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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靠一靠 ...

  •   周一早上陈工见着宋奇,先笑:“我觉着极有可能你过会儿得叫我师傅了!我还怕你今早不来,毕竟刚办调动,直接不来影响不太好。郭工那边怎样?”
      陈工和郭云裳算不上太熟悉,宋奇也没细说,只说是硬伤,便去办手续了,这手续还得经尉科的手,尉科先谢她带回来的特产,又恭喜她,曲线救国,得到了她投简历时的第一意向岗位。
      生产部要收回发给她的工具,项目部又会配备新的万用表和常用工具,还有工作笔记本,又得装常用的工控软件,她这边忙忙碌碌,郭云裳也不得闲,两人中午只互通了个消息,晚上才有空聊天。
      郭云裳前一晚上陪床,白天又弄了一早上异地就医报销的事,期间断断续续接了一天亲戚的询问电话,同事还派了两个代表过来探病,她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觉着累,好在护工找到了,晚上又是她姑姑陪床,她能回家休息。
      宋奇不好在宿舍说黏糊的话,打视频是在外面打的,她看着视频里郭云裳蔫乎乎的样子,问她:“请护工的骂挨了?”
      郭云裳嗯了一声。
      她也是不干人事,这事儿压根没和她姑姑商量,直到护工来上岗,她姑姑才知道这事,当然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宋奇有点急的怪她:“那怎么不跟人提前说一声。”或许就不会再挨骂了呢!
      但郭云裳哼了一声:“提前说,那就说的时候一顿骂,人来了再一顿骂。”
      “骂什么?”
      郭云裳去其糟粕,平平淡淡地提炼了中心思想:“说我养不熟,不负责任,我爸白疼了我一场之类,说我都不照顾我爸,还指望别人能尽心照顾?!”
      宋奇气得哽了一下,郭云裳照顾父亲多有不便,是个显而易见的客观事实,如果对方不能理解,想来解释也无用。
      郭云裳看她那个憋屈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一下:“人家倒也没说错!”
      宋奇垂下眼睑,又抬起来,不情不愿地说:“我不许你那么说自己,你超好的!”
      郭云裳从前一听这话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现在依然有那种生理上的抵触,但这时却笑起来:“不说这个!宋奇,我今天缴费的时候看见你给我转账了,三万块呢。”
      “你前半年不是给了我四万多,我存起来了,加上我自己存的,也有六万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银行卡线上交易限额,只能慢慢转了,手术什么时候,来得及吗?”
      “周三早上。”
      有熟人招呼,骨二科的主任查房后也专门来看了郭云裳的父亲,问了病人的情况,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但治疗方案还和周末跟值班大夫交流的一样,这次是更为正式的咨询,在交流后签了意向书。
      即便有主任关照,郭云裳父亲的手术尽量往前安排,也只安排到周三早上,前面还有入院更早或者更严重的病人。
      这比郭云裳的姑姑预想的要晚,她急着回去,权衡之下只能买周三下午的票。
      宋奇:“呀!那是不是明天就得交钱,我明天去柜台办吧。还有,程芹问我们缺不缺钱,她有三万,我回复她,要来问你。”
      “我……”郭云裳觉着今天的社交任务已经远远超量,瘫在懒人沙发上拖延道:“你先跟她说咱们有钱,我明天再谢吧。”
      宋奇心有疑虑地道:“真的有吗?我们要换病房,请护工,手术后还要住院的,而且你的药也不能停。”
      “药不能停……”郭云裳笑着重复了一下,随即硬是把自己从沙发上揭了起来,她把手机扔在茶几上,像是坐着缓了缓神,然后垂着眼睛缓缓地道:“两三年前吧,房价才刚开始涨的时候,家里凑了点钱付首付,我在这边买了个房子。我家不是在农村么,生活也不便利,想着,过几年房子下来装修好,我要把父母带过来的。
      “后来你也知道,我妈……”她顿住了,一片寂寥的沉默里,宋奇只能在视频里看到吸顶灯照的屋顶一片惨白,一种决然的冷寂。
      良久,郭云裳才续道:“那时候房子已经交了,我等了一阵,等房产证下来后,就把那房子卖了,房价涨了都快两倍,除去各种费用和贷款,剩下的那些钱也不少,那是专门留着给我爸养老的。”
