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恋爱》蒜苗炒肉

50、养性

　　某种程度来说，梅剑山的主人翁精神拯救宋奇与水火之中。
　　按照郭工的设想，光让宋奇熟读检修电工的书是不够的，因为她好赖跟了一场项目，必须对该项目从轮廓影子到肢爪细节都有个全面的了解，于是但凡得空，郭工不是考校她书本知识，就是带着她学习项目，光学习电气是不够的，还得学习机械，学习电源。
　　这宏图大志没能开展两天，因为郭云裳毕竟不是万事通，有些问题也要请教别人，机械设计是他们单位自己人，一切还好说，无非需要对面的人有无尽的耐心解释。
　　但电源是信诺自己采购的，人家也有技术壁垒，并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到关键问题，对方总采取迂回战术，长篇大论五分钟等同于什么都没说。
　　每逢此时郭云裳挂完电话，就会有点茫然的自我怀疑：“我怎么觉着……他在敷衍我。”
　　宋奇忍笑不跌。
　　这项大业是以进展缓慢而艰难。
　　恰这时传言要做炉长的梅剑山不知怎么福至心灵了，他仿佛已然履职，对这个项目忽然爆发了难以估量的热爱和责任感，时常晃悠在操作间，工艺画面和程序改无可改了，就要郭云裳交什么连锁条件表，报警表，操作和维修手册，要详尽而细致的！
　　郭云裳被绊住了手脚，上班的时候自然没功夫多理会宋奇。
　　至于下班，她们最近忙着给宋奇的租屋里添置东西，逛商场是个体力活，每次逛完回去，倒在床上没十分钟，两个人就都睡了过去，除了半梦半醒间那两双不安分的手划拉着在床上找另一半之外，她俩规矩的能立个修身养性的牌坊。
　　郭云裳没空搭理宋奇，新设备又没那么多需要维护的地方，于是郭工又把宋奇发配回班组让她练手去了。
　　中午吃饭是难得能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郭云裳还被梅剑山的头脑风暴折腾的有点迷醉，宋奇忍不住跟郭云裳吐槽：“一个炉长至于吗？梅工最近是不是嗑兴奋剂了？”
　　郭云裳好一阵儿才从那种迷醉的状态里回过神来，笑了笑：“按理说不至于……还很有可能是被人虚晃一枪。”
　　宋奇：“……”尽管对梅剑山十分印象里有八分半是坏印象，但事到如今，她还是嗤笑了下感叹：“这些人也真够损的。”
　　要想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人人都知道这句话，却不是人人面对浮华都能沉稳镇定，功名利禄荣誉贬损等闲视之，一心一意不忘初心只做自己的。
　　宋奇：“难怪你格外的耐心，还……”她说了一半，意识到什么，抬头望住郭云裳：“你……”
　　郭云裳不光是耐心，还留了一手，一些梅剑山让她做而她能做到的，她都做了，并当着面做了记录，借着让梅剑山验收成果的名义，算是让梅剑山对自己的奇思妙想签了字。
　　郭云裳想了想，轻轻的啊了一声，算是应承，她抬起头，秋天的阳光有种奇异的焦黄色，那光洒在她脸上，她冷白的皮肤上泛着莹润的光泽，让人觉着尽管光是暖的，但她脸上的皮肤一定是冷的。
　　想伸出手指去试试她脸上的温度。
　　但是在食堂，不易高调，宋奇忍住了。
　　郭云裳顿了一下解释说：“我是为了不背锅，属于被动防御。”
　　宋奇觉着有点奇妙，一个人大厦将倾的时候，周围的旋涡原来是这样的。
　　她联想到晋升未成的陈战力，和从科室撸到车间的自己，各人上升的位置各不相同，但跌落时的诡秘却大同小异——她的格外简单，陈战力或许是对手在千钧一发时刻抓住机遇险胜，而梅剑山这里，有些像一场戏，高高捧起，重重摔下。
　　郭云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不过你可不能看我没空就自己偷懒。”
　　宋奇点头应承，她倒没有偷懒，相比她身边的人来说，她简直勤奋的可以——陈澄和白鑫闲暇时候总凑在一堆打游戏，就算这两人是科班出身她没法比，那她电检修的同僚们，也大都比她懒怠，闲暇的时候追剧听有声小说打游戏的占大多数，即使现在班组合并，需要两个工种相互学习。
　　只是这勤奋和郭云裳的预想差着些距离，郭工可能希望她拿出高考备战的劲头来，而这一点宋奇确实难以做到，任何事物的对比就怕参考系的错位，宋奇和郭云裳是不能比，但是比一比昨日的自己，还是满意的。
　　VAR交工前最后一次一次会议，所有参与项目的人以及操作工里的班长都参会了，张海江李勤民和张飞成，甚至连甚少露面的一个技术厂长都在，领导们希望能集思广益，趁没交工验收，把所有的问题都汇总起来，让厂家做最后的整改。
　　宋奇坐在郭云裳旁边，帮郭云裳记录各人的意见，先前还奋笔疾书恨不能多长出一只手来赶别人说话的进度，但会议进行了一小半后，很多没意见的与会人员人不好意思当着满怀期待的领导直接说没意见，便不断拾人牙慧，就差一字不漏的复述前任意见了。
　　宋奇听得百无聊赖，简直想抠手指。
　　郭云裳趁人不注意，在她那不安分的手背上弹了一下。
　　宋奇回头去看的时候，郭工又完全是一脸认真听别人提重复意见的样子，除了她忍笑的眼角眉梢泄露了端倪。
　　哦，原来不认真开会的不止她一个，宋奇面上也灰度了一本正经，拿笔在郭云裳手背上化了个潦草的桃心，像回到了读书时候，背着老师搞小动作。
