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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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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红绫进刑部审讯司,等两个时辰,还不见秦川身影。
熬到午夜子时,她双眼沉沉,想趴在桌上小睡一会儿,便被看守嚷醒。
屋内潮湿昏暗,白烛火光被风吹,来回摇晃。
“喂,你别睡着,醒醒。”看守声音极大,震得走廊响起回声。
她脑子嗡嗡响,揉眼道:“秦侍郎许久没来。还审吗?再不审,天都要亮了。”
段红绫怀疑,秦川故意她晾着,等她疲惫,再审讯更容易套话。
这种行为,约等于动刑逼供。
毕竟秦川是秦太师长子,做这种损事,在她意料之内。
她一手撑着头,小声念叨:“大晚上喊人过来,等半天,不让人睡觉。”
看守有些不耐烦:“秦大公子白日审案,晚上翻阅卷宗。段小姐你就耐心点等……秦、秦大人。”看守忽然站直,语气十分恭敬。
“退下吧。”
声音清冷,如一杯凉水从她头上灌下。
她清醒不少,支起身坐直,见一抹冷白从眼前晃过。
秦川一袭白衣,走到桌前放下案卷,拉开木椅坐下,直奔主题:“姓名。”
这就开始审讯了?她整理衣襟,偷偷掐一把自己大腿,打足精神。
“段红绫。”
她第一次见秦川真容。本以为他长相,会跟秦太师一样像只招财蟾蜍。
没想到他还挺好看,披散乌黑长发,额头绑着白锦抹额。整个人坐在对面,冷峻清寒如月下一杯雪。
“知道自己牵扯什么案子么。”
她答:“蔡僖儿诬陷我逼她投毒。”
“逼她给谁投毒。”
“嫡皇子殿下。”她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强调道:“我没有逼蔡僖儿。她自己下毒诬陷我。”
好险,差点被他带偏。
段红绫左手掐着右手手心,借疼痛保持清醒。
秦川直视她眼睛,冷面无情:“讲一下那日经过,从离开段家开始。”
重生前的事对她而言,相隔十年之久,哪记得那么清楚。幸好她提前梳理过:“临近午时我从府里出来,驾马前往酒楼……”
段红绫隐瞒自己让沈京鸿假冒心上人退亲一事。有些事,不能告诉别人。
旁边记录官一字不落,写了满满三张纸。
秦川听她讲完,道:“您当时,为何去抢蔡僖儿的腰巾。”
果然如沈京鸿所说,刑部也觉得她发现毒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揉按太阳穴:“我和店家不可能投毒。若糕点真有毒,一定是蔡僖儿下的。我眼神不错,见她腰巾鼓出一个小包,想毒药可能在那里,就去抢。”
“蔡僖儿说,毒药是您塞到她腰巾里。”
可笑至极。
她道:“事发前,我根本没见过毒药。怎么可能塞到她腰巾里。大人您可以查一查”
秦川回绝道:“我只负责审理此案,不会帮您调查取证。”
见她茫然,一旁记录官解释道:“段小姐头一回惹案子,可能不清楚。公堂上所有证据,都由双方各自提交。秦大人仔细审理,再通过公堂对质,作出最终判决。”
段红绫质疑:“若是贫苦百姓,被官绅陷害,无力找证据。你们刑部会坐视不管吗。”
没钱没权没势,在这个世界,连呼吸都很困难。
“当然不会。”
记录官道:“这类案子,秦大人审理近百件。若真遇上冤情,咱秦大人——”
秦川猛咳一声。记录官尴尬笑笑:“总之,段小姐您要知道。皇上选人绝对没错。”
她半信半疑。
自古忠孝难两全。秦川效忠皇上秉公办案,还是孝顺他爹歪曲事实,都不好说。
在这之后,审讯继续。
她与秦川,又周旋一个多时辰,直到天亮。
“秦大人也是这么审讯蔡僖儿的?”她亲笔画押后,一手撑着额头,声音困倦微弱。
没错,他也是这么审讯蔡僖儿。
那位蔡小姐不老实,又哭又叫,先说他不懂怜香惜玉,后扬言要去沈烨面前告他状。
审讯蔡僖儿,跟审被黑恶势力保护的无赖,没什么区别。
段红绫比蔡僖儿更配合。
他道:“事实尚未明朗前,您和蔡僖儿都有嫌疑。我不会因为段家和蔡家,在汴京的民望,而偏袒任何一方。”
秦川白衣袖手,义正言辞:“律法不会受任何牵制。”
段红绫撑着眼皮,看了秦川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得好。”
转眼,她无力地趴倒在桌案上,疲劳在胃里翻涌,十分恶心。
白蜡燃尽,曙色渐起。刑部外传渐渐来人群嘈杂声。
“秦大人,段云段将军在门口讨人。”
看守没等秦川回应,便推门进来,似是事态紧急:“围观百姓把咱刑部大门,堵得严严实实。您快去看看吧。”
他将段红绫从帝姬府带走,已有四个多时辰。
就算未拷打,长时间问话,也已构成刑讯。
段府在百姓中颇有名望。
堂堂大燕段大将军,站在刑部门口,讨要被刑讯的女儿。
传到民间,必然引起不小轰动。
秦川起身,眼见段红绫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熟。
“段小姐,请您醒醒。”他挽袖拿起烛台,想戳她醒过来,却听她梦语呢喃。
“去你的官场黑暗。”
见她凝眉做梦,他收回手,轻叹一声,与看守一同前往刑部大门。
“大人,您要不跟段将军解释一下。”
看守见秦川唇色发白,担忧道:“您昨夜也这么审蔡小姐。一视同仁,段将军会理解您的。”
秦川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摇头。
刑部大门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人头攒动,宛如一片乌云。
大将军段云身后跟着四位家丁,正立于大门中央。
秦川刚从刑部楼府现身,便引起门外百姓一阵骚动。
“那就是秦太师的儿子,肯定不是好东西。”
“蔡家人一向为非作歹,必然是蔡家陷害段家。这么清楚还用审这么久?”
