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沐浴在阳光中》一一下

20、欲望

　　许熹夕站在夜半的门前，有些发懵。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跑到这里来了，难不成是活腻了？看见乔馨的那一刻，她还在自我怀疑着。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却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推着她走向了吧台。

　　许熹夕故作自若地和酒保打了一个招呼，点了一杯酒。酒保还挺记仇的，他面露为难地看向乔馨，似乎一等乔馨发号施令，立刻就要动手赶客。

　　什么是鬼见愁，看看这空落落的吧台，足以完美诠释。许熹夕心生退意，毕竟在大庭广众下，被赶出门，是很让人尴尬的。

　　“看我做什么，收钱啊。”乔馨没好气地瞪了酒保一眼，继续喝自己杯里的酒。从头至尾，连余光也没有给许熹夕，却默许了许熹夕进入她的领地。

　　许熹夕暗暗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在乔馨身边坐下。她本就烦闷，这会儿碰了酒，一时没能收得住。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喝得六七分的醉意了。

　　好想，好想回家……

　　“好想……”许熹夕在酒精作祟下，焦虑得咬着杯口。

　　今晚，乔馨很寂寞，偏偏却没有人敢靠近她。即使她讨厌这个人类，可是许熹夕却莫名减轻了她的孤独感。乔馨还不想，这么快又只剩自己。

　　“你饿了？”乔馨语气不太自然地问道。

　　许熹夕讶异地看向乔馨，随后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句，“有点。”

　　“要吃什么，我请你。”乔馨的大眼睛转了转，又补充道：“咬杯子，也太难看了。”

　　“就知道你不会说人话。”许熹夕默默地放下杯子。

　　乔馨轻皱眉头，“不要对我存有非分的要求。”

　　知道了乔馨的身份之后，听这类话，就无法单纯地当作玩笑。眼前的这位妖精小姐，还真是满满的优越感，认真地在表态。

　　“要不要这么直接……”许熹夕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什么意思？”乔馨眯眼。

　　“就是觉得你很，直率。”

　　许熹夕似是无心地拨动着面前的酒单，一下一下地，窸窣的声响，令乔馨有些心烦。

　　“直率不好吗？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人类一肚子的弯弯绕绕，脸上在笑，背后却使坏，永远都在心口不一。”

　　乔馨仿佛想起了什么，喝光了杯里的酒，依旧心情不佳，连带着看向许熹夕的眼光都透着些许冷意。

　　许熹夕在这一席话中听出了一丝深意，尽管如此，她还是逼迫自己继续，以淡然的假面具，面对眼前的妖族猎人。

　　“直率是好的呀，但前提是，人们透过这个直率的行为所看到的信息是正向的。没有值得仰望的，也可以平庸无奇。可一旦是负面的形象，借由直率作自我修饰，表现出自我感觉良好的错觉，则必然是会让人对这样的肆无忌惮产生厌恶感的。”

　　许熹夕说罢，客气又疏离地笑了笑。下一秒，她转动着高脚椅，双肘撑着吧台，欣赏了一会儿的吉他弹唱，侧头望向乔馨，继续说道：“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痛恨表面光鲜亮丽，却在暗地里作恶的牛鬼蛇神。”

　　“哦？你认识哪些牛鬼蛇神？”乔馨一脸兴味地盯着面前之人。

　　“什么？”许熹夕歪着头，面露茫然地看着乔馨的眼睛。

　　“你都知道哪些作恶的牛鬼蛇神。”乔馨不准备放过任何可以取乐的机会，追问道。

　　“啊……”许熹夕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润润喉，便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有一朋友，算是一个吧。以模范丈夫标榜自己，却在老婆孕期内出轨。”

　　乔馨轻嗤一声，“无趣。”

　　“是挺无趣的。”许熹夕长吁短叹道。

　　“你很在意这件事？”乔馨被勾起了一丝兴趣。

　　许熹夕表情不太自然，似乎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低头喝着酒，没有说话。

　　乔馨眯了眯眼睛，点了六杯酒，一字排开，放在许熹夕面前。

　　“喝吧。”

　　“你这是想灌醉我？”许熹夕苦笑地摇了摇头。

　　“是啊，喝完。”

