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沐浴在阳光中》一一下

53、肥遗

　　同样躲在黑夜里，悄悄赶路的还有肥遗。他穿行在街头巷尾，方向很明确，经过人类时，避人耳目的动作也很娴熟了。这是不久前的他，内心装满恐惧的，苍离境中弱小可怜的肥遗所无法想象的。

　　今夜的安全屋，守卫很松懈，连蛊雕都外出去找他的伴侣天狐了。在他留下了很多线索下，守山人忙于追踪玉宁的踪迹，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存在。

　　他很寂寞，很想要尽快和他的伴侣团聚。

　　肥遗加快了步伐，推开了小巷尽头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侧身钻了进去。下一瞬，这条黑魆魆的巷子又恢复了寂寥，除了冷夜的秋风轻轻吹动把地上的落叶拂向角落，再没有其他声响。而门的另一侧，灯火通明，肥遗走入了属于他的领地内。

　　在他杀了猎人们恐惧的雷神，他就拥有了这里。

　　肥遗没有理睬周围的下属，径直走向了最远处的一个房间内。拍卖会中的牢笼，以及牢笼中的天狐玉宁倏然涌入他的眼中。

　　不过，他们再不是曾经的他们。他的伴侣不会被当作诱饵，也不需要忍受断尾之痛；而他，不必再苦苦哀求，在肮脏的笼子里痛哭流涕。终于，他终于可以完全拥有天狐玉宁，可以掌控自己的孩子要不要出世了。

　　肥遗很快乐，他着迷地望着笼中的玉宁，从未如此快乐过。

　　“宁宁，我想你了。”

　　肥遗打开了牢笼，大步走向玉宁，把头埋在玉宁的膝上。尽管玉宁手腕上的禁制双环很冷硬，让他不太舒适，但是只要想起它的主人是自己最爱的宇宁，肥遗就再没有不满了。

　　玉宁面色憔悴，眼中全是历经沧桑后的绝望。她疲倦不堪，生了厌世的念头，只盼着化作一缕青烟，逃离种种束缚。从此无恨无爱，终了无尽的永生。

　　禁制双环抽去了玉宁的灵力，此刻的她，比起人类还要无害。她无力地抬起了手，轻柔地抚摸着伴侣的头发。

　　“为什么呀？”

　　随着她的出声，膝上传来了一阵湿意，肥遗哽咽着抱着她，低低地哭了起来。

　　玉宁的手没有停下，依旧和从前一样，以最柔软的掌心抚慰着伴侣，声音温和地安慰着。

　　“别哭了……”哭，又有什么用呢……

　　肥遗紧紧抓住玉宁的双手，如果忽略那一对由他亲手戴上的禁制双环，玉宁也许还会认为自己是伴侣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而不是猎物。

　　“宁宁，我是被逼的。我不想伤害你的，都是他们，都是他们逼我的……我是苍离境最弱小的神兽，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想要救我。我想活下来，只有听话。听猎人的话，才可以活下来。宁宁，我只是活下来而已。”

　　玉宁泪眼朦胧，她无法对肥遗怒目而视，只能努力地维持着微笑，笑着说道：“难道雷神、守山人，还有秋连……我们在所有苍离境里面的同伴。为了你想要活着，他们就理应全部赴死吗？”

　　在灯光下，牢笼斑驳的光影映照在肥遗的面上，无暇的肌肤失去了应有的光泽，连他伪装出来的稚气也全都消失了。肥遗望向玉宁的双眼，暗潮汹涌，再也没有昔日的天真。

　　“为什么不可以？”肥遗的嗓音多了一丝冷厉。

　　玉宁失去了笑容，看着肥遗的眼神，如同面对一位真正的猎人。

　　肥遗不在乎，比起乞求怜悯，他学会了一套更有效的方式——只要足够强大，不论是尊严还是其他，他都可以得到。

　　肥遗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觑着他的最爱，咄咄逼人地问道。

　　“怎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我去死？只因为我弱小无用，太过卑微了，所以不值得为了我做出任何牺牲？甚至我被猎人抓住，也没有必要全力营救，因为我的存在，只会夺走天狐玉宁的通天术，再没有用处了。”

　　玉宁摇了摇头，她没想过肥遗的心结在这里。她无法解释，解释也无用。轻飘飘地说一句，苍离境内的神兽都是同样重要，造成这个局面的是守山人和猎人的力量悬殊。不是他们不想救，而是，在一个神兽和全部神兽之间，必然的抉择。但是，这也是肥遗所厌恨的。

　　无解，已经是无解的了。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辜负四灵的命令，没有照顾好你们。”玉宁悲恸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不应该贪恋温情，以为自己可以兼顾责任。结果，却什么也做不好，一败涂地。

　　肥遗拉着玉宁的双手，委屈地望着她，声音软软绵绵的，透着无害。

　　“宁宁，这不怪你，也不怪我。我们都是无辜的。”

　　“他们呢？雷神和陵鱼，他们难道不无辜吗？”

　　在雷神以全部灵力留下的幻境中，她看不清亲手挖出雷神心脏的那张脸，却可以感受到嗜杀的念头。肥遗以最残忍的手段，杀了雷神，甚至不肯让他爬回陵鱼的身边。

　　“够了！”

