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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择路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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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青州这么多年,并不曾见过像这样大的雨。”司昭如这次是看向了晏初,这样大的雨,一把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等在车外的心白已经淋到浑身湿透,但司昭如却似不见一般,笑着问晏初道,“你在青州这些年,可见过这样大的雨吗?”
“见过的。”
晏初轻声,“极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司将军,这么大的雨,还是叫心白姐姐先上车来吧。”
“这孩子倒是心疼你。”司昭如看了一眼心白,示意她上车再说,待到心白坐稳妥了后,司昭如刚才又看向兰青。
这一眼并不单纯。
晏初并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的望着他们,但余光之中,还是隐约扫到了司昭如眸底的冷冽与嘲弄。
他猛地回过神来。
纵然杀意已被隐藏的极好,但先前那些所有的反常都联系起来,晏初脑中即刻便有了一个兰青明知就死,于是在言语上竭力反击、而心白与司昭如则因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懒怠与她计较的画面。
晏初定心,知道今日这一切都顺理成章,而他们也无非是是要一个时机、等人张嘴罢了。
司昭如那一句,并不是在白白问他。
机会是不等人的,有些事情纵然冒险,但既然已到了这个份上,那便还是该赌一赌。何况,以晏初的了解,皇帝虽然阴晴不定如疯傻一般,但这长公主是素爱行笼络之事的,只要能得心白青眼,姿态低一低,再稍有些过人之处,那便能先保得一条命往京都去。
至于之后如何……自然是要之后再论。
他并没有抬头,反而顺着心白上车的方向看了出去,似是在回忆,又像是感慨了一声道:“那年还小,随师父上山捡柴,便被这样大的雨拦了路……”
他拿起一粒果子,咬了一口。
海棠果一般大小的小红果,果皮有些涩,汁液微苦,莫说是京都这些贵人们,便连他在青州,也是不大吃的那种。
“这种时候,就只能绕那条小路。”
晏初面不改色,将那口果子咽了下去。
“虽有山贼,但总归比等在这里好些,这样大的雨倘若持续下去,周边极有可能会化为淤地,到时便没什么出路了,想来司将军在青州威名赫赫,必然也是能镇服那些宵小之徒的,因而流匪便不足为惧了。”
“好!”
司昭如大笑一声,神色明显可见的雀跃了起来。他抚掌道:“说的很是,果然是知道大荒山这地方如何险峻的。”
“我们确该绕路。”
司昭如探头,去外头车夫说了几句后,方才收回目光,再次落在了晏初的身上。
“或许这样大的雨,那伙匪贼也不出来了呢?”
这一次,司昭如的目光格外直白,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略显青涩和稚嫩的晏初。他在被晏初揣测着的同时,也在揣测着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人究竟有如何斤两。
才十三岁……
司昭如想着自己十三岁的时候,正被家里的拳师打到慌不择路,第二年才不情不愿的去随了军,说来也曾因年龄备受猜忌与怀疑,如今却也靠着自己得到了长公主殿下的恩荫,眼下晏初这样招人猜忌的姓名……细细想来,与自己当初竟隐约有些相似之处。
只是不知,晏初,是否能攀上长公主这棵大树了。
“是啊。”
晏初垂眸,眼光扫过心白的衣摆。
泥污更深了些。
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便是他不说出这句话来,司昭如和心白也必然会改道而行,更何况,他此刻于这些人来说,也只不过是个有些自己小主意的玩物。唯一值得叫他们提起点兴趣来的,也只有这个“晏”姓。
而这句叫他们改道的话,不过是顺势一句、表明立场罢了。
他是在赌,赌京都的人看在这个姓上就不会杀他。
晏初笑了笑,“心白姐姐的裙子都脏了,得亏咱们走的及时,看起来,今日这条路上又有化成淤泥地的迹象了。”
他的长相是极隽雅的,可这隽雅中又带了些少年人才有的执拗,于是浑身的气质便都偏清硬了些。只是,毕竟才十三的年纪,五官轮廓总是少些锐利而多些圆钝,再加上这一笑,更显得他诚挚而率真。
心白应声低头看向自己的下摆,虽方才在车下时已察觉到了,但此刻被晏初提起,还是下意识将衣裳拎起来了些——尽管这条深红色的地垫已满是泥污了。
“是啊。”
心白仿佛后知后觉,“好险。”
她长舒了一口气,“得亏晏……九思小兄弟提醒及时,否则我便要陷在淤泥里头了。”
司昭如只是默默一笑。
他的目光从晏初身上挪开,却也并非是又刻意看向了哪里,但几乎就是这一瞬间,车里的空气就凝滞了起来。心白小心翼翼地折好了衣摆,复又看向了桌旁的香炉,她揭开炉盖,压实了香灰,动作并不熟练,看得出以往也并非是长公主身边操持这些的人,但好在便是在泥泞之中,这辆车也行的极其平稳,因而这一套动作也就显得行云流水起来了。
晏初看着这尊香炉,目不转睛,但眼神却似又落在了心白的手上。
这是一双纤长细嫩的手,指甲染了鲜红的蔻丹,肤色不算很白,但在被香雾笼罩的刹那里,还是透出了惊心动魄的美感。
晏初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这双手给攥住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随着这双手游走在黄铜香炉上,呼吸也渐渐局促起来。
“你认得这香?”
