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恋爱》蒜苗炒肉

5、打工魂

　　班组配备了微波炉和电磁炉，宋奇回去的时候，电磁炉上正炖着汤，她的同事们一边说笑一边洗菜，绿油油的叶子菜盛在不锈钢的饭盆里，竟有些异常的鲜美。
　　这就是她们忙着而没去设曲线的理由。
　　李丽景回头和她打招呼：“退火炉那边你去看了吗？”
　　“去了。”
　　“你给人把曲线设了没？我们刚没空！”
　　“设了。”。
　　“设合适着没呀？”或许是宋奇多心，她在李丽景这带着娇嗔的语气里听出了嘲笑。
　　宋奇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对错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自己设，李师傅你最好检查一下。”
　　“哎呀不用了检查啥呀，你也是老师傅了我还检查啥呀！”李师傅笑着，用眼神和其他两位师傅交流，又说：“那没事儿你也早点去吃饭吧，吃完休息一下。”
　　宋奇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单位规定的饭点还有二十来分钟，提前去食堂会被抓典型，她顿了顿说：“我一会儿去。”
　　她们三个人交谈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夹杂着叽叽咕咕的笑声，然后敲门声响起，她们扬起声音问：“谁呀？”
　　门外的人应了一句：“豆腐皮。”
　　里面的人笑成一团，宋奇却一瞬间脸色难看。
　　门一开，王凝的声音就立刻扑了进来：“我就出去一会会儿，还问我谁呀，要真是领导，你还能不开门吗？我这豆腐皮是我姐昨天专门跑到……”王凝的声音顿住了，这一瞬间在场的四个人都安静着，然后王凝冷哼了一声，便又继续说了下去：“是我姐专门去菊花豆腐那儿给我买的！”
　　其他人便又若无其事起来，李丽景娇声娇气地道：“菊花豆腐？那儿得排队啊！”
　　王凝放开了嗓子：“可不是吗。反正我外甥这婚也结不成了，我姐愁的呀，在家里坐不住，出去买个东西，也是在人群里凑凑热闹！哎，你说这临了临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真是晦气呀！”
　　李丽景推她：“别说了，人都出去了！”
　　王凝头一仰，声音更大了：“出去就出去呗，她不心虚她跑什么！闹成这样人靖靖要跟她分手她还不肯呢！真是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还祸害别人，老陈因为这事儿没升上去，我们辉辉一家也不安宁！”
　　“辉辉又咋啦？”
　　“就因为那事儿呀，辉辉不是要和雯雯分手么，那都要结婚了，人雯雯哪里肯呀，都闹到辉辉家里去了！”
　　仪表班组也是彩钢板的房子，并不隔音，宋奇能走出多远？那余下的话，都灌进了她耳朵里。她逃也似的，一直走到分厂门口，站在那摆在门口几十年的两颗铁树跟前，才能喘出一口气来。
　　外面太阳灼热，晒得门口的水泥路发白，浮尘满布，她在铁树的隐掩下蹲下来。
　　还不到饭点，不能去食堂，她出来的时候没带安全帽，不能去厂区里面晃悠，她竟然无处可去！
　　她拿出手机，微信里顶置的联系人还是陈靖，只是备注取消了，只显示微信名。
　　在她来仪表班上班之后，有很长时间联系不上陈靖，她当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陈靖家里去找人的勇气。
　　陈靖的微信总是拒收，电话打过去，有两回是陈靖妈妈接的，这位阿姨说话并不疾言厉色，甚至第一次的时候还和风细雨地给宋奇解释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因为她们两个小辈的胡闹，长辈们抬不起头做人，她和陈战力就算了，仕途的升迁没有子女的幸福重要，但余明霞不一样，余明霞早年婚姻不幸就被人看了一场笑话，现在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女儿又给她头上扣屎盆子，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这是名誉上和精神上对长辈的伤害。