他听惯这种话,不为所动,心里却隐隐怀疑。
清晨,平日道路没多少人。就算段府声名显赫,不可能引来上百人聚在这里。
这个阵仗太大,大到不正常,仿佛有人暗中撺掇百姓,来刑部闹事一样。
“见过段将军。”
秦川躬身作揖,遂喊来两队侍卫,向人群道:“按大燕律法,聚众扰乱务公,下狱三年。”
街头吃瓜竟要入狱。
大部分人不想惹事,赶紧离开,临走不忘小声哔哔。
都是些难听话,秦川习惯了。
“秦公子不必如此。”
段云转身,向百姓抱拳:“段某谢过各位百姓,如此关护犬女,感激不尽。如今陛下,将此案交由秦公子,亦是看重秦公子,办事公正。还请各位先行还家,勿受此案所累。是清是浊,一月后自见分晓。”
在段云的费力劝说下,剩余民众也纷纷散去。街道恢复畅通。
秦川知段云爱民心切。
现下段云还没见到段红绫,便将民众散去,看来不是聚众头目。
能在汴京玩弄民心,也只有那位人能做到。
秦川收回卫队,听街上马蹄步步。
“这路终于通了。”玄衣公子骑着白马,牵揽缰绳。
见到段云与秦川,他驾马行至刑部门口:“听闻段小姐,昨夜被刑部带走,到现在还没放出来。段将军可是来寻女儿?”
昨日听闻建王爷府内受伤,不在府里静养,清早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秦川同段云一同向他躬身行礼,表面恭敬,心里怀疑这次聚众是他搞的。
“段某不放心犬女,所以从府里赶来。”段云低头道:“未想惊扰殿下与刑部,还请海涵。”
秦川作揖,神色肃敬:“在下办事不周,也有错处。段将军担心令嫒,情有可原。”
本想训一顿秦川,没想到他认错挺快,姑且放他一马。
“段将军还要上朝,余下的事不如交予本王。”沈京鸿下马,动作有些僵硬,似是牵动到伤口。
段云抱拳道:“承蒙殿下关怀。小女惹事,怎能劳烦殿下。”
“本王见不得人受委屈。”沈京鸿将鬓边碎发别在耳后时,衣袖落下,露出被纱布捆缠的小臂。
段云注意到纱布上斑点血迹,有些惶恐:“殿下怎受伤了?!”
