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又在多管闲事了》酉时鸡叫

121、第 121 章

　　半年前，华夏皇陵入口。

　　李厘笑道：“姑娘与二公子终是算对了。”

　　山间传来泠泠琴声，似泉水嘤鸣，脚底裂缝中依稀可见有袅袅青灰腾起，想必上古仙境未全灭，还存在于脚下的另一个时空。

　　清姑娘侧耳听了会，尔后凝神说道：“就定在这个点，到时候我带着二公子从这里的裂缝落下，可以直接进入离境虚。”

　　“但是。”清姑娘说：“得借李大人的心头血一用。”

　　李厘闻言一怔。

　　褚弗后来说的没错，只要是拥有嫡系血脉的皇族子弟，都可用做开启皇陵地门的引子，其中以六最为尊贵。
　　而李厘，乃华夏高祖皇帝的六世孙，的确是开启龙脉那把最佳的“钥匙”。

　　李厘看了一眼束嘉，然后说：“保险起见，姑娘之后就别再有行动了，此事请放心交与我们，以免打草惊蛇。”

　　“不行。”清姑娘拒绝道：“这件事情我必须得全程盯着。”

　　她要跟着他们？即使她是阶下囚的身份？

　　束嘉挑眉看向她：“姑娘这是不信任我？”
　　认为他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还是不放心他会完好无损的出来？

　　清姑娘扯了扯嘴角，违心地说：“也不全是。”

　　“那我就当姑娘是担心我了。”

　　清姑娘被他这样的态度搞得有些烦躁。
　　就拿定远公一事来说，束嘉很早前就想扳倒人家，一个有前科的人，又让自己怎么全心相信？

　　他现在是清醒的，清醒的与她谈事情，可以清醒的权衡得失利弊。
　　毕竟与她合作，比与褚弗那种在刀尖上舔血，没有底线随时会反目成仇的人更加划算。

　　但条件一旦有变呢。

　　清姑娘说：“我现在谁都不相信，我们之间也只有合作关系。”

　　老瞎子也死了，他当初就劝自己别再回来，别再招惹这些人。
　　老瞎子是对的，他与这些在权力场的人相处的时间久了，看的比她更透彻。

　　身旁的少女面目甚重，表明了不乐意再与他多说。

　　束嘉掩面短咳了一声，他忽而沉声问她：“姑娘还记得去年窑城瘟疫时，在那里死的那一百四十三名玄羽营将士吗？”

　　清姑娘当然记得，那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她心中依旧迈不过去那道坎。

　　“是，这件事我的确过不去。”清姑娘说：“我当初能把那药给你，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牺牲，但你还是没护住他们。”

　　束嘉点点头，道：“我明白，就因为此事，姑娘对我一直存有偏见。”

　　他又一转言：“但我若说他们没死呢？”

　　清姑娘的心一提，她扭过头去看他：“所以你现在要跟我全盘托出了？”

　　他转眼望向前方的天空，缓缓说：“太极殿内有一间密室，那里本是天子放机密卷宗的地方，李景之却拿来当了器物间，将华夏皇朝最珍贵的宝物藏在了里头，当年华夏宝物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走，便是那间密室内还存在其他入口。”

　　清姑娘记忆很深：“便是我那日晚上潜去太极殿时，撞见你出来的那个地方？”

　　束嘉点头道是。

　　“这间密室后来还是在宝物运走后重新修葺，借着瞻星阁内保留的密宗，那入口被我与阿青找到了。”

　　那日太史青带着人从那条密道直下，居然用最近最快的路，直接到达了那个只流传在世人口中的华夏帝陵。

　　而帝陵之下，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崇山峻岭，悬崖大壑，仙雾缭绕。

　　瞻星阁最深处尽头古籍所记载——离境虚，乃这世间最后的一处仙境，也是唯一还残存着灵气的地方，是太史氏家族历代共同保守下来的绝密。

　　束嘉眉目间有些怅然，他轻笑一声，似是自嘲。
　　“你以为真的有所谓的华夏龙脉吗，龙脉才是太史氏用来掩盖离境虚秘密的幌子。”

　　他感叹说：“华夏皇朝十几代数百年，从开国圣祖到衰帝，他们与太史家族一样，都只是离境虚的守护者罢了。”

