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恋爱》蒜苗炒肉

56、女神

　　七月初，手机预报体感温度是34℃，宋奇已经在凤原经过了一番伏天38℃的毒打，很有些不把这温度放在眼里。
　　但甫一下车，潮热的空气扑了她一头一脸，只那瞬间，她觉着浑身透出了一层油，闷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不可置信地又刷新了一遍天气预报，地点确然是雍市临河区，温度确实是34℃没错，只能抑郁地收起手机，随着汹涌的人潮出站。
　　工作地点在京泰区，从高铁站过去要地铁转公交，还要步行500米，偏城市边缘，这里比市区是有些微得凉快，但是站着不动也能出一身的汗。
　　经过长途跋涉和这般地汗如雨下，宋奇怀疑自己已经臭了，和人说话时不由自主地站得远，办手续的一个小哥在办公室不好大声喧哗，不得不伸着脖子跟宋奇讲话，但他越伸脖子，宋奇退得越远。
　　最后他有些无奈地招了招手把宋奇带出了办公室，问：“我丑得不能看吗，你躲什么？”
　　是长得帅的人所有的那种自信。
　　宋奇有些不好意思，轻笑：“是我臭地不能闻。”
　　男生听了大笑：“我晚上回家我妈立刻赶我去洗澡，说我有一股独特的酸臭味！这几天是闷热，过了十月中旬就好了。”
　　就这天气，宋奇觉着熬过十月是遥遥无期。
　　那男生已言归正传：“我之前说得那些你听清没？”
　　宋奇只点了点头。
　　那男生看一眼手里的资料，又抬头看了宋奇一眼，纳罕她年近三十还初出茅庐似的内向腼腆：“咱们工资卡是建行的，你有旧卡的话，给个卡号就行，没有就新办一张，还有这个体检，晏河路你知道不？”
　　或许是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宋奇其实十分放松，摇了摇头道：“只知道永清路。”
　　众源装备就在永清路，她来到了郭云裳的城市。
　　男生摇了摇头：“那离得还远呐！”
　　他掏出手机给宋奇划拉出详细地址：“在这儿，左岸星辰小区旁边，门面不大，他这医院在晏河路这块儿主要给附近几家单位做体检，你可别跑到本部去了。”说着抬起头来：“怎么，男朋友在永清路？”
　　宋奇没料到这个转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愣住了。
　　男生觉得有趣似的笑了，也没再细问，而是亮了亮自己的工作牌：“尉科，我电话写体检单上了，有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体检单最后返到我这儿来。哦，对了，宿舍是四人间，给你选的这间目前只住了俩人，这俩人一个跟你一样，在生产部，另一个在销售，和你们业务往来比较多，住一起比较方便。”
　　这是对新人额外的照顾，宋奇看到尉科的笑才明白过来，略显迟缓地道了声谢。
　　尉科笑得眼角略微挑起道：“宿舍带淋浴，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出门往后走，那个暗红色的小四层楼就是，我就不带你过去啦！”
　　宋奇推开宿舍门之前还有点说不清的期待，毕业后就没感受过宿舍的氛围了。
　　这里的宿舍像大学宿舍一样，上床下桌，有个窄小的楼梯上床，虽然只住了两个人，但每个桌子上都有东西，宋奇不好贸然收拾，只拿了洗漱用品，赶着去冲掉一身汗酸味。
　　卫生间并不大，只有一张塑料帘子隔开淋浴和洗漱台，宋奇想着这会儿宿舍没人，搬了张凳子在卫生间门口放换洗衣服，冲完凉只草草拿毛巾一遮就掀开了门。
　　门斜对面坐了个人，想是听到动静要打招呼，即使一回头就看了个美女出浴图，但也心理素质很强悍地继续举着她那只爪子跟宋奇说你好。
　　且，这人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说话间溜着眼睛把宋奇上下打量了一遍。