他垂下衣袖,淡然道:“本王受令嫒请求,收集物证,遭贼人觊觎而已。”
昨夜,有三人潜入建王府,企图销毁他找来的证据,被他发现。双方一番搏斗。
没想到六殿下为了自家女儿如此上心。
“那孩子竟叨扰殿下。”
段云单膝跪地,拱手深谢,声如洪钟:“让殿下发肤受损,臣万死难报恩德。”
“段将军请起。”
他将段云扶起:“段家护卫我沈家江山有功。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段将军还是早赴朝堂。段小姐的事,本王自会打点。”
听这话,不好再推辞,段云千恩万谢拜别沈京鸿,带家仆离去。
本不想与皇子牵扯,见沈京鸿盛情相待,段云一时也摸不透女儿心思。
目送段云离去,沈京鸿看向秦川,张口没提段红绫,而是谈起政治:“若是再遇上百姓围堵路口,不要直接拿律法压他们。”
秦川站直颔首,没有说话。
“那样太过粗暴。”沈京鸿道:“所谓王法,是圣上治国的手段之一。用来调和恩怨纠纷,而不是激化百姓与朝廷的矛盾。”
判段红绫有罪,与民心向背。判段红绫无罪,与父亲秦太师作对。
前夜,秦太师谈起段红绫,说的很明白:段红绫不死,蔡家就会死。
“不管这案子真相如何,赢家必须是太师府。”
秦太师拈起几粒紫晶葡萄,随手丢入池中,见满塘锦鲤争抢翻涌:“刑部侍郎之位很宝贵。若连这种案子都办不好,那就滚吧。”
听到这句话,秦川再没睡过好觉。
秦川跟在沈京鸿身后:“律法不会偏向民意,也不会偏向权势。臣下惟有秉公断案,方显王法并非儿戏。”
“该当如此。”沈京鸿抚掌赞许,然后挽起衣袖,再现一臂白纱血痕:“不过你办案最好圆滑些,万一被有心之人打压报复,便可惜了。”
这句话不是恐吓。
秦川判案严格公正,不卖人情,得罪官场一些人。
看秦川是太师府公子,大家都不敢说什么,不然早让他在汴京混不下去。
听到“报复”二字,秦川有些警觉,低头抬眼,注视沈京鸿顽劣笑容。
秦川看不出他有什么敌意,只知他虽笑着,目光却冰冷可怕。
“多余的话便不提了。把段红绫交给我。”
沈京鸿双手抱臂,低声道:“夜半审讯多时,我看在你为此案尽心尽力,才不罚你,如有下回,依法处置。”
秦川躬身道:“谢殿下开恩。”然后带他去审讯司,找段红绫。
少女趴在桌上,枕着胳膊。秦川想喊她,却被沈京鸿拦住。
“将她抬到我马车里。”沈京鸿轻声命令道:“别弄醒她。”
将熟睡少女送进王爷车里,万一发生什么,岂不坏了姑娘清白。
秦川觉得这不合规矩:“殿下,段小姐还是由刑部——”
“秦公子,管的事太多,可不好。”沈京鸿勾起一边唇角:“你该不会觉得,本王会在车里非礼她吧?”
“臣不敢!”
秦川连忙躬身作揖,命侍卫用粗布担架,将段红绫抬到他马车里。
王爷在马车里非礼小姐。秦川觉得十分糟糕,想都不敢想。
白衣臣子脸红如烙铁,抹额白玉扣被羞耻感烫熟。
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没看过几本春宫图册,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只是调笑:“希望你不敢。”
离开刑部,沈京鸿上马车,见她蜷缩像只奶猫,在车里软椅上酣睡。
“睡得真熟啊,一点防备都没有。”他缓缓抬起她身子,坐上软椅,让她枕着自己大腿。
如此亲密的姿态,但凡是个清醒人,多半会大喊非礼。
马车向帝姬府缓缓驶去,他特地选一条僻静路线。
少女侧卧在他的膝上,盖着他月白鸿纹大氅,不知在做什么梦。
阳光漏过小窗竹帘,将她清冷面容映照柔和。
沈京鸿从衣襟里取出一个纸包,倒一粒绿豆大小的药丸于掌心。
马车突然颠簸一下,他赶紧将纸包收起,见她只是翻身,并没有醒。
“唔——”
段红绫翻身脸对着他,一手搭在他的腰带上,喃喃梦呓。
这个冷情丫头,就连做梦也皱着眉,仿佛平生遭了血海深仇。
被女人扯着腰带,沈京鸿有些不自在,喉结一动。
“沈……唔唔……”她喃喃说着梦话。
沈什么?
他低头看着段红绫的睡颜,忽然对她梦境感兴趣。
像这种十七少女,做梦除了金玉满堂,便是春思情郎。
她身子蜷缩睡着,紧攥他的腰带,朱唇轻颤。
“殿下……”
六殿下还是嫡殿下,这女人也不说明白。
他想听她喊一句“六殿下”。想到这,沈京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头一次希望女人对自己动情。
喜欢她?当然不。
世上,动情人最蠢。
他希望她对自己动情犯蠢,对别人聪明谨慎。若是这样,她便是趁手又锐利的工具。
“睡吧。”
沈京鸿没有犹豫,一手伸出双指,搭向她手腕脉搏,时刻探测她有没有醒来。
脉象平稳。可以下手。
这药不会让她死,只是让她得大病。
等她病发,他立马让人去民间带节奏,标题就叫“段家小姐生命垂危,疑遭高官公报私仇”。
他露出满意笑容,另一只手指尖拨开少女朱唇,将药丸送入她的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舆论带师·沈京鸿:没人比我更懂带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