　　“我挺在意的。”许熹夕分出三杯酒，动作轻缓地移动着酒杯，惆怅地说道：“我和我的前男友、还有他们，都是大学同学。我们都走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他们结婚了，我们却分手了。结果……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幸运，早早解脱，没有落得一地鸡毛的地步。”

　　乔馨端起酒杯，眼睛却没有从许熹夕的脸上移开。

　　“你还爱他？”

　　“不爱了。”许熹夕重重地叹息道。

　　“不爱，为什么要哭？”

　　“我哭了吗？”

　　许熹夕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面无表情地望着乔馨的眼睛，企图在她的眼里找到并不狼狈的自己。然而指尖的潮湿感，仍然在一点一点地扩大它的影响力，许熹夕浑身不适，久违的眩晕感向她袭来。

　　“你了解过这样的感觉吗？明明拼尽了全力，还是一无所得。只要想起这段经历，就有一种从心底涌出的疲惫感，绝望和无力都成了生理反应。眼泪，是因为恐惧吧？恐惧那段时光。”

　　乔馨眸光暗淡地注视着许熹夕，久久，应了一声，“我了解。”

　　许熹夕突然捂着眼睛，指缝间温温热热的。突然，她如沐春风般笑了起来。

　　“你认为爱情是什么？”在妖族漫长的生命里，爱情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也是守护吗？

　　“爱情，是一个不能持久的奢侈品。”

　　“说得对。”许熹夕好像找到了亲人，她愉快地说道，“爱不持久，是经不起考验的。那些传说中的神仙爱情，矢志不渝的守护……反正我没有亲眼看过，我是不相信的。我绝不可能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

　　乔馨看了许熹夕半晌，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许熹夕愣了一下，垂眸看着酒杯，下一秒又扬起了笑容， “喝酒吧。”

　　“我一直在喝啊。”

　　“我们干一杯。”

　　“太傻了。”

　　“你这样很破坏气氛。”

　　“我又不和你谈恋爱，要什么气氛。”

　　“你还真是，直率。”

　　“你再这样，我就要认定你是在拐弯抹角骂我了。”

　　“想太多了，朋友！”

　　“朋友？”

　　乔馨的声音突然一冷，把许熹夕的醉意散退了不少。她望着乔馨精致的面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出现在眼前的，还是那么无暇的容貌。怎么也，看不穿这副好看的脸孔下，堆砌了多少生命。

　　“人啊，真是一个肤浅的生物，怎么也舍不得一双眼睛构造出来的假象。”许熹夕捂住双眼，却还是没能把这张绝美的面容抹去。

　　“真真假假，好好坏坏……只有拥有的人，才有资格赋予它定义。”

　　许熹夕摇了摇酒杯，没有反驳。

　　乔馨的眼睛一寸一寸审视着许熹夕，很久之后，开口道：“你今晚来这里，想要什么？”

　　许熹夕皱起了眉头，她想要什么？她仰头喝完杯中的酒，身体轻飘飘的，神志却突然清明了。她轻轻笑了几声，凑近了乔馨说道：“我说了，你就会给我吗？”

　　“我更习惯，交易。”

　　“那么，你又想要什么。”

　　她们久久望着彼此，试探着彼此的底线。乔馨突然轻笑着，以诱惑的口吻说道。

　　“今晚，我心情不错，可以破例，满足你一个愿望。”

　　许熹夕心存疑虑，因乔馨的让步而犹豫不决。

　　“不要害怕，你只要慎重考虑，选你要的。”乔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许熹夕，抱持着从未有过的耐心，等待着。

　　有一个微弱的念头在许熹夕心中一闪而过，尽管如此，她还是捕捉到了这个突兀的冲动。也许是酒精作祟，也许，也许是今晚的她太过感性了……

　　许熹夕直视乔馨，声音微颤地问道：“我想知道可以容颜不老的正确食物，是什么？”

　　乔馨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所谓的兴致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口中的酒仿佛已失去魔力，让她只感到索然无味。

　　“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我再重申一次，我不是不感兴趣，我只是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许熹夕好似没有发现乔馨眼里的扫兴，认真地摆弄着面前的酒杯。