　　当时无论是自己还是阿青，都十分震惊，尤其是不愿相信鬼神之说的太史青，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神，去尝试接受。

　　太史氏一族的确是曾经的修仙大门派，他们掌握的秘密有许多，并将这些秘密一代又一代的流传下来，因为背负的太多知晓太多，就同老瞎子一样，他们被想维持此处安定的上天所反噬，几乎每一任家主都英年早逝。

　　离境虚的后人，都继承了先辈们无私无畏的勇敢精神。

　　“也不全是。”清姑娘怔愣中突然来了一句，“还有自责。”

　　为了两界宴会的顺利开展，他们所隐瞒的事情造成的后果太过沉重，这些他们也理应承担。

　　那个拿着令牌前去报信的沉星宫长老太史氏，成了人间唯一一个未飞升却进过天庭的人。

　　他在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嘱咐后人为他所扶持起来的华夏皇族建造一座存放仙门古籍的密室，并取名为瞻星阁，由其直系血脉担任家主，与华夏皇族后人共同守护，只为等候离境虚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光明，重启当年仙境盛况。

　　“原来如此……”清姑娘迟来了一声叹息。没想到那个在昆山匆匆一面的老头，还能在千年后从别人口中知晓他的姓名。

　　李厘已在一旁讶异地说不出话来，这番话他似懂非懂，却也明白这些对于现在的局势而言极其重要。

　　果不其然，束嘉又凝神说道：“我们通过那间密室的入口，将玄羽营最精锐的一批心腹将士秘密送进了离境虚。”

　　清姑娘和李厘齐刷刷地转头去看他。

　　束嘉看着天色，掐指道：“算时间，他们就快到了。”

　　**

　　天边，有一群穿着灰衣的人正驾着白云而来，他们双手持枪，脚踩白云，竟是都凌空飞行着。

　　领头的那一位腰缠玉带，手拿宝剑，熟悉的面容上依旧肃穆凌厉，竟是分别半载未见的太史青。

　　待他们双脚稳稳降落在地，跟随着太史青的手势放下手中银缨枪，齐齐跪地冲三人抱拳。

　　“离境虚第一百五十七代众弟子，见过二公子！清姑娘！李大人！”

　　清姑娘惊讶地看着这些穿着熟悉灰衣服制的玄羽营将领，他们身上带有的仙气和体内已经凝结成型的金丹，足以说明这是一群逆天的修仙者，并且大多已经迈入了元婴初期。

　　燕国北地山岭，凛冽的风吹着他的袍服猎猎作响。

　　束嘉肃穆道：“这些人，是我与阿青从玄羽营内挑选出来的精兵，心智坚韧常人难所能及，最重要的是他们思想纯正，个个都是大善大忠之辈。蓬莱仙岛乃是世上最后一块史书记载的仙境，派进去求道的必须是这样的人。”

　　而且此事极为隐秘，如此多的精锐消失必会引起人注意，借瘟疫假死是个绝佳的由头，连束王都没法怀疑。

　　他们等这个契机太久了，即便冒险也必须一试。

　　束嘉垂首看着脚下一众将士，轻声又说：“制科策对那日，我曾拿怀恩侯的事情提醒过你，但你却并不信我。”

　　他指的是在太极殿？清姑娘想起来了。
　　那时束嘉莫名其妙地就提起了怀恩侯。

　　他告诉自己，他说束王其实一直清楚怀恩侯所做的那些事。束沥作为一个君主，容忍属下在眼皮子底下作妖，自己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看客。

　　束嘉想从她面上看出的紧张她一丝未显，甚至都没有发出一点疑惑的意图。清姑娘没有继续追问他，摆明了事不关己，让他没法深入。

　　“我那时是没懂。”清姑娘后悔又懊恼。
　　“我只以为是你们父子之间的私人嫌隙，你单纯在同我抱怨罢了。”

　　紧接着束嘉便试探起了自己的身份，让她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有再去细想。

　　“是啊，当时我也有错，不能全怪你。”他低着眉浅笑。
　　“其实在楚娇娇来怂恿父王让他去一统天下的时候，我便已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归根结底，是我迟迟没能做出决断，再反应过来后一切都晚了。”