　　宋奇在短暂的震惊后被对方那眼神一逼迫，又退回了卫生间，直接把那句“你好”关在了门外面。
　　外面的姑娘笑了：“别不好意思呀，我也不是故意看的，你出来穿衣服吧，我不看就是了！”
　　宋奇把门开了一条缝，把衣服勾进去穿。
　　卫生间里面蒸汽氤氲，她浑身又是湿哒哒得一片，衣服粘在身上都扽不下去。
　　那姑娘却在拍门了：“你出来穿吧，我们都在外面穿的，哎呀，我出去好了，你穿好叫我。”
　　接着门响了一声，已经言行如一地出了门了。
　　宋奇折腾出了一身汗，又冲了一遍才出来换衣服，觉着自己反应过度，她一个混迹过澡堂子的人，就这场面有什么好躲的呢！
　　她拉开宿舍门，那姑娘正趴在楼道的栏杆上盘手机，闻声又挥着手和她打了一遍招呼：“你好呀！”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是个时下流行的淡颜美女，毫不吝啬夸奖的话：“你身材很好啊，还怕看！”说着先进了宿舍，“尉科跟我说宿舍来了新人，让我来收拾东西挪个位置，看他那个殷勤劲儿，我就知道来的是个美女，果然！嘿，你睡哪张床？你睡哪个我就收拾哪个！”
　　这是个可爱的懒人。
　　宋奇选了个东西堆得少点的，虽然那张床对着门，“这个，咱们一起收拾。”
　　那姑娘抱了抱拳：“多谢救我懒命！”
　　她一边在柜子里翻腾出个打包的袋子一边说：“本来琪姐，就是咱们另一个舍友，高琪，她也是要来收拾的，不过她们那儿有一批柜子过两天业主要来检查，可怜的娃得加班，就来不了了。”
　　她的直率和热情极大的减轻了宋奇要融入一个新环境的压力，只需顺着话头说：“没关系，工作重要。”
　　那姑娘哈哈大笑：“工作重要？行吧！你叫什么名字啊？哦，我叫程芹。”随即瘪了瘪嘴：“芹菜的芹。”
　　宋奇伸出手去：“宋奇，奇奇怪怪的奇。”
　　程芹被她这个正式的架势弄得有点哭笑不得，挥了挥自己脏兮兮的手：“不这么正式了吧，这……商务礼仪啊，姐姐你……多大啊？”
　　宋奇：“二十八周岁。”
　　程芹一屁股坐在通往上铺的小台阶上：“姐姐？你这也太有欺骗性了，我以为你顶多二十四五，还想你也太老成了吧！原来你比琪姐都大，你……”她掐指算了一下：“你比我女神还大一岁诶，你都快三十了！”
　　宋奇：“……”奔三女性遭受到了年龄方面的暴击，她心塞了一下，才笑着说：“不要惊奇，三十岁嘛，不出意外，人人有份。”
　　程芹：“那我自然知道，我是惊吓，想想，三四十岁，眼角纹，鱼尾纹，法令纹……啧啧，不过宋姐你皮肤状态不错诶，虽然不是那种晃眼睛的白吧，但挺健康挺有光泽的，你护肤秘籍是什么，可以传授吗？”
　　宋奇全然没有什么护肤秘籍，便随口扯道：“尽量别用清洁能力太强的洗面奶，温水洗脸就成。”
　　程芹笑了半天：“清水出芙蓉啊，果然皮肤好的人都任性，我女神干脆跟我说让我少抹点神仙水，我天，她说这话的时候考虑过神仙水的心情吗？她还让我表情别那么丰富，哼，难道要像她一样做个冷酷美人嘛，我才不要！”
　　宋奇不由地问了一句：“女神？”
　　“啊对啊。”程芹毫不在意地：“过两天会来咱们单位，就是检查琪姐他们那组柜子的业主，肤白貌美大长腿，就是人有点高冷，发八句微信都不见得回一句，还叫我工作为重，少上班摸鱼，哇，我可太喜欢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了，怪可爱的！”
　　程芹越是描述，宋奇越是觉着不对劲，她没问出来，为表礼貌，还手下不停地收拾着，但毕竟不善于隐藏神色，被程芹发现了，她依旧嘻嘻哈哈地，打了个直球问：“宋姐，你不会对我们这个群体有偏见吧？”
　　宋奇被问得心里咯噔一下，愣了一瞬。
　　她绝没想到来新地方认识的第一个室友竟然是个同类，但毕竟认识才半个小时，程芹就这么大剌剌地坦承了自己的性向，对方交浅言深之余，宋奇也被感染着，几乎要把自己的性向也脱口说出去了。
　　临了却只拖泥带水地说：“我……没有的。”
　　她简直要对自己的不够坦诚怀有歉意了。
