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恋爱》蒜苗炒肉

53、孤芳

　　职业资格考试排在周末，早冬的秋天，太阳是个橘黄的摆件，感受不到它的温暖。
　　这一波取证的不光有宋奇，还有仪表班的几个女师傅，理论是机考，刷题即可，还有实操，给了电路图，要大家实际配盘——这如今在宋奇眼里竟然也是小事了，但身边的人慌张的叽叽喳喳只说不会，她便低调地站在一边捧着图，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看了又看。
　　终于她们委派出了王雅莉来跟宋奇接洽，王雅莉揣着图，问宋奇怎么看图，怎么操作，事无巨细。
　　宋奇和这三位后续的相处也和融洽两个字沾不上边。
　　班组合并的头两个月过去，朱孟君据说是和“班委会成员”讨论后商定了大家的奖金系数，仪表班的三个女师傅，王雅莉和李丽景是0.8的系数，和李丽景经常黏在一起的杨宁缃是0.9，而宋奇却拿到了1.0。
　　为这事，仪表班的三个女师傅闹了不止一次，别的女的都就算了，大家年纪差不多，但是宋奇？她们自认论资历论贡献肯定都大于宋奇，没想到临了拿钱还拿不过个被发配班组的宋奇！
　　这委屈太大，简直像是羞辱。
　　这三个人先是找班委会成员问责，但在名单上公布的班委会成员都表示自己虽然是个班委，但并不拿事，找他们没用。
　　于是这三个人又找到了朱孟君头上。
　　朱孟君十分耐心的听取了这几位女同志的诉求后，先是心平气和的解释了“班委会”做这个决定的依据，宋奇无论是业务水平还是勤劳程度，就值这个系数的。
　　说到业务水平，李丽景先就绷不住了：“宋奇都不是学这个的，她在我们班组混了那么久，什么水平我们还不清楚？你摸着良心说你没偏袒，你是拿别人当傻子欺负呢！”
　　朱孟君还是很通情达理：“那咱们这样，我配三个盘，就简单的点—长动电路，每个都设置个故障点，你们三个查，给你们十五……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你们查出来了，就给你们升奖金系数，行不行？”
　　她们未必听明白了朱孟君要考校个什么东西，但那不重要，她们也不甚关心，李丽景挑着自己抓住的重点问：“那你这么考别人了吗，她们为什么拿1.0？”
　　朱孟君道：“她们？哦，那几个年纪大的女师傅都倒班呢，新出的制度倾向于倒班的人，那要不你们也去倒班，让她们上白班，正好有人不想倒班呢！”
　　三班倒有中班有夜班，不是凌晨下班，就是凌晨去上班，他们早过惯了早八晚四的生活，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王雅莉不甘的问：“那不倒班的呢？”这才是箭矢所指，宋奇和她们同源而出，没合并之前还不如她们，合并了也没有资历，凭什么呢？
　　朱孟君冷笑了一下：“哦，你说宋奇？宋奇人家把那个VAR炉管照的很好，有时候出故障了，人生产还点名要宋奇去维修，你们要也能这样，我也认了，我给你们调系数！”
　　李丽景听到这里，不由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娇声娇气的道：“VAR炉？人家可有人手把手的指拨，我们哪里有那本事！”
　　朱孟君直眉楞眼的怼了回去：“你说厂家啊？我这有厂家的微信，我把微信推给你们嘛，有问题你们问她，她要是不给指导你找我，我找领导，让领导给她下死任务一定给你们教，那明天起那边就由你们三个负责，怎么样？”
　　三个人都没吱声，但朱孟君如此“流氓态度”还是激怒了这三位女师傅，朱孟君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找他是自取其辱，她们三个转换策略，继而去找厂长哭诉了一通。
　　工资调增是张海江牵头，由“领导班子”开会通过后实施的，他是个总负责，哪里管得到每个班组每个人的收入这么具体的事，于是把他们三个推了综合管理办公室，综合办表示自己只是按照车间报上来的金额分配统计，并不管具体的分配事宜，又把她们三个推给了车间。
　　这分配原则是经过车间同意的，车间主任总不好朝令夕改，但他也是在受不了三个女人的眼泪，又是扬言说自己也只是按照班组的考核签字通行，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班组，有问题先找班组嘛。
　　又把她们推给了朱孟君。
　　这样绕了一圈，也绕光了朱孟君的平和与耐心，这人来了一波骚操作：他和车间主任谈完话后在班组当着那三个女师傅的面大发了一番牢骚，诸如说人家活不会干状不少告，人不勤快事还不少，发0.8都是因为在国企没法拉太大差距，否则就这水平发0.6都嫌多。
　　女师傅们被怼的下不来台，直接状告朱孟君欺人太甚要给她们发0.6的系数，她们勤勤恳恳上班，凭什么奖金要被扣掉一半？
　　于是朱孟君又被拉到办公室谈了一番话。
