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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NO.6 Death knocks at the do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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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MRI结果来看,你的头部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真是太幸运了,除了些表皮伤甚至连骨头都没断一根,在这种程度的的车祸中真是少见的好运,我该向您说声真幸运。”
外边的雨依然很大,远方的建筑湮没在雨帘里,光影朦胧而奇异,仿佛一幅笼罩薄雾中的油画。
真奇怪,我明明记得雨已经停了。
“杜克警官,你没事吧?”
年轻的女医生关切的注视我,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医院午夜的长廊灯光昏暗,偶尔有人匆匆走过,玻璃窗微微敞开,偶尔有些雨滴洒入。
远处伫立者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
“不,我没事。”我摇摇头,感到头重得象沙袋。
“你真的不使用镇静剂吗?我认为……”
“不,谢谢。”我抚弄着腕上白色的绷带,摇头打断她。
女医生审视我,目光严肃,“警官,我真心建议你能够留在这里观察几天,虽然没有身体上的明显创伤,但这种车祸的经历对人精神打击也十分严重。”
“是的。”我身上一阵发冷,“也许我去看心理医生。”
女医生困窘的睁大眼睛,“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建议你……”
她脸上有些担心的神色,我微笑一下,“开个玩笑。”
玩笑而已。
“你抽了我的血?”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喊住她。
“是的,常规检查。”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查一下我的血里是否有迷幻物质,如果你不方便,那我去找鉴证室的人取血样。”
“什么?”女医生再度惊讶的望着我。
我疲倦的点点头,“我的意思是类似甲氧氟烷这类的□□,还有□□之类的药物,请你在我的血样内检察目前所有已知类似药物,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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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矿泉水,只有这个。”
一罐开了口的啤酒送到眼前,白色的水汽不断从罐口涌出来,握着铝罐的手掌骨节修长,轮廓优美,只是虎口因长年与枪械摩擦生出一层薄茧。
我揉了把脸,虚弱的加以拒绝,“不,我不需要。”
与我并肩而坐的人无声笑了,“其实这个时候最好来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你不该这么固执。”他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清晰安稳,不再似电话里那样飘忽。
我没有回答,低下头去捕捉自己铺在地上的影子。
浊黄的灯光下,大理石地面上的倒影被拉得歪歪斜斜,有点变形,浅浅暗影中透出深深孤单。
还对未来还怀揣梦想的年纪,我有时会在战火的间歇抱起枪望着影子发呆,考虑是不是此生将会永远孑然一身这类问题。
后来知道了答案。
我不知道为何突然记起这些回忆,就在此时此地。也许重创后的人心格外脆弱。
重创。
是的,重创。
我把脸埋入双掌中,感到灵魂的震颤。
忽然之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样一个世界,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所有的执著都被消弭。
那些军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栉风沐雨,危机四伏,稍不留心就会被冷枪夺去性命,还必须克制自己以免对别人产生亲近和友好的感情,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死去,而那会令你心碎。
但一切终究是可以把握得住的,只要你比别人更强,那最后活下来的就是你。
然而在现在并非如此,连某一个细节也让人战栗,我甚至开始怀疑如果重新投入战争,自己是否会因为橡树在午夜摇曳的影子而惊恐万状。
我一直笃信自己的力量,从不怀疑,从不退却,此时却发现这力量原来是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有个士兵曾问过我最害怕什么,是不是死亡。
不,我不害怕死亡,一点都不怕,战场上你得首先把自己当成个死人,然后才能活下去。
我害怕的是,眼睁睁的看到自己将失去所有,却无能为力。
自信,力量,还有所坚信的一切。
可无论如何,坚强是支撑我活下去的铠甲,不能舍弃。
我抬起头,深吸口气平复心绪。身旁的柯林斯也沉默不语,握着可乐罐仿佛陷入了深思。
雨声又大了些,我起身推开玻璃窗,夜风裹着雨水斜哨进来,一时身上浸满潮气。
我把肘支在窗台上,点点滴滴的凉意扑面而来,将翻涌不已的念头和情绪渐渐冷却。
我揉了揉眼眶,低声开了口,“谢谢。”
难以相信有一天会对这个人说出这句话,可事实的确如此,如果没有那通电话,现在我会在哪里?