　　“哦，想到了，就要得到？”乔馨挑着眉，姿态颇为清高。

　　许熹夕不认同地抬起头，觑着对方，冷冷笑道：“这不就是所有生物的共性吗？目之所及之处，皆有欲望而生。况且，正确的食物是你的一个诱饵。我想要，所以咬饵上钩。这是一个由你推动而生的事情呀，为什么，现在，你要讥讽我呢？”

　　“欲望？”乔馨思考了片刻，以惊奇地口吻说道：“你这样理直气壮地声称欲望的人类，倒是很合我们的口味。”

　　“想要得到一件东西，如果我有能力拥有，又有什么好畏畏缩缩、不敢声张的。我要掌控我的生活，掌控我的一切。你启发了我，让我明白了，在一切心满意足之前，衰老是个绊脚石。”许熹夕说罢，以迷醉的目光注视着乔馨。

　　乔馨勾起嘴角，拍了拍手，鼓励道：“很好，你眼中的欲望，配得上最好的食物了。”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了吗？”许熹夕垂眸咬了咬唇，轻声问道。

　　乔馨优雅地晃了晃酒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正确的食物，你可以认为它是一种罕见的野味，吃了，可以达到神奇的效果，好看的皮囊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作用罢了。”

　　“我要怎样才能得到它？”许熹夕大口喝了一口酒，仰着头，尽数展现眼中的欲望。

　　“野味，当然是要向猎人购买了。”

　　“在哪里可以找到猎人？”许熹夕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这就是一个秘密了，你想知道吗？”

　　“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要怎样才能买到这种食材。”许熹夕撇了撇嘴，语气里透着难耐。

　　“内部转卖，或者是去拍卖会竞买。”

　　“比起跟你买，参加拍卖会，价格会更低吗？”许熹夕似乎已稍稍冷静了下来，她斟酌片刻，提问道。

　　“自然。”

　　许熹夕心跳加速，她双手握拳交握着，把指尖藏在掌心，悄悄地摩挲着指甲，在心中一遍遍描绘着灵蝶的轮廓。

　　“你可以带我去拍卖会吗？”

　　这时，乔馨的声音冷了下来，她以胜券在握的姿态，注视着面前的猎物。

　　“你忘了吗？我只答应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刚刚，满足了你的好奇心，而进入拍卖会已经是另一个愿望了。”

　　许熹夕带着懊恼的情绪，语气生硬地问道：“你要什么？”

　　乔馨笑出声了，她指着许熹夕，笑声随性自在，因许熹夕而生的许多的不快，在这一刻全都一扫而空。

　　“我要……”乔馨得意地看着面前的人类，一字一顿道：“我要秋连。”

　　“秋连？”许熹夕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把他给我，我就带你去拍卖会，让你永远摆脱衰老，容颜永驻。”乔馨轻抚着许熹夕的脸颊，红唇轻启。

　　下一秒，许熹夕拍落了乔馨的手。

　　“你知道什么是永远吗？你认为我会相信这种话吗？”

　　“不相信，却来找我？”

　　“你可以当我是喝多了，神志不清，随便你怎么想吧。”许熹夕踉跄地站起身来，指着乔馨说道，“什么食物的，怎么可能比得上他。”

　　乔馨面色难明地开口道：“容颜永驻，不是谎言。”

　　“那也不要！年轻漂亮，还不是给我们家秋连看的，没有他了，我打这些歪门邪道的主意做什么？”

　　许熹夕用力挥着手，作势就要走，乔馨叫住了她。

　　“等等。”

　　“干嘛，秋连是我的，你别做梦了。”许熹夕以充满醉意的声音咬牙说道。

　　乔馨心头的火又熊熊燃起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拍卖会，我可以免费带你去，只此一回。”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了。”许熹夕酒力不胜地靠在吧台，眯着眼睛，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乔馨的动机。

　　“少废话，只说去不去。”乔馨耐心全无，情绪暴躁地瞪着对方。

　　“去！免费的，不去白不去。”许熹夕摇了摇头，弯腰掐了一下乔馨的脸颊，以作报复。

　　虽说她脚步虚浮无力，却丝毫不影响她逃命。在乔馨反应过来之时，许熹夕已顺利脱身，全须全尾地走出了夜半的大门。

　　“这个女人！”

　　乔馨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脸颊上的紧绷感，让她久久无法释然。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翟风无声走到了乔馨身后。

　　乔馨没有回头，她直视着前方，轻声开口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