹王爷生气。后来他六岁时,王爷就给他找来教书先生,先生也直夸他又乖、又听话、又用功,今天教的四书五经,转天就记得牢牢的。按说王爷待他也真没话说,他说想学文,就给他找来最好的先生;想学武,又给他找来最高的师父;后来他开始迷弹琴,又给他找来最好的琴师……真是百依百顺。我们下人们都说,怕是皇上培养太子,也就像这样了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桃妍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像这样’?只怕不是‘像是’,而是那楚王真的是把他当太子来培养了吧?”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前几年突然不对劲!王爷开始天天见那些大人们,关在门里密谈。世子就和他越来越别扭,越来越拧……后来还大吵了几架,吵得面红耳赤、青筋毕露!直到十六岁那年有一天晚上世子抱着琴就冲出了家……我一直想不通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变这幅样子??难道是怪王爷天天只顾和大人们谈事情,理他理得少了吗?……”
      她想不通,聪敏的桃妍却立即在心中理清楚了前因后果——姬羽的突然性情大变,绝不是因为楚王忙于公事而忽略他!绝不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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