　　至于实际的伤害，暂不说陈战力多年经营一夜成空，就说宋奇，车间勤勤恳恳熬了那么多年，好容易进了办公室，又因为这事被撸了下来！还有李辉和张淑雯，都说好了国庆订婚，现在也因为这事弄得分崩离析鸡犬不宁！
　　她问宋奇，这事才出就造成这么坏的影响，再要执迷不悟，恐怕这几家人都得天翻地覆的闹一番，宋奇和陈靖能承担得起吗？
　　即便第二次，陈靖的妈妈也只是说，陈靖因为过去的事对父母心怀歉疚，她向家里保证会迷途知返，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去相亲了，请她不要在打扰陈靖的生活。
　　说到这里时这位阿姨笑了笑说：“陈靖要上班要和大家正常社交，手机是正常拿着的，她要是真有心，这电话会接到我这里来吗？宋奇你是个明白孩子，该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强求。”
　　比起余明霞的歇斯底里，陈靖妈妈实在是礼貌客气之至，但她有的放矢，刀剑再温和，正中心窝也有一番别样疼痛。
　　宋奇怕给陈靖的电话再转接到陈靖妈妈那里，她实在没脸再和这位长辈说一句话，那和陈靖的联系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断了。
　　后来反而是陈靖主动联系了她，发来一条只有七个字的消息：“事已至此，分开吧。”
　　尽管事已至此，宋奇也没想到陈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她慌乱不已，忍不住恳求：“能不能不分手呢？”
　　陈靖没再回复，而是打了电话，宋奇慌得差点拿不稳手机，她从班组跑出去，寻一个隐秘的角落接这通电话，有一箩筐的话要问陈靖——出了那件事后她有没有被家里为难？同事有没有轻视她？她过得好不好，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联系陈靖是因为她被余明霞关了起来……
　　但其实没必要，陈靖平静而略带惋惜，开门见山，言简意赅，是说从前大家年轻冲动，做了许多错事，现在应该及时止损，如有可能，希望以后见面是朋友。
　　宋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陈靖反而劝她，不要沉湎过去，快点走出来，好好找个男朋友，早点结婚，才是正经。
　　大概是总也等不到宋奇开口，陈靖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不是分不分手……而是，从前一切，不过是冲动的“错事”。
　　宋奇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穿越小说，女主穿越进另一个世界，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爱恋和跌宕起伏的人生，然后一朝醒来，发现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春梦了无痕。
　　尽管此后宋奇再没和陈靖说过一句话，但鉴于之前她确实问过陈靖能不能不分手，王凝现在这么说她，算起来一点也不冤枉。
　　宋奇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晒得灼热的墙面上，鼓足了勇气，在和陈靖的聊天界面输入：“好，分手吧。”可她的勇气也就止步于写下这句话。
　　她迅速地删除，而后输入“你最近怎么样？”
　　像寂寞又无耻的撩拨，只能又删了。
　　她的手指悬停，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欲说还休，只能收了手机发呆，有时候她对陈靖的洒脱和大方羡慕不已，她是当断不断，扶不上墙的烂泥。