柯林斯没有立刻回答,斜映在玻璃窗中的脸孔掩映于壁灯中,遥远而朦胧。
他很少有这种严肃的时刻,纵然是枪林弹雨的战场上,这家伙也会叼着烟旁若无人的说笑,偶尔投来的目光充满嘲弄与戏谑,全不在乎身边呼啸而来的子弹和横飞迸溅的血肉。
我收回视线,凝望沉重的夜色,第一次认真考虑是否应该寻找个搭档一起干。
与身后这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对此我们都心知肚明,不过对于他的能力倒绝不怀疑。在这个夜晚之前,我会对借助他人力量――尤其是此人-这个念头嗤之以鼻,不过现在……
――士兵,清晰的判断所处情况,选择于你最有利的局势。
“如果没有你那个电话,”我揉揉眉心坦白承认, “我现在也许在停尸间里。”
我清楚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一往无前的战士。
柯林斯应该听得出我讲和的意思,他扬头喝了几口啤酒,轻笑一声,“恩?我以为正是电话让你分心,虽然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在肖恩.杜克身上发生。”他把剩余的啤酒倒进花盆里中,然后捏扁空罐,远远的投入垃圾箱。
毫无疑问正中靶心。
“事实上……”白色的绷带被雨水濡湿,我拉下了袖口,“当时我正在做噩梦,谢谢你的闹铃电话。”
“这话听起来真象是个玩笑。”他站起,转身与我并肩靠在窗台前眺望雨中这座城市。
摩天大楼远远近近,点点闪闪的灯因雨水而氤氲不清,象一颗颗灰尘下的星。
“是玩笑吗?”
夜色已深,只有沙沙的雨声笼罩在这一刻,似乎无限漫长,漫长得让人产生脉脉的错觉。
我岔开话题,“那个司机怎么样?”
“没事。”他难得会敛起一向的讥讽与漫不在乎,声音平静,“一点事也没有,现在正在警局。你们的局长怀疑这场车祸是一场阴谋。可这家伙一口咬定是你的车先冲向他。”
“对了,他的酒精测试是阴性。”
“哦。”我并不感到意外,“知道了。现在我想现在最好回家休息一下。”
“我觉得……”他转过头看着我,微笑,“你不会让我送你回去。”
“谢谢。不过我还有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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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依旧沉郁,这个夜晚如此漫长没有边际。
我脱下外套,尽量小心的不去碰触手上的伤口,虽然那医生说得没错,我的命确实够硬,但惯用手被包得象团棉花对一个右撇子枪手打击也不轻。
屋子里依旧空荡而宁静,雨声隔着玻璃透进来,异常沉闷,把这一隅空间与外界隔开。
我来到厨房,拿起一个杯子,拧开水龙头把杯口凑近去,看着细细的水柱无声无息的溢入透明的杯子,而自己的影子斜映在白色的墙壁上,平坦的地方阴影浅一点,凹凸的地方阴影深一点,浅浅深深明明灭灭的交汇,也不过是个孤单的影子。
(嗨,我回来了。)
我手上猛一震,突然回过神,发现冷水早已溢出杯口。
冰箱里的羊角包已经不新鲜了,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我随手掏出几个,一边开电脑一边兑着冷牛奶送入口中,等google的页面完全打开时,最后一个面包也塞到肚子里。
我擦擦手,用左手一个键一个键在搜索栏中敲入“西赛多修道院”这个搜索项,很快就显示47,6000结果符合,匆匆浏览之下,发现除掉关于当年的火灾报道外,剩下的都是些欧洲史料和小说,这些报道的页面粗粗看来都是大同小异,关于火灾的描述也和目前所知的相差无几,显然范围太宽泛。略略思忖后,我又加入曼宁修女这个关键词,这次的查询结果大大被缩减,共有7,490项,可逐一点开页面后大部分还是些毫无帮助的空想小说,只是第七页才有个网页引起我的兴趣。
“……纪念西赛多修道院全体圣徒……米兰达.曼宁……”
果然有这个人!