　　重复而冗长的发言过程终于先让张海江听不下去了，他抬手打断了其中一个操作班长关于新设备和旧设备操作方式不同带来的不便的发言：“我想我们的设备是要越做越先进越便于操作的，新设备上了，操作人员还想按几十年前老设备的习惯去操作，那有违我们上新设备的初衷，而且生产上也要吸收新的年轻的血液，这些人当然要继承老一辈的精神，但还要学习点新东西，你们说是不是？”
　　就算他说的真有不是，参会这些个人未必有谁能真理当先的在大家面前站起来反驳她，何况他说的不无道理。
　　李勤民先笑着附和：“都是进步的嘛，很多年前的炉子，防爆墙都没有，人就站炉子跟前按按钮操作，熔炼的时候人还还得爬到炉子上去看炉内的情况，那一辈的人把那老炉子玩的熟吧，那肯定都熟透了，但你让他选，他肯定愿意学新操作用现在的炉子，那以前人没安全意识，都拿命玩儿呢！不是啥东西都是老一套好！”
　　张飞成也说：“买个新手机还得适应两天呢，人和设备也一样有个磨合的过程。”随即又意有所指的道：“进口炉子跟以前老炉子的操作更不一样，也没听那边提这方面的意见。”他说着，还看了梅剑山一眼。
　　梅剑山这次着实有几分冤枉，但也没人理会他那无声的含冤带屈，因张海江已把会议推进了下去。
　　张海江：“对，只要操作符合安全规范，符合工艺要求，这种操作习惯问题就不提了！另外一个，时间宝贵啊，之前别人提过的意见，大家就不用再重复提了，咱们提完了还得看众源这边……郭工和白工的答复，时间不是特别宽裕，得加快进度。”
　　可以说没意见，与会者大部分都说没什么意见，有意见的少数也都精简地提了一两条，除了梅剑山，他有了机会，便先贬斥了几句提操作习惯问题的人以证自己清白，接着摊开本子，进行了精彩的发挥。
　　宋奇简直惊奇他一个这几天就差长在操作间给郭云裳提意见的人，怎么现在还有这么多意见要提，是以留心听，原来郭云裳也不是那么驯顺，她也是个敷衍星人，梅工的意见她嘴上应承，实际没执行的竟然还有不少！
　　宋奇手下飞快记着，百忙之中不忘瞟一眼敷衍达人郭云裳，因为有些意见听起来合情合理，宋奇不免有些担心。
　　然而郭云裳和先前一样，除了认真专注没什么别的表情，让人怀疑她这个认真专注是个纯熟的技术性表演。
　　梅剑山的意见提完了，李勤民先惊奇道：“怎么待完善的问题还有这么多？！这咋能给你签字验收吗？咱们设备是要做好做精的，不是说能炼两炉料就完成任务了！”
　　张飞成：“等下看郭工和白工的答复吧。”
　　最后一个人压根没什么意见。
　　张海江反而被梅剑山的这一波操作整的有些不放心了，又说：“咱们还是鼓励提意见的，众源也不怕你们提意见嘛，是吧郭工？”
　　郭云裳露出一点似有还无的笑：“当然，各位的合理意见，都是我们做设备的人改进的方向。”
　　然而也没鼓励出什么新的意见来，轮到郭云裳来答疑，她从宋奇手里抽过本子看了一遍，拿笔划了几道后把本子推到了白鑫跟前：“有几条白工比较清楚，让我们白工说。”
　　后续的工作白鑫参与度不高，但这是抬举他，让他在业主跟前有所发挥。
　　显然之前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白鑫答起来也流利顺畅——为什么水箱的液位不能做到画面上？因为没装液位计只装了个浮球开关没有模拟量过来；为什么电源冷却水温传不到画面上？因为电源厂商推脱协议没要求，要改的话也能改，需要加钱，这事众源没法决定；为什么电源纯水泵开启关闭不能做到画面上？因为协议也没要求，电源说可以做，但是也要加钱……
　　凡此种种，只要郭云裳当时跟梅剑山多解释两句，梅剑山都不会把这些问题搬到台面上来，但是没有，郭云裳对他提出的所有问题，都是满口答应，然后敷衍，拖延，弄到他满心气愤，最终汇总起来，在领导面前告上一状！
　　却适得其反。
　　白鑫就自己负责的部分答疑完毕后，还自我发挥了一段：“梅工您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从安装到化料一直都跟着的，这些要求能不能实现，您应该最清楚了。”
　　然而梅剑山并不清楚，他对以前的设备熟悉，也熟悉在用法工艺，对于这些动作这些工艺在电气和机械上怎么实现他完全不了解，毕竟隔行如隔山。
　　要不是张海江最后拉回正题，这场原本针对设备的会议在后半段就完全拐到梅剑山个人的辩证会上去了，他的辩证也简单，千言万语，只汇总在刘工身上——我当时都是征得你们刘工同意才拍板决定的呀，怎么现在换个人，就又说不行啦！
　　这个辩解苍白的都无需别人反驳。
　　郭云裳一直不吱声，直到被这问题怼到脸上，她往后退避了一下，和颜悦色的道：“我想，以刘工的水平，他不会做‘用浮球开关可以在画面上显示液位’这种论断……”
　　张飞成看不过去似的，打断道：“梅工，咱们是甲方，就算有什么技术问题需要咨询，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得是咱们不是。”
　　梅剑山被噎了一下，他张着两只手还想说点什么，张海江挥手打断：“行了，时间有限，答疑还没完呢，郭工，你继续说。”
　　梅剑山只能讪讪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