　　宋奇干完活回去的时候，“接受完教育”的朱孟君正“和颜悦色”的给人掏心窝子讲道理：“发工资发奖金是发我朱孟君的钱吗？那不是啊，你们仔细想想，这要不是领导的意思，我闲得慌拉开收入差距找事吗？你们告状前好好想想行不行啊姐姐们？”
　　这话倒也是实，但三个人还是争先抢后的说：“那我们的系数定得也太低了，这不成！”
　　朱孟君寻思了一阵，笑着说：“系数低，那这样，我给大家都涨一涨，给你们发1.6。”
　　宋奇简直被朱孟君这损招逗笑了，给0.8的发1.6，给0.9的发1.8，到头来还是一个样，奖金总数是不变的。
　　李丽景闻言还愣了一下，王雅莉和杨宁缃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拉着李丽景好一番解释，听明白的李丽景被这一波侮辱性极强的操作气了个爆炸，差点要和朱孟君动手。
　　朱孟君皮笑肉不笑的瞪了对方一眼：“打架扣钱的啊，班组考核我先扣你五百，分厂扣多少那就不知道了。你打我一下我就躺医院去，你就来床前陪护吧。”
　　他这贱招竟然比讲道理管用，李丽景气归气，还是在另外两个人的拉劝之下决定不和这个贱人计较，遂抡起的胳膊又放了回去。
　　朱孟君靠贱招取胜，还挺贱的笑着CUE宋奇：“你啥看法？”
　　宋奇：“……”她只是个平民，她能有什么意见？而且打架斗殴方面她完全没遗传余明霞的本领，是个弱鸡，于是只干笑了下。
　　朱孟君不管她的敷衍，还追问她：“人家嫌你拿得高，怎么办？”
　　宋奇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她能怎么办，还能申请把自己的系数降下来吗，那郭云裳走之前把她摁着学习的那段时间白学了？！
　　朱孟君又问了一遍，都被问到脸上了，宋奇避无可避，于是说：“那麻烦克服一下。”
　　算不上什么重话，但这话总归不得人心。她和这三位本来生疏的关系堪称紧张了，后来是没那么紧张，但也算不上多缓和。
　　宋奇看着杨师傅递到她面前的图纸时，一时间卑劣的本性冒头，想嘲讽对方一顿再拒绝掉，就像李丽景当初对自己阴影怪气那样。
　　但她眼光掠到图纸上的电机，又神使鬼差的把图纸接了过来，她很耐心的讲解，用笔在图纸上标注着，甚至知无不言的讲了些引申的知识，在她的笔尖往接触器的辅助触点上化了个中括号的时候，她不由的愣了一下。
　　这是一番特别郭云裳式的讲解，她盗用郭云裳惯常的标注方式，盗用郭云裳讲述时的逻辑套路，甚至会无意识的重复郭云裳的常用语。
　　她用这种熟悉的模式，不厌其烦的重复讲了三五遍，末了有一种特别骄傲的愉悦和满足胀在心间，像一种生命的萌动，迫使她眼眶发酸。
　　但尽管她讲了很多遍，李师傅还是没过。
　　她和这三个人的关系也并没有因这小小的交集而有所改善，朱孟君当面给过她们三个的难堪，她们三个换个方式给到宋奇身上，再谈论余明霞和宋金州的时候，都不避讳着宋奇，甚至刻意的说到宋奇眼前来。
　　宋奇没有朱孟君那么刚，能当面把人怼回去，只能阿Q的把这当成一种消息来源。
　　是以竟然比从前消息灵通，知道宋金州坚决要离婚，要分婚内财产，余明霞不同意，且依旧要追回之前的二十来万，两个人谁也从对方手里拿不到钱，逼急了，宋金州先下手为强，要把那房子卖掉好分钱
　　他带人上门去看房，当然毫无意外的和余明霞打起来了。
　　后来有个说法是，因财产分不公允宋金州要诉讼离婚，余明霞又到处闹了一圈儿，他俩这婚离得，好像他们家财万贯分不公允似的，其实总共不过一套房子和还剩的为数不多的一点存款。
　　当然余明霞也来找过她。
　　陈澄半是受嘱托半是受黄翡逼迫，确实送过宋奇一段时间，如果黄翡有空，他俩会一起送。
　　但后来，也只能中断了。
　　那天是深秋特别冷的一天，老楼前的梧桐叶子落得满地都是，被北风刮得刺啦刺啦划着水泥地，晚上九点多了，朱孟君叫她加班，她披了件风衣，一边挽头发一边往楼下蹦，然后在楼前竟然碰见个熟人。
　　两相照面，分外眼熟，但都不知道怎么招呼，末了宋奇只仓促地点了个头就要走，还是对方叫住她：“宋奇？”有点不确定似的，是周晓芙的儿子。
　　宋奇尴尬地两手搓着裤缝，应了一声，她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一时也想不到作何回应，光嗯了一声，挺笨拙的。
　　“陈周。”他很简短的自我介绍：“父母的姓。”以为宋奇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你……逛？”
　　陈周笑了一下，因为瘦，笑纹在嘴周荡了一圈，像水中的涟漪：“我租房住这儿，二楼。”他指了一下。
　　和宋奇是一个单元，楼上楼下的，但在宋奇，这竟然是头一回遇上。
　　陈周开门见山的：“上周……周四吧，我碰见最近送你的那俩人，吵架呢，我只听见一两句，那小女孩辩解说‘不是喜欢她才送她你怎么不明白啊’，好像还给气哭了。”
　　他学黄翡说话时还刻意捏细了嗓子。