　　“宋姐……嗨，宋姐，宋姐！”
　　宋奇回过神来，白鑫拿着一塌饭票在她眼前晃悠，有点惊诧地问：“你咋了？你咋哭了？感情问题？吵架了？分手了？”
　　宋奇此时还摸不清白鑫是真不知道她闹得沸沸扬扬的，和同性的不雅照事件，还是意在试探，她略带着警惕说：“就不能是工作？”
　　“工作能有啥事儿？你现在跟着我小师姑干活，她肯定不会为了干活儿的事儿说你呀！哎呀，没事没事，不就是个恋爱吗，谈不成就分手，以你这条件，还愁找不到个更好的，伤啥心啊！走走走，我请你吃饭，食堂走起！”
　　白鑫拿饭票换了四份盒饭，递给宋奇一盒：“哎，陈兄弟嫌天儿热，还让我给他带回去，你说他这懒的，还能救么！”
　　“郭工不来吗？”还有一份盒饭，定然是带给郭云裳的。
　　“小师姑说工控机上做画面那个软件版本太低了，打不开她的画面，她要重装软件，这样咱下午就能开工了。”
　　宋奇对此一窍不通，以她用office的经验问：“不兼容吗？”
　　白鑫叹了口气：“高版本向下兼容，低版本打不开高版本。”
　　仪表班组的架势是中午吃火锅，吃火锅需要时间，宋奇料想班组的宴会还没有结束，王凝和仪表班的几个女师傅都交好，宋奇回去是自讨没趣，她是个怂人，没有和那群人对峙的勇气，只能避战，饭后和白鑫各拎一份盒饭，白鑫给陈澄送，她去给郭云裳送。
　　她去的时候郭云裳坐在操作台前看手机，头也不抬地说：“这玩意儿差太多插件，10.1根本装不上，我都要艹了！”她说着抓了抓头发，看起来很毛躁的样子。
　　宋奇把饭送到她跟前：“先吃饭吧。”
　　郭云裳闻声抬头，哟了一声：“怎么是你啊小姐姐！”她拆着盒饭：“小白呢，怎么劳您大驾送饭？”
　　宋奇迟疑了一下说：“我路过。”
　　郭云裳往她还有哭过的残痕的眼睛上扫了一眼，便哦了一声，一边扒拉饭一边捣鼓笔记本去了。
　　她的投入正好给宋奇一点空间，她退到一个远离郭云裳的角落坐下，安全一隅，可以让她放心地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
　　直到操作室里脚步声纷踏，她才回过神来，张飞成、梅剑山、李泽、陈澄，甚至还有大厂长张海江，设备厂长李勤民，站了一圈围着郭云裳指手画脚，宋奇不知他们在干什么，但看那个阵势，她就觉得头疼。
　　白鑫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着宋奇扮了个鬼脸。
　　宋奇过去的时候，听李勤民说：“郭工你那个计划我中午看了，我看你写的，热试车得一个月以后。”
　　张海江还没空去看这玩意儿，他沉吟着：“要一个月？”
　　李勤民抱着胳膊点头：“郭工预计的，保守要一个月，就这一个月，那工作量看起来还很饱满，哈哈！”
　　宋奇看不见被围在中间的郭云裳，只听她笑说：“李总说地没错，这设备我报一个月是理想状态，领导们都经验丰富，一看就能明白，我真不敢缩短工期，再缩那是吹牛了。”
　　张海江是新来的大厂长，他是材料口上来的人，对设备总是一知半解，虽则新项目上他都溜了一圈，毕竟时间有限，关注点不同，他不可能样样精通，倒问李勤民:“怎么到调试了还有很多活儿？我来之前听说VAR这边干得不错，半个月就能调好！”
　　李勤民看了一眼梅剑山，笑了笑说：“现场情况复杂。”
　　他身在这个位置，和现任厂长还不熟，上一任厂长的坏处不能讲，梅剑山这种角色的坏处犯不上讲，也是个有苦难说的苦主。
　　梅剑山还没仔细看过郭云裳的进度表，他见张海江的脸色，知道领导是嫌这个周期长，立刻说：“咱们又不是没装过设备，前年上的焙烧炉，人调试就俩礼拜，这边要一个月，郭工太谨慎了吧！”
　　郭云裳沉吟着道：“梅哥，焙烧炉是大气炉，VAR要在真空环境，两个从头到脚都不一样的。”
　　“人家焙烧炉当时还有传动呢！调传动更不容易！这炉子我问过刘工，都是成熟工艺，俩礼拜调好不是问题，人聚光也做炉子，调试周期也是十五天左右嘛。”他话是对郭云裳说，眼神还是往张海江脸上瞟，以期得到肯定。
　　郭云裳叹了口气：“就算我夜以继日调好电气的动作，真空抽不动也没用，真空设备得有资质有经验的人来做，咱们自己人可是第一次经手。”