　　但性格如此，别说是不熟的人，就是熟人堆里，她也没法像程芹那样畅所欲言的表述自己的故事，譬如辞职来雍市，她对着朱孟君和袁昕轮番的询问，也只能说是想换个环境试试。
　　尽管别人不大相信，但也不是说不过去。
　　至于换环境为什么在待遇有优势的情况下，不跟着张飞成去那个挖她的单位而非要来雍市，她只说是张飞成去的那个地方太偏僻了。
　　这是其中可对人言的部分，至于其它不可对人言的部分，她甚至都不愿对自己剖白。
　　程芹忽略了她的迟疑，只要她口头表述说对同性恋爱群体没意见，程芹便心满意足得笑了：“那就好！我倒不是在乎别人看法，也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会去骚扰你们，但毕竟住一个宿舍，要是你介意这个，那也挺别扭的！”
　　她的坦荡和自信叫宋奇羡慕之余，都快要嫉妒了。
　　两人收拾了个七七八八，腾出一张床铺来，程芹说：“单位提供的被褥都不怎么好，琪姐是妈妈亲手缝的爱心被褥，我是外面买的，宋姐你要是也想买的话，我带你去啊！”
　　两人合计了一番，宋奇明早要去体检，于是程芹决定第二日下午早点溜掉，一是陪宋奇买被褥，二是让宋奇陪自己逛街——程芹不日就要见到自己的女神，她要给女神准备礼物。
　　按程芹的描述，她那位传说中的女神对她爱答不理的，但她给女神买起礼物来却精心又舍得：女神是冷白皮，口红要买个蓝调大红色，女神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冷，再来一只豆沙色显温柔，哦，橘棕色是时下热门色，女神绝对不能没有这个色，仿佛女神有八张嘴。
　　买完口红还要买香水，转眼间撒出去半个月工资。
　　但程芹也很会做人，买香水送了两个小样，她当下就送了宋奇一个，另一个是给高琪的。
　　她的大方不居高临下，让人觉着舒服。
　　高琪是个挺圆润的姑娘，小鼻子小眼睛的，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圆嘟嘟的脸蛋一侧还有个酒窝，最让人羡慕的是她的发量，她心血来潮烫了羊毛卷，刚吹干时发型很爆炸，一看到程芹那一堆东西，先啧了一声，骂她：“才发工资你就浪，钱在你卡里烧得慌是不是？”
　　程芹嘻嘻哈哈地道：“钱就是用来花的呀，给喜欢的人买东西，这叫把钱花在刀刃上！”
　　高琪拉开抽屉翻出来一瓶神仙水和一个兰蔻的防晒：“那你喜欢的是我？”这是程芹之前给女神送，女神没要，她又用不了那么多，就转手送给高琪的。
　　程芹嘴一憋，转眼就扒在了宋奇胳膊上：“你不懂！大奇姐我们不理她。”
　　宋奇：“呃……”
　　她正在微信聊天：陈周闻知她来了雍市后竟没有立刻去见郭云裳，给她竖了个拇指称赞她：沉得住气，大有前途。
　　宋奇觉着近乡情怯，无从解释，只得不理。
　　陈周便又问她，没人接应，是不是流落街头了？
　　而袁昕则哀嚎今天有个阿姨来串门，专跟她妈聊厂里女生年轻时候太挑，年龄大了胡乱结婚，最后落得个悲惨收场的实例，这阿姨走了后，她妈对她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精神攻击，她已经被折磨地精神失常，胡言乱语地表示羡慕宋奇能远走。
　　宋奇忙得都没顾上这两位室友的闹腾，倒是程芹扒住她的胳膊时她惊愕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的退避，她没收拾好的几本书就在手边，被她一碰，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她才回过神。
　　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捡，宋奇抢先把那本电工职业技能鉴定的教材拾起来，但夹在书里的照片还是掉出来一张，就在高琪脚下，她不由有些紧张，已在脑海里搜寻着解释的说辞。
　　但发现这和躲避程芹的黏人一样，都是多余。