　　宋奇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尴尬的汗毛都要竖起来，简直落荒而逃。
　　后来就找理由坚辞了陈澄的护送，黄翡找她玩的邀约也都推拒了。
　　黄翡对自己的保护和关照是带着很多新奇和探究的孩子气的，但毕竟占用了情侣相处的时间。
　　而且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种人里的某一个产生好奇并花费时间，并不像对棋牌游戏旅行之类的好奇一样让人放心。
　　这是自然而容易理解的。
　　此后她便独自回家了，余明霞也没再找她，有那么几周风平浪静，惬意的宋奇都怀疑过的是幻觉而不是真实的日子。
　　到后来，余明霞因为宋金州非要离婚而四处闹腾的时候，有一回宋奇下班后去买花，回来时挺晚了，她在楼梯口碰见陈周，对方捂得挺严实的，靠在墙上背单词，看见她后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说：“你妈在楼上。”
　　宋奇抱着一束开的极其繁盛的小雏菊，有些反应不过来：余明霞就堵在门口，而她一下子还想不到能避到哪里去。
　　以及陈周，她不明白他的善意出自何处。
　　陈周却理所当然的掏出手机：“留个电话？下次我要是发现，给你打电话通知，这样不方便，要是她看见我住这儿，说不定还要找我闹，我没那个时间。”
　　宋奇刚干巴巴地报了个号码，楼上便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陈周干脆利落的转身往回折，倒也讲义气，还叫了宋奇一声。
　　老楼门口那点地方不够藏两个人的，何况宋奇抱着的那束花支棱着，还有点占地方，陈周不愿把人往屋里请，于是顺手把宋奇塞进了拐角的厕所并关上了厕所门。
　　直到余明霞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陈周还去侦查了一番，见不是有诈，才把宋奇从厕所里放出来。
　　尽管救助方式十分奇特，宋奇却很承这个情，送了一回水果表达感谢，陈周就堵在自家门口，把水果接了进去。
　　此外无多联系，直到要去考研的时候，陈周把乌龟送上来寄养，他站在宋奇门口说注意事项，也拒不进来。
　　刚好那天袁昕来串门，一边听一边打量陈周，等人走了立刻问宋奇：“这谁，干什么的，怎么怪怪的？”
　　大家都是年纪相差不多的子弟，未必都认识，但数说一番，总归还有个疑似知道的影子，袁昕当即哦了一声：“那难怪了，我最近相亲深刻体会的，原生家庭对孩子影响太大了，好些人那乌七八糟的想法和行为模式都是爹妈言传身教来的，你瞧陈周这样儿！啧啧。”
　　袁昕从那排着队的相亲对象里巡检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她相亲失败反正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对方不好不是过日子的人，这话说的多了亲生爹妈都怼她，嫌她老大的年纪还总宅在家里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懒得狗都不吃才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袁昕被念叨的受不了，三天两头来她这里躲清闲，甚至有点儿习惯宋奇这个小窝。
　　宋奇抱着手里的盆子看了看，她有点怕乌龟这玩意儿，但还是珍之重之的放在了阳台上。
　　袁昕溜达着，现在已经对宋奇照片墙上的郭云裳见惯不怪了，这照片墙大部分是明信片，只有很少几张打印的照片，都是郭云裳的，大部分还是过去的郭云裳，她头一回见着的时候还有点被吓到，惊诧于宋奇忽然的大胆。
　　也担心宋奇走火入魔，她是讲究万事适度的，哪怕是喜欢，过了度也可怕的很。
　　但当时宋奇只是哦了一声，说，就是装饰，再无多话。
　　那照片墙下是一张书桌，袁昕看见桌上还没收起来的一叠草稿纸，画得密密麻麻地，她翻了翻，惊叹：“哇，你这……你也考研啊？”说着拎起旁边一本书的书脊一字一顿的念：“《现代电气控制及PLC应用技术》？这啥玩意儿？”
　　宋奇像是思考一下，才说：“检修电工必备，闲了就看看，打发时间。”
　　袁昕惊了：“你打发时间的方式可真特殊！”
　　宋奇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袁昕反应过来：“我去，你不是想走吧？去……找郭云裳？不是吧，就为了……”她伸手指了指墙上的空调挂机：“一个空调？”
　　宋奇赶紧摇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袁昕激动了一场，大大地讲了一番她应该留在信诺的道理。

　　哟西！周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