      她三言两语就交代了这笔她所谓“专项资金”的来龙去脉,隐去了决定买房时一家人满怀的对新生活的希望,隐去了交房后她站在那个毛坯屋里时,对将来举家安居雍市的志得意满,隐去了看装修时她对一家人生活在这里的所有美好细节的设想……
      当然也隐去了她独自决定卖掉房子来支付父亲在养老院的开支,以尽赡养义务时,她那家破人散,满目萧索,此生终将飘零的心境。
      拿到钱的那天她回了趟老家,在几近破败的家门口坐着发了会儿呆,也去了母亲的坟头,还不满一年时间,坟地里的荒草已没过人的膝盖了,不知名的野花夹杂其中,一片与人的生命全然相反的生机勃勃。
      她盘腿坐在坟头清算了手里这一笔不算微博的资产,从容地做了分配,觉着自己的余生和这笔在十分有限的未来终将耗尽的存款一样贫瘠。
      可竟也哭不出来。
      那天之后不到一个月,便是她妈妈的一周年,也就是在那一天,亲戚们才明白过来,在这个家散了之后,郭云裳根本没把老父亲带在身边,她先是把人送到医院治疗——那情有可原,她妈妈去世的事实严重刺激了她爸爸,不得不治——在她爸爸的病情稍微稳定出院后,她又转手把人送去了养老院,甚至疏于探望。
      她的叔叔伯伯姑姑们当然指责她的不孝,然而事实确实如此,她自然无从抵赖。
      说不上悲戚或者绝望,那感觉倒像一层冰凉而厚重的壳,慢慢的笼在眉间心头,封存了她的感知,磨灭了她开口提及过往的冲动。
      事涉过去,她是个有隐秘残缺的失语者,而关于未来,她又总失去想象的能力。
      像是也惊诧与自己终于能旧事重提,郭云裳愣了一阵,才混不吝地道:“所以别担心,看病有钱的。”
      宋奇在视频那头轻轻的叫她:“郭云裳,郭云裳。”
      郭云裳把手机捡起来,视频那边的宋奇站在路灯下,灯光给她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掩藏了她通红的眼眶,而眼泪她早已擦干抹尽了,她有点气恼地质问:“那转给我的钱也是卖房得来的了?首付就算翻上两番又能有多少,你这么个散尽千金的架势,花完以后呢?”
      “以后……”她那时候根本不去想那么远的以后,觉着那笔钱用完的那天,就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后终点!
      郭云裳垂下眼睑,复又抬起来,看着视频那端盈盈望着她的宋奇,笑了:“以后没多久,就在台市碰上你了呀!”
      宋奇觉着自己像被一条细溜溜的绳子拴着吊到了悬崖边上,险伶伶挂了一遭,又被一把抱上来放到了实地上,一阵惊魂甫定后的战栗,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责怪郭云裳:“我就信了你的邪,我今晚应该过来的。”
      但是不行,宋奇藏不住声音的颤抖和喉头的酸涩,她只能无奈的承认:“郭云裳,我真的好希望现在我就在你跟前。”
      郭云裳笑了一下,“那你明晚过来吧。”
      “后天我要请假,我跟你一起在医院。”
      “好。但是后天人会比较多……有几个亲戚会来看望。”
      宋奇忙保证:“我绝不会路出马脚。”
      郭云裳却道:“露出马脚也没关系,是到时候人多乱哄哄的,我提前告诉你,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事实是周二晚上郭云裳的亲戚就过来了,宋奇下班后直接去的医院,自然碰上了,一个是郭云裳的堂叔,一个是郭云裳的堂哥,郭云裳的姑姑也在。
      好在已经换了单人病房,几个人围在一起不至于影响别人,也不至于过分拥挤。
      熟悉的人在异乡相聚,加上郭云裳爸爸术前各项检查的结果还算合格,病房里的氛围轻松热闹,郭云裳的爸爸状态也不错,神色正常地和大家说着话。
      宋奇打过招呼,就和郭云裳一起坐在墙边听他们聊天,自然说到过去的事——郭云裳这位堂叔和郭云裳的父亲是一起长大的,那年代读书像闹着玩,他们一起调皮整蛊老师,又一起挨家长和老师的打,也在穷苦的年代一起挨过饿。
      郭云裳堂哥小的时候,郭云裳的爸爸还没结婚,那时他还没生病,年轻又富有爱心,实打实的宠爱几个侄子,在农村物质匮乏的景况下,能从自己口里省吃的给小朋友。
      这种疼爱可谓一直延续到现在,他发病的时候有各种乖张乖戾的幻觉,小辈的侄子侄女们却从来都不在这些幻觉里占恶意的身份,他甚至都没骂过他们。
      他们说郭云裳的堂哥小时候犟的像头驴子,爹妈打他都打不服,说到好笑处,郭云裳的爸爸也笑起来,是一个正常的愉悦的神情。
      宋奇这才在这张脸上窥见一丝熟悉的影子——郭云裳的眉毛眼睛和他爸爸多有相似!