　　往事不必再过多感怀，他们必须马上着眼当下。束嘉将后头的话止住，他扭头问她：“说了这么多，姑娘现在只需告诉我一句，你能否信我？”

　　清姑娘此刻异常安静，束嘉知道，她是需要从头到尾将这些事情在脑海里过一遍。

　　“我其实一直都在说服自己。”

　　清姑娘说完这句话后再次沉默，最后，她坚定地抬起眼。

　　“只是这些日子你一直受这魔心咬噬之苦，我没法正常与你交涉。之前诸多事情乃是我误会了你，现在我仍然想相信你。”

　　相信他，会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太子。

　　束嘉欣慰地笑了，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聪慧理智。

　　他惋惜道：“若是姑娘早十年出现，那场灾祸或许能避免，利国足足六十万人口，也不至于全数覆没。”

　　清姑娘说：“你别替我戴帽子，那么多人我可治不过来。”

　　清姑娘抬起手，示意那些人起身，然后转头对束嘉说：“你身体里的魔心蛊须得即刻驱除，久则伤及肺腑，但我现在还无法帮你取出来。”

　　看着他心脏的地方，清姑娘有些担忧道：“这碧螺毒蛊毒性极强，成瘾性更是非常人能忍，这一路上你只得尽量用意志力压制毒蛊，等到了离境虚，我会用神力将它从你体内强行逼出来。”

　　束嘉点头道：“我这里没有问题。”

　　他思考一瞬，问她：“我需同楚娇娇的人先走一步，但姑娘到时候准备如何从军营出去？”

　　“周四少爷。”清姑娘肯定地说道。

　　四少爷他，不会听别人口中说的，他只能看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无论她做了多少奇怪的事情，他始终都保持了最初对她的那份善意。

　　清姑娘垂眸自语道：“说不定有机会呢。”
　　他或许能帮她。

　　他们离开军营的时间有些久，是得快些返回以免被那边察觉。

　　临走前，她再次望了眼离境虚的方向，而后才轻声道了一句，“还请殿下行事切勿操之过急，一切以安身为重。”

　　**

　　素月峰，檐飞如云，殿宇庄严。

　　华夏龙脉连通着离境虚的入口，裂缝开启后，她按照计划借着周季沅之手逃出军营，入迷藏林与他们重新碰面，待引褚弗等人入网成功开启龙脉，便拉着快被魔心控制的束嘉一同从裂缝落下。

　　清姑娘当时曾感怀着在这里曾见过的盛景。

　　“那些仙子们个个穿着不同色系的祥云织彩裙，裙上的颜色还会不时的变幻，一眼便知非俗物可织成。”

　　来往纷杂，觥筹交错，那是繁华昌盛的修仙界。

　　她感叹着说道：“……可当修仙这条路被封死，各大仙门解散，天界的神仙纷纷离开……都说一个没有灵气的地方，大家还留着做什么？没有灵气的汲取，修为无法增进，要等自己本有的灵力在这里慢慢枯竭吗。”

　　当时的他虚弱地靠在她的肩上，很是乖巧无害，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杂念。

　　离境虚的那一个夜晚，在束嘉短暂清醒的时候，他们还曾并肩坐在一块聊了些话。

　　他笑谈道：“我这一生虽未建功业，福泽百姓，好歹做人能称的上一句坦坦荡荡，此后若是下了地府，倒是也不愧见先祖。”

　　清姑娘说：“你去不了地府，你毁了他们的大业，地府黑名单上头绝对有你的名字。”

　　束嘉边笑边咳，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真被她的话给逗乐了。

　　天快亮时，他忽然睁眼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说，人要是死了，若还有下一世，那他会回到记挂最深的地方吗。”

　　清姑娘想了很久，摇头说：“不一定，人死了不一定还是人。”

　　师兄们一直骂自己，一群庸人，你管他们的命做什么。

　　但他们都是可爱的人啊。

　　虽然有败类，可她看见的，还有那一代代严守秘密的华夏皇族和太史氏一族，一心写书示人的老瞎子，宁愿舍下亲人也要保卫家国的李伐，迫入大染缸内却不失赤子心的周四少爷……还有很多很多的无名英雄，他们都是有着满腔热血，所爱着这个世界的人呐。

　　普通的人会失去上一世的记忆，或者根本就没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只有那些福报颇深的人才能分到轮回的机会。

