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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拾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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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那是中秋光景,秋高气爽,府里的桂花树一夜之间开了个满枝头,鼻息之间都是这桂花的香。
小姐住的院子在数年前有几棵硕大的桂花树据说是种了数百年,枝干都有一人那么粗,再养几年都能养出树精来。
只是凤宝宝受不住这浓烈的花香,花香虽然怡人,只是也会害人。
院子里的桂花树也不知道是被砍掉了还是移走了,以后这里就种不了香味太浓烈的花草。
倒是别的地方的香气飘过墙头,进了院子里才能闻到一些。
院子外面的空地上有几棵高大的桂花树,今年又是盛年,花开的茂盛,香味浓的像化不开的雾。
油绿色的叶子间是金黄的碎花,那么些小碎花多了就能把树枝压的弯曲,就连那风小心翼翼的从树叶缝隙间过去,都会带下一片桂花雨。
地上洒了一地的金黄,府里的几个丫鬟奉命来这里摘桂花,等着做中秋夜宴上的甜点。
一个个年轻的丫鬟身上是活泼的颜色,三个人兜着一块大白布,在树下做一个网,一个小巧的丫鬟拿着一根竹竿仰头打着桂花树枝。
金黄的桂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像下了一场雨,丫鬟身上都被着雨淋到,熏染了这种香味。
丫鬟的笑声也跟着花香进了院子里。
屋檐下摆了一张凉席,竹制的凉席上躺着个小小的人,秋日的下午不冷也不热,好好的睡了一个午觉,继而就被这阵笑声吵醒了。
“不离?”醒来凤宝宝就想找人,人不在身边,叫了几声都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凤宝宝张开眼睛,眼里是垂在石阶上的裙摆,裙摆是一层层的颜色叠加在一起,五颜六色,喧闹非凡,正是好久没有来的涟漪,涟漪坐在石阶前正背对着凤宝宝,听见她翻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过来。
凤宝宝坐起身,问干娘:“干娘,不离呢?”
涟漪起身,拍了下裙摆,慢悠悠的走到凤宝宝的躺椅边,坐下来,对她说:“想干娘了么?”
“想。”凤宝宝斜着头,天真的说。
涟漪前段日子出去,一走就是数十日。
“多想?”涟漪问。
凤宝宝拉着干娘的手,说:“没干娘做的菜,宝宝都不想吃饭了。”
“小祖宗就知道吃。”涟漪笑,一半脸庞灿烂如花,而另外一半被过长的头发遮住。
听干娘这样说,凤宝宝嘴巴一抿,脸颊鼓起。
“几日不见不离这个丫头,她倒是长了个了,倒是你却还是这样,要你永远长不大那可怎么办?”涟漪摸着她的脸颊,笑着说。
凤宝宝不以为意,青嫩的嗓子喊道:“还继续让干娘宠着呗。”
涟漪吃吃笑,将凤宝宝抱至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说:“宝宝,干娘想你永远不长大。”
凤宝宝在涟漪的腿上坐着,如若不是那双明亮的眼睛眨着,仿佛一尊精致的瓷器娃娃。
“可是呢,干娘总有一天会老去,而你也会长大。”涟漪的声音像沾了水的长袖,即使用力挥动,却不能翩然飘动。
她的心底有着沉甸甸的情绪,她望向远处,眼神复杂。
凤宝宝年少不懂她的情绪从何而来,不过这样也有她的幸福。
“知道干娘这几日去做什么了么?”涟漪低头问凤宝宝,凤宝宝把玩着她衣服上的玉珠子,闻言问:“干娘做什么去了?”
“干娘是回家了一趟。”
“回家?”
“嗯,干娘的家。去见了故人。”
“哦。”凤宝宝似乎对此不感兴趣,回话也是意兴阑珊。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眼泪,对涟漪说:“干娘,不离呢?”
涟漪说:“她是个活人,干娘能吃了她不成?没了还问干娘来讨。”语气颇酸,有几分醋意。
“干娘不说那我自己去找。”凤宝宝跳下涟漪的膝头,弯腰捡着地上的小绣花鞋,想把脚穿进去。
可惜她从来没有给自己穿过鞋子,忙活了半天,就是穿不进去。
是不离上来,将她的穿着绸袜的脚放进去,穿好了。
不离身上有一股桂花香,香味很淡,带着湿气,她的头发湿润,随意散落在肩膀上,发丝因为吸饱了水而显得明亮。
长发散在胸前,胸前的衣裳湿了几处,少女的特征能看出几分。
涟漪坐在躺椅边上,对不离说:“这就是你的规矩?”