      那假若没有持续的病痛,假若生活对这个男人不是过分严苛,想必就算是到了这个年纪,也是能从他身上看出从前的俊秀来的。
      宋奇的目光不由地从郭云裳父亲身上移到了郭云裳身上,郭云裳就靠在墙边,她既不看她爸,也不大搭话,只在有人问的时候才言简意赅地答上几句,像个走神的差生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提问,不得不回答的样子。
      听得出来大家刻意地避开了她和她爸之间僵硬的关系。
      聊了一会儿,护士进来提醒让病人多休息,明天还要手术,大家就准备散了。
      今晚郭云裳的堂哥留下来陪床,她堂叔已经在医院附近开了宾馆,方便第二天早上去医院。
      堂哥把她们送出来,出了住院部的楼,在楼下的吸烟处他点了根烟,叫住了郭云裳。
      郭云裳的堂哥也说方言,但相比郭云裳的爸爸,已经通俗易懂的多了。
      是以宋奇轻而易举地听明白了这场谈话的内容。
      堂哥开门见山地道:“三叔是个可怜人,三婶出事的时候你说三叔不想叫人帮忙,不想救人吗?他那时在犯病,他自己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这都过去一年多了,你记恨一个病人有什么用呢?”
      郭云裳的堂叔闻言也停住了脚步,他也抽烟,微弱的火光照亮他真心实意的烦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道:“这些年你在外头上学上班还有个盼头,你爸可就是靠着你妈才活着的,你妈一走,你爸的天都塌了,他就指望你了,你再憎恶他,你叫他这日子怎么过?”
      “就是,三叔虽然害着病,疼你的心可一分都不比三婶少,今天跟我说起你,说你和他话都说不上两句,那眼泪跟下雨似的往下落,我都看得心上难受……”
      郭云裳的姑姑没有搭腔,在一边默然地流泪。
      别人说得自己都潸然泪下,郭云裳却像是铁石心肠,她没再做“怎知不是他犯病推了我妈”这样的惊人言论,从始至终,她在这两个男人喷出的烟雾和克制的悲痛里无动于衷地站着,沉默的像失去了生气。
      宋奇终于忍不住地把郭云裳护在身后,几近哀求:“就算是这样,你们也别逼她,她很难过的,她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来接受这些事情的。”
      说到最后,宋奇那哀求也变成了控诉:“她也生着病,她还没了妈妈没了家,她也很可怜啊,怎么你们就一定要她这样要她那样,如果可怜有理的话,她也是有理的那一个,凭什么都怪她呢?”
      算得上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郭云裳有点呆,于是更没人说话。
      等回到家,郭云裳便沉默地吃药,洗漱,睡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护士交代明天要赶早去,术前要提前麻醉准备之类,她又爬起来调闹钟。
      宋奇的眼神循着她的动作,有点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我今晚过分冲动了……”
      郭云裳调好闹钟后躺回去,像是程序设了延时启动似的,缓了一会儿才搂了一下宋奇:“是我对不起……但我今晚,有点自顾不暇,明天再说,好不好?”
      “你是紧张明天的手术吗?”
      郭云裳思考了一阵儿:“不算吧,我就,准备好以防万一的钱,在需要的时候签字同意。”她几乎是喃言着道:“尽人事吧。”
      宋奇在被窝里抱紧她的胳膊,一下一下在她肩膀上轻扶着:“郭云裳,不会有万一的,这是成熟的手术,一定会成功,而且不管怎么样,明天我会一直陪着你。”
      还有很多人会陪着你的!可是想到今晚的情景,宋奇就没再提。
      郭云裳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又把宋奇往自己跟前扒拉了一下:“你睡过来点,让我靠靠。”

  • 作者有话要说:  2022年6月7日21:14.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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