心白侧首,露出一抹皎洁的笑来。
“不认……”
一个“得”字还未出口,车壁便遭到了猛烈的撞击,晏初的双手下意识抓紧了坐垫,但整个身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朝着心白栽了过去。
“好哇。”
几乎是同时,司昭如坐直了身子,他扶住车壁笑着看了一眼兰青。
“你坐得倒稳。”
心白亦是大半身子都靠在了车壁上,待到马车平稳了些后,方才拍了拍晏初的肩膀,推着他重又坐稳坐直,接着从他另一侧拉过一条绳子来,扣在两人之间的一处搭扣上,“这处有系绳,你倒是栓好了,否则再有山路颠簸时,总要再栽过去的。”
晏初应了一声,但此刻目光却已移到了对面兰青的身上。
刚刚那一瞬里马车近乎偏斜,便是司昭如这样成熟的武将,也免不了要通过一些动作来维持身体的平衡,更遑论他与心白。可是,坐在对面的兰青却气定神闲,动作里不见丝毫的仓促与慌乱,就是刚刚那一瞬间,也已经保持着笔直如松的坐姿。
他垂眼,看到了兰青腰间系好的绳子。
这车上只有心白没系着这条用来在山路上保持平衡的绳子,也难怪她几乎整个上半身都磕在了车壁上,可是……
晏初将自己游移的目光放的更慢了一些,就连呼吸也是尽可能的轻了下来。
兰青腰间的绳子,与自己和司昭如腰间的,明显不同。
她身上的更紧许多,紧到平整的衣裳已被勒出了褶子,如一道沟谷,深深嵌在了其中。
与其说是为了保持平衡,倒不如说是……晏初心中那个念头再度浮了出来。只是,容不得他细想,马车又是一顿,接着整个车厢都似失去了平衡一般,湿哒哒的帘子朝下倾斜了过去,仿佛原本完整的空间被撕开了一个角,于是外头刀剑相击的声音就随着冷风一道灌了进来。
山匪?
大概也并不是。
一支冷箭沿着窗子的缝隙飞来,司昭如抽刀横在窗上,“叮”的一声,那箭便落在了晏初脚边。
他俯身,在桌下摸到了那支箭。
这是一场很拙劣的演出。
表演痕迹也太重了些,外头叮叮当当的打了半晌,一直到现在,却才只有一支箭飞了进来。
而且这箭……
箭尾是稍硬些的阿房鸟尾羽,只是明显疏落许多,并非是精心铸造的兵器。
他细细摸着,这疏落尾羽当中,隐隐还有个近乎磨损到什么都没有了的“冯”字。
纵然冯英想在半路截杀长公主,也绝不该是用这样笨拙又刻意的手段。
这些念头也不过只是转了一瞬,再抬头,他已将这支箭递到了心白手中,而对面的司昭如却正抽回刀将系住兰青的绳子砍断,又将长公主令牌塞进了兰青腰间。
“兰青素来都是殿下身边的人。”
司昭如皮笑肉不笑,“想来这些宵小也会惧怕兰青威名的。”
兰青也不言语,摸着令牌便跳下了马车。
司昭如这才从心白手中接过了那支箭,细细端详了片刻,将目光凝在了那个“冯”字上。不过片刻,外头赶车的车夫探手进来,手上拿着的正是方才司昭如塞在兰青腰间的令牌,“主子,兰青姑娘一下车就着了冷箭,冷箭正中心口,当下便没了气。只是这会儿他们看清了这令牌,才刚四下里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