“是奴婢的错。”不离答道。
不离跪在面前,涟漪眯起眼睛审视着她,人说女大十八变,而今这不离长的速度超乎她想象。回来那时候在门口瞥见过她一眼,数十日不见,仿佛是见到了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
孩子气的稚气在慢慢褪去,寄人篱下的生疏感也随着时间而消磨。若要去拿一样东西比喻不离,那就是莲子。拿刀子隔开了莲子外头坚硬的壳,里头的嫩芽便迫不及待的萌发,投在水里养上几天,就能长出叶子了,说不定过几日,池子里就已经长满了莲花。
她养的好,而凤宝宝却不见多大变化,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和心性。
说不上是福气还是厄运,只希望是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去。涟漪心头百转千回的心思不知道盘桓了多久。
凤宝宝见不离才赶来,有些不高兴,问她是去哪里里。
不离解释道:“去帮后院的姐妹打桂花,沾了一身花粉,怕小姐不习惯,先去净身,耽误了一些时间。”
“桂花?”凤宝宝俯身靠近不离,鼻子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香香的桂花香味好像沁入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理,好像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是为了中秋节做准备。”不离说。
说到中秋节,就离不开吃。
通常府里不会办宴席,连过年都是一家子人做成一圈简单的吃一下,以前说是一家人,也就凤宝宝和凤之两人,冷冷清清。
但是每年的中秋节却肯定会在府内摆上露天宴席,一连好几十桌,家中下人都能入座,搭起戏台,叫来唱戏的,好几个戏班来自天南地北,有捏着嗓子唱那公子小姐花前月下的,也有摆着架子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戏会演上好几日,每日都不重复。
这是府里的惯例。自凤宝宝懂事起就记得。
“对哦,中秋节又要到了。”凤宝宝恍然大悟,她回头去看找干娘却只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涟漪悄无声息的就走了。
连说都不肯说声。
涟漪走后,凤宝宝坐上躺椅,不离剥了一瓣金黄的橘子,将里头的橘瓣拿出,放在小盘子上,灵巧的手指将橘瓣上头的白絮摘的干干净净,才塞进凤宝宝嘴巴里。
凤宝宝将递上来的橘瓣吃进嘴巴里,眉毛立刻拧成一团,脸跟着皱起。
不离急忙说:“是酸的么?”
凤宝宝不说话,只是皱着脸蛋,不离吃了另外一瓣,却是甜的。
凤宝宝突然大笑起来,伸出舌头,嘴巴里的橘瓣还没咬开,怎么能品尝出酸甜,她说:“今年的橘子有桂花香。不离,你吃出来了么?”
不离摇头。
凤宝宝将脑袋挪到不离的腿上,说:“我说有就有。”
不离身上有着适宜的香味,进了鼻子里,也不会刺激得难受。闻着她的味道就知道外头的花开成什么样子了。
屋子前的池子里已经没了荷花,荷叶在惨败前就被拔除干净,引了外头的活水过来,把小池子里的浊水洗净。池子底下铺了白色鹅卵石,养的肥硕的锦鲤潜在池底,一动不动。
偶尔虫子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层涟漪,鱼也不动声色。
池边一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盘子,抓了一把鱼食,往水里头扔。
锦鲤这才慢悠悠的移动身体,吞了几口,又潜回水下。
凤府里头的鱼都显得那么懒洋洋的。
水面上飘来金色的小碎花,香味也跟着传来,鱼觉得好奇,浮到水面上,张开嘴巴吃了一朵,发现不对它的胃口,又吐了出来。
花是从上游过来的,上面那处在晒刚刚自枝头采下来的新鲜桂花,新的桂花味道也格外浓烈。
池边的女子慢条斯理的把鱼食往水里扔,鱼都吃饱了,没有人会去抢,只是她手里的动作还是没有停。
她不是为了喂饱这些鱼,只是想给与。
三四个丫头捧着东西从假山那边的小桥走过,假山把池子和桥隔开,谁也看不到谁。
但是这边能听到那端的声音。
有个丫头像黄莺一样清脆,她道:“听说了么?老爷都没进过几位夫人的门。”
另外一个年纪小小的丫头忙说:“是真的,我听照顾二夫人的姐姐说起,都不见老爷过去,”
“没准是到三夫人房里去了。”有人不屑的说。
忙有人笑道:“桃红那里?压根没去过,连门都没有进过。”
“说来也奇怪哦,老爷娶了三个夫人,却连房门都没有进过。”
“怕是……”
“轻点,你小小年纪倒是口无遮拦是不是?”其中年纪较大的丫头掩着她的嘴巴,低声警告她。
几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远去,池边的人将手中的鱼食都倒进水里,清澈的水顷刻浑浊起来。
她也不在意,拍拍手,敛了裙裾,往自己屋里走。
走过大夫人和二夫人的院门口,见到那两扇紧闭的门,恍惚着就有种错觉,这门里头住的不是女人,倒是一具具枯骨。
“三夫人。”门口,已经有丫头等着她。
她把手中的盘子放在小丫头的手上,丫头摊着细嫩的手心,那手掌上纹路潜,不是好的命相。
桃红走进大院,身后丫头把门关上。
吱呀一声,轻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