　　随着肥遗的怒气涌起，他无法控制地攥着天狐，直到不知何时伸出的利爪下血肉模糊的细腕。他无数次拉过玉宁的双手，连最亲密的时候，从没有露出过的利爪，第一次抓伤了自己的伴侣。

　　不过，肥遗完全没有留意到爪上的热血，他还被汹涌的怒海淹没着。

　　“怎么无辜了？他们要走了你我的第一个孩子，你都不记得了吗？”

　　玉宁低着头，无声哭着。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痛苦更多的来自什么，是肥遗的怨恨、雷神的惨死，还是他们的孩子们……

　　但是，她无法面对肥遗的指责，也无法面对猎人伴侣。

　　肥遗的注意力被莫名出现的利爪上的血迹抓住了，他面露惊慌地收起爪子，无措地望着默默哭泣的伴侣。玉宁愈发单薄的身体，让他不由感到一丝痛心。

　　“宁宁，宁宁……”肥遗哭着跪坐在玉宁脚边，无助地说道，“我只有你了，宁宁。你能不能只关心我，只心疼我呢……”

　　玉宁除了摇头，再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宁宁，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有多害怕……你就心疼心疼我吧……”

　　肥遗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可怜无助的样子，和从前别无一样。然后，玉宁却一直可以闻到，他褪去了隐藏之后，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不止是雷神……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肥遗。”

　　秋连出现的一刻，外面顿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肥遗紧紧捏着玉宁的手，惊恐万状地觑着秋连，畏畏缩缩地开口道。

　　“秋连……你……醒了？”

　　“回来吧。”秋连皱着眉头，他也闻到了肥遗身上的杀戮，但他还是试图想要挽回。

　　“秋连……”

　　肥遗余光瞥了一眼外头，林云阳带来了足够的人手，他的手下被压制着，反抗不了多久了。肥遗边哭边说。

　　“秋连，我……我不想伤害你的……全是陆昇，全是他逼我的……我也劝过你了，可是你就是不听我的。好在，你醒了。除了宁宁，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了……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秋连望着双眼无神的玉宁，肥遗悄悄伸出的利爪上，还有天狐的血液。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放开玉宁。”

　　“秋连，你也想拆散我和宁宁吗？”肥遗可怜兮兮地瞅着秋连，不敢置信道。

　　“我们一起回苍离境。”

　　“回去？回去以后，他们要怎样对我？”肥遗惧怕地看了一眼林云阳。

　　秋连悲伤地看着肥遗，“你付出代价，所有的过错都可以弥补。”

　　肥遗眼底闪过一丝狰狞，面上却还是无助的样子，他哭哭啼啼地说道：“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啊……我也不愿意的，都怪守山人，是他们不讲信用，任由猎人抓走了我。甚至连营救的想法都没有，就彻底丢弃了我。”

　　秋连安静地听着，他也想被肥遗说服，然而鼻尖的血气却一直在提醒他。

　　秋连的沉默，让肥遗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他更加卖力地说道：“秋连，你和我也一样呀，他们也抛弃了你。因为你和我一样，对守山人没有用处，就被抛弃了。你以为你是怎么回来的？不是守山人，他们早就放弃了你。是许熹夕，是许熹夕用自己的寿命换回你的。”

　　玉宁倏地看向秋连，她所有的痛苦都被放在了一旁，眼中全是悲悯地望着和人类相爱的百幻蝶。包括其他的守山人，林云阳，以及蛊雕。他们全都下意识把目光落在秋连身上。

　　秋连眼中有沉重的痛意，却比他们意料的，更加冷静。

　　“你回来吧，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回去？回去送死吗？你真的认为猎人会放过我们？和我们和谈吗？”肥遗无法理解地瞪大了眼睛，越发无法控制心中的怒火，“你难道不生气？不应该和我站在一起吗？”

　　“肥遗，你看看眼前的守山人。他们只是普通人，比你还要脆弱的人类。他们真的尽力了。”

　　“啊，你还真是不一样了。”肥遗冷笑出声，还挂着泪水的圆眼里全是嘲讽，“是啊，你不止有追星，还有四灵的心血护体……你是深受偏爱的百幻蝶。如果，如果我也有心血护体，我就不会这样了，都是你们，一切都怪你们！我恨你们！”

　　“你少废话了，给我过来吧！”

　　蛊雕忍不了，率先发动了攻势，数根冷针直直冲向肥遗。眼看着肥遗就要被占满毒液的冷针刺中，玉宁扑倒了肥遗，替他挡住了冷针。

　　“宁宁？宁宁！”肥遗抱着玉宁，惊惶失色。

　　蛊雕和秋连都被玉宁的举动震住了，在肥遗悲戚的痛哭声中，守山人和猎人也都停止了打斗。

　　“吃不得，你回来吧……”

　　玉宁伸出手，抚摸着肥遗的眼角，替他拭去眼泪。肥遗闭上了眼睛，紧紧抱住玉宁，他嗅着熟悉的味道，内心一片柔软。

　　很久很久以后，他在玉宁的耳畔，低低说道：“宁宁，你最疼我了……”

　　玉宁表情一变，浑身僵硬地看着前方。肥遗收紧双臂，语气坚定。

　　“可是，我想活得更好。”

　　肥遗说完，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推开了玉宁。一个转身，按下墙边的机关，错身躲入暗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