　　“可那时候刘工在，他是总指挥，我们干过的他都肯定了我们才进行下一步的嘛，刘工是众源自己的人，这还信不过吗？”
　　郭云裳道：“刘工是设备安装的现场负责没错，就好比李总是全厂设备的总负责，但焙烧炉坏了总不会找李厂长亲自去修，张总兼着全厂的技术负责，梅哥您是生产上待过的人，那技术票下错了您还能直接找张总去理论吗？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勤民看这火候差不多了，便笑着打哈哈：“焙烧炉我还真去维修过。咱不说别的，每个现场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郭工你争取按你的理想工期完成调试，怎么样？”
　　郭云裳只能应道：“好。”
　　张海江也道：“需要我们配合的，小张，张飞成张工是这几台新设备的总负责，你找他……”他顿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梅剑山：“小梅，你主要负责VAR这边，配合好郭工。”
　　梅剑山略弯了腰点着头应承：“是，是，厂长！人我都给郭工配备齐了，机械电气工艺，各有一个人配合郭工。”
　　一瞬间的安静之后，张海江说：“行，那咱走吧，别打扰人郭工调试。”
　　人群呼啦啦的散去，才看见被围困的郭云裳，客气地笑着送众人。
　　人一走，白鑫环顾一圈，就剩下宋奇和陈澄，他关上了门就吐槽：“小师姑，你知道为啥突然来了这么一拨人吗？”
　　郭云裳敷衍地问：“嗯？”她脸上没了客气的笑，皱着眉头，冷峻，严肃，疲倦。
　　“梅工叫来的！这几个项目前后脚开工，就咱们先开始调试，我说过他好大喜功吧，这就是他想出头专门叫领导来看的！结果来之前也不做做准备工作，你看他那反应，肯定没看进度计划！”他少年老成地摇了摇头。
　　郭云裳不知把这话听进去多少，但面上一点都不显，也对这些事不置一词，只吩咐说：“万用表拿上，去送电。”
　　宋奇不太喜欢背后说人长短，她发现郭云裳在这一点上挺对她的胃口。
　　郭云裳指挥白鑫把各个柜子都量了一遍，大手一挥指挥白鑫去送电。
　　白鑫也是个行业新手，觑着郭云裳：“小师姑，不会放一炮吧？”
　　他这么一说，宋奇这个外行心里也害怕。
　　郭云裳默然一秒便说：“那我来吧，都站远点。”
　　配电柜高度两米二，郭云裳站在柜子底板的楞上，还得略微踮着脚才能够上最高处的主空开，宋奇觉着她这个动作有点像语文课本里邱少云炸碉堡的插图，她紧张地看着郭云裳鼓足了劲儿推上了开关。
　　安然无恙。
　　郭云裳扶着柜门蹦到了地上。
　　白鑫不忘拍马屁：“小师姑真厉害。”
　　郭云裳苦笑：“送电要都不顺利，我就回去烧香拜佛了！”她换了严肃的口吻又道：“知道怕就对了，干这行就怕无知者无畏！刚让你量了哪些你还记着不，写下来给你宋姐一份，新柜子上电之前都先量一遍的。”
　　白鑫看了一眼宋奇，笑着答应：“yes madam。”
　　宋奇是个外行，对这流程不懂，她的眼神实在茫然，郭云裳又专门给她解释似的道：“合闸之前要量各级电压间的绝缘，量对地的绝缘，合空开的时候侧着身，原则上要从上到下，一级一级去合，断电的时候则相反，讲清楚了吗？”说着还看宋奇。
　　出于可怜的自尊和时间问题，宋奇不懂装懂的点了点头，郭云裳才结束说教，把万用表递给白鑫：“电机会量吗？”
　　“这个会！”
　　“都去量一遍，阻值和绝缘都记下来。”
　　白鑫领命，不忘拽着陈澄给他帮忙，配电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郭云裳看着她：“小姐姐，现在需要你帮我忙了！”
　　宋奇心里一紧，她怕自己什么都不会拖人后腿，但身在其位，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等待郭云裳分配任务。
　　郭云裳抹了抹额头的汗说：“不急。”她从兜里摸出手机，笑：“小姐姐，先加个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