　　但神灵不同。

　　太子殿下的三魂七魄在当时就已支离破碎，消散于天地，轮回之人缺魂失魄，前世今生也是一片空白，无从追寻。

　　清姑娘与束嘉联手进入离境虚本是为了借当中留存的灵气夺回被封印的神力，却没想到能顺利拿到她一直在寻找的聚魂珠。

　　而聚魂珠早已在离境虚幻境破灭前就被她溶于束嘉体内，在他跳入昆山灵泉被吞没的那一刻，会将三千年前彼苍太子被灵泉吞入打碎的魂魄唤回，重新凝结真身，换回记忆。

　　册封大典那日，紫薇星动，霞光满天，在那一刻清姑娘终于确认，原来他才是彼苍转世之人。

　　一切都是那般极限，刚好还来得及。

　　**

　　昆山灵泉再一次被封印了，魔道之气凶残，暴怒，本不该与灵气共生。

　　彼苍的转世，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这件事对神域的人来说就像一个遥远的故事一样，说起来也只是会感叹一句：“地府那个少主子是做了一个无用功啊……”

　　在他们眼中，那只不过是另一个低下的世界，可能在他们漫长高贵的一生中，都不会想去踏足的一个地方。

　　“什么叫无用功！”
　　白衣女子一把掀了桌上的杯盏。

　　她指着坐着的一群人怒骂道：“他要的是凡间那么多生灵的命，你们竟要以功劳一词来形容吗！”

　　上首的神域主宰眯眼看着，不发一言，表明了是默认可以有人在他的宴会上闹事。

　　底下的客人们窃窃私语，“清濯上神反应怎么这么大？”

　　“嘘，她那段时间正好在凡间呢……还是她将冥王孽子押送回来的。”

　　“那不是眼睁睁看着……可她怎么没发现啊？”

　　“是啊，得亏那位太子能醒过来……”

　　白衣神女脸上惨白一片，她猛一拂袖，扔下一众宾客转身离去。

　　**

　　梧桐落雨潇潇声，窸窸窣窣地步伐由远至近响起。

　　紫衣神君缓步走进梧桐林中，高大的影子印在满是黄花瓣的地上，伴随着忽然停步的身影，有一声叹息缓缓落下。

　　他身后跟着的红衣小仙童担忧道：“清濯上神这次又要自闭好一阵子了吧……”

　　　紫玄瞪了小仙童一眼，又嘱咐道：“将我口令通传下去，任何人再不许到师妹面前提那些事。”

　　回头望了望山间坞池的方向，小仙童拽着额头前的一撮红毛，也跟着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莲花池中，雾气袅袅，四周沉静无声。

　　一身白衣的少女躺在金色荷叶边幻化的那张大床上，远远瞧着面色十分苍白，胸前没有起伏。若不是那还带着点朱红的唇，犹如死人一般。

　　遥远的天边响起晨钟音鸣，打破了一日之启的宁静，也唤醒了她。

　　白衣少女睁开了双眼，随即翻身下地，朝下界飞去。

　　灵泉前方塑有一座神像，将彼苍的相貌勾绘的栩栩如生，但即便再相像，也是个不会动的死物。

　　许多牺牲的人，甚至连名姓都不曾留下，能记住他们的，又有多少。

　　她心里忽然抽疼了一阵，她几乎每天都要感受一次这种疼痛。

　　她背对着茫茫雪山跪坐在山顶的灵潭边，背影凄清而孤寂。

　　又有鹤群飞过盘旋在上空，它们奇怪地看着下方的神女，明明是愉快欢乐的场景，周遭的生灵却在她身上感到了浓浓的悲伤。

　　灵泉之源口外面已经长满鲜草，是凡间灵气最浓郁之地。他以神之躯唤醒了灵泉，绵绵不绝的灵气滋养万物，供世间生灵生生不息。

　　愿这个世界能少些贪念，少些憎恶，少些暴怒，多一些平和，安定与宁静，拥有更多生命延续的纯净力量，相信这也是他的愿望。

　　对于神仙来说，时间微不足道，渺小的不值一提。但对于她来说，它是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是没有尽头的思念。

　　我们终有一天会重逢。

　　与当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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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完结，番外緣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