　　高琪捡起那张照片时只扫了一眼：“不像你啊，同学？”甚至也没等宋奇的回答，就将照片递了过来。
　　宋奇依旧把照片夹进书里面，是郭云裳大学时候的照片，她以前转发到自己手机，后来租房子的时候打印出来在墙上挂着的。
　　走得时候顺便带上了，那带不走的空调，她转送给了楼下的陈周。
　　程芹的关注点则完全在书上：“真的假的？大奇姐你还带专业书？”
　　高琪怼她：“都跟你似的不学无术！”
　　就这么混过去了，不像袁昕第一次看见那些照片时的大惊小怪，这给宋奇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尽管高琪比她小，新工作上高琪是她的师傅，好在宋奇有相关的经验，高琪给她规划了一番配电柜的布局后，她就逐渐上手了，没过几天，她就加入了高琪的加班队伍。
　　她俩九点才能回宿舍，按时下班的程芹独守空房百无聊赖，等她们回去时必然要扑上来给她们个抱抱，她第一次扑上来的时候宋奇毫无防备吓得差点蹦起来，但抱上那么几回，宋奇都习惯下来了，她这种拥抱大概跟家里的宠物狗迎接主人回家是一个意思。
　　连续加班的第三天，晌午时分，宋奇被尉科叫到人事科补个签字，收到程芹十万火急的求救信号：女神都要到了，她给女神的口红少拿了一支，回去取吧，还没带钥匙，要是再没人给她送个钥匙，她能把门板吃了。
　　小年轻风风火火的爱情，鼓动得宋奇都一腔热血，办完事几乎跑步去给她开门。
　　程芹拿了东西，奔出门后又折了回来，对着镜子扒拉了两下头发，急匆匆的补底妆和口红，然后对着宋奇飞了个吻，笑着说：“大奇姐，祝我顺利！”
　　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宋奇看着她那向女神奔赴的小碎步几乎倒腾出一道残影来，怔了一怔，也只能自嘲一笑。
　　年轻真好，无畏真好，自信真好，可是这些她都不具备，她瞻前顾后，犹豫迟疑，风吹草动都要先惊疑一番。
　　宋奇慢悠悠地下楼，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单位大门，四五个人刚进门，说笑着往生产部走去，只一眼，宋奇就看到了走在中间的那个人，她的脚像粘在了地上似的，再也走不动了。
　　似乎有那么两三秒，宋奇只觉着四周一片空白，安静地让人耳鸣，目眩，胸闷气短。
　　而后声音和图像才突破了某一种屏障似的撞进她的感官中来：抱着一叠文件的女生形色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打着电话的男人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地道着歉，还有奔跑着的程芹，大嗓门地喊叫：“师傅，师傅等等我！”
　　前面那几个人闻声转过头来，避无可避的，宋奇最先看到那张她熟识的脸：是郭云裳。
　　不知为什么要躲，仿佛来雍市完全不是为了和郭云裳“再续前缘”而是躲债，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站在绿植的后面了，只能隐约看见郭云裳的侧脸，有几分不苟言笑，显得冷丽。
　　但这丝毫不影响程芹的热情，只听她叽叽喳喳的，溢美之余，还借着公司给女同志准备了小礼物的名义，假公济私地把东西送了出去。
　　周围的人都笑，郭云裳愣了一下，接过了程芹递到眼前的礼物。
　　这是程芹的女神。
　　郭云裳这个人，确实当得起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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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轻微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