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云》娰锦

22、崔公公

　　“正六品，萧关驻军的典军？”

　　陈记昌皱眉，“怎的是萧关呢？便是外放，也该先去个近些的地方。”

　　他日日与陈闲交道往来，自然知道，以陈闲所打点出来的财物，授职之地，该是离京都越近才越合理。怎么反而去了千里之外、如今又不甚太平的萧关？

　　“这仪贵人莫不是听错了吧。”

　　“大约没错。”

　　陈闲叹了口气，“原先说我舞弊，想来前日死了的那些文吏便是为着这件事情，如今还能授我六品之职，我自是要感恩戴德的。”

　　“既这么说，想必宫里宣旨的公公即刻便要到了，柏友兄弟还是先回客栈里等着为好。”陈记昌左右看了看，并不见自家府中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恭贺之物，索性便拎起了旁边一壶酒笑道，“不管怎么说，总是了了一桩心事，愚兄浅薄，便用这半壶好酒祝贺柏友兄弟吧，只是才上了这条路，还望柏友兄弟莫要灰心才是。”

　　“能与季甫兄同行一路，得此厚礼，闲实惭愧。”

　　陈闲连忙拱手，双手将酒壶接了过来。

　　酒只半满，酒壶是以青铜铸就的两条夔龙，交缠作出鸟首象身之相，上头雕刻的花纹端方简朴，大有上古之意。陈闲细细摩挲着，恍觉在这酒壶的底部，似乎还用篆书刻了一个“冯”字。

　　原来在这处。

　　早就听说冯英与左执吾卫中诸人关系匪浅，如今看来，便连陈记昌这样不起眼的小卒，也果能得到他的恩泽。要收拢人心，也无非就是钱、权、色，而从这壶酒来说，显然陈记昌还并不足以叫冯英花太多心思。

　　刚好他不花心思的地方，就有他陈闲花心思的余地。

　　陈闲细细思量了一路方才打定主意，回到客栈，甫一推开门，便见晏初笑吟吟的站起身来，“柏友哥，你授了六品典军一职，真是大喜！”

　　“喜与不喜，原也不是一时看得出来的。”

　　陈闲将酒壶放在桌上，拉着晏初在旁坐下，“怎的扶缨不亲自与我来说，总叫你在中传话？”

　　“扶缨哥这几日酒席多，若有我认得的人，便叫我去凑个数，因此我的日子倒还比他松懈一点。”晏初依旧笑着，“我刚回来的时候，听小二说，宫里宣旨的公公马上便要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一阵锣鼓响声，晏初跑去窗边探了一眼，随即笑意更盛起来，“瞧，宣旨的公公来了！”

　　正说着，小二已敲开了房门，打头的太监快步走来在门口站定，随即垂眸躬身。紧接着，一道并不太清亮的声音响起：

　　“传陛下口谕——”

　　口谕？

　　历来授职，不都是传圣旨的么？

　　只是来不及多想，陈闲一把拉着晏初跪下。

　　“咱家崔度，前来传陛下口谕。”

　　眼前有一道藏蓝的衣摆顿住，听着他自报家门，晏初后脊一僵。

　　崔度？

　　大约便是考试时在门口嗅他场券，后又提出此次考试有舞弊之嫌的那个，想必他早已是冯英走狗，如此，是他来传口谕，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学子陈闲，通经纬谋略，又惠文彬彬，朕心大喜，特授正六品典军之职，不日便随钱元彻将军前往萧关，扶危济困，大展身手。”

　　崔度笑眯眯的弯了弯腰，“陈闲公子，接圣谕吧。”

　　陈闲俯身更低，“微臣接圣谕。”

　　“小陈大人快快请起。”说话间，陈闲与崔度都已换了称呼，崔度依旧笑着，只是他的眼睛并不只定在一处，而是在打量完陈闲后，重又打量起了这间客栈了。是最寻常不过的贵家子弟会住的地方，该雅致的东西雅致，该干净的地方也足够干净。

　　只是……

　　崔度眼眸微眯，盯住了桌上的那个酒壶。

　　“往后便是在朝为官之人了，穿着打扮也该上一上心，再不可总是一副清汤寡水的模样。”崔度握着陈闲的肩膀，“我瞧你也不算是寒酸之人，怎的总穿着这样一身衣裳？京都如今时兴‘百日绸’，你也该多置办些。”

　　“多谢公公教诲。”

　　陈闲垂眸。

　　“如今已是官身，再不必如此客气。”崔度负手往前踱了几步，看来并未有马上就走的样子，反似熟络一般攀谈起来，“小陈大人打算在哪买房购地、何时将家中亲人一并接来？”

　　“暂未打算这些。”

　　陈闲笑了一声，“也不知京都地价如何，左右不日便又要往萧关去了，先不考虑这些也罢。”

　　“官身往家中递送消息，可走官驿。”

　　崔度踱着，已近了小桌之前。

　　他折身坐下，索性就近掂着打量了起来，壶中酒只半满，大约是常喝的缘故。

　　这样大一壶，看来陈闲也并无酗酒的习性，那么这酒应当很早之前就进了这家客栈。

　　很早之前，又会早到什么时候？崔度笑中冷意渐凝，“官驿极快，我看小陈大人乃是冀州人士，大约半月之内，消息便有来回。”

　　“多谢公公指点。”

　　陈闲再度躬身。

　　他虽知道眼前这人便是提出考试有舞弊之嫌的，可面上也不露出分毫，反而比平日里更添了十分的规矩与客气。

　　话毕，陈闲抓出一把碎银，递在崔度手中，“劳烦公公跑这一趟提点，这点子东西不成敬意，便作酒钱，还请公公消遣。”

　　“小陈大人雅量 ，想来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崔度接了银钱起身，这才挥手就走。只是还未迈出房门，便又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陛下与冯大人商议，申时三刻于含光殿设宴，自觉心一论，我还待与小陈大人探讨，希望小陈大人可以早到片刻，不吝赐教。”

　　陈闲颔首，“必不负崔公公重望。”

　　崔度点了点头道：“小陈大人果然聪慧，想来此去萧关，也能不负陛下与冯大人所托。”

　　不等陈闲再接话，他忽而将目光转向了立在一旁未曾出过声的晏初，“小晏公子也莫要泄气，诗文一科乃是无用之物，世人浅薄，因而大多专注于此。我见小晏公子策论自有通透豁达之意，想来明年也是榜上之人。”

　　晏初慌忙回礼谢过，崔度这才露出一抹莫测笑意来，“还望我也有向小晏公子请教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