我精神一振,倦意顷刻无影无踪,迫不及待的打开网页,期待能从中查到些关键信息。
然而结果却让人失望,这不过是个记录多尼森各个教堂每年活动的宗教网站,除了记录过曼宁修女曾主持西赛多的晚课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有用的东西。
一阵失望后我耐起性子把剩下的网页读完,可再没发现任何相关消息。
也许明天该去修道院的废墟中查查看,要是可以和曾经在那里当值过而现在依然生存的主教联系上就更好了。
我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又开始查找西赛多修道院历任院长的名字,这次比较幸运,很快就发现十六年前调离修道院的朗.霍夫曼院长,现在是圣开斯特修道院的红衣主教。
非常幸运,圣开斯特离我的房子只有不到三十英里。
我长长嘘了口气,伸手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抽出便签簿和钢笔,打算记下朗.霍夫曼和之前一些曾在西赛多当值过的修士或修女的名字。
我在抽屉里摸索着钢笔,指尖却无意中碰上一个木制方盒。
犹豫一下,我把它抽了出来。
这是个两英寸见方的红漆木盒,打磨得很精细,边缘还镶嵌着一圈碎钻,这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首饰盒,却被她用来装一枚不并贵重的十字架。
打开盒盖,一枚小巧而朴素的白银十字架静静嵌放在红色天鹅绒中。
这种质地和样式的十字架随处可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它这样珍惜。
我轻轻放回首饰盒,来到窗前。
窗外夜幕低沉,乌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我抱起肩膀,忽然有些伤感。
母亲是位非常虔诚的教徒,她热爱一切生命,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心脏奉献给陌生人。
她一直期望我能够和她一样拥有坚定的信仰,然而我天性更酷似冷漠刚硬的父亲,对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一概嗤之以鼻,这让她非常失望。但她从未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三十八岁那年她被检察出罹患肝癌,已到了晚期,她同疾病做了积极的斗争,连最后的失败也如同勇者。
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把我叫到床前,将这枚十字架交到我的手上,她几乎没有什么个人财产,这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肖恩,我感激上帝赐予我你这样的儿子,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我一直相信这一点。只是,我的孩子,你要学会去拥有信仰,不一定是宗教,哪怕信仰的对象是一个人,不要永远只依靠自己。
――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过的那个游戏吗?十指合拢是保护自己的拳头,张开就变成拥抱他人的手掌。
――生命是一段旅程,我希望你在这段路上生活得快乐幸福。
――再见,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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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响起时我趴在桌上睡得正沉,糊里糊涂就感到有种刺耳的声音自远而近直闯入深不见底的梦里。混混沌沌中伸手胡乱一阵摸,好容易将震动不停的电话抓在手中,闭眼摁下接听键。
“喂……我是肖恩.杜克。”
“头儿,你在哪里?!”
即使是对脑子混沌的人来说,这口气中的焦灼也显而易见,这终于刺激得我勉强支开眼皮,“……谁……”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躁动,还有隐约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长鸣,对方骤然提高了声音,几是扯起嗓子在叫嚷,“头儿!快到莫菲街1139号!肯.艾默森被谋杀了!”
一泼凉水当头浇下,睡意顿时消散无踪,“你说谁?”
“肯.艾默森!苏珊.斯派德的前夫!”
三分钟后我已在通向莫菲街的路上疾驰。
包扎异常结实的右手怎么也握不紧方向盘,火气逼上来,我索性干脆一把将绷带扯下,露出里面满是挫伤和淤血的手臂,有些血痂也跟着一同剥脱,疼痛难禁,
可此刻什么都顾不上。
那个金发的男子,笑容温和,眼中蕴着泪水的男子,曾以如此诚挚和感激的神色恳请我抓住杀害他妻子的凶手。
我答应过他,见鬼,我答应过他!
那小小的女孩,那个躲在父亲身后眼神怯生生的小女孩……她怎么样了,也死了吗?
黛西!
抬腕看看表,此时是凌晨三点零六分。
不多时车子已风驰电掣的来到莫菲街,远远就见一片刺眼的灯光,还有熙熙攘攘的记者和警察。我来不及细看,拼命踩下刹车,不等车子完全停稳已飞身下车,甩开步伐朝那栋乳白色的房子奔去。
不知哪个眼尖的记者率先发现了我,只听到一声“肖恩.杜克”的吵嚷声,眼前便潮水般的出现一排话筒,我哪有心思和媒体废话,径直拨开人群,在砌擦喀嚓的镁光灯中跑进艾默森的住宅。
首先进入鼻息的是异常浓重的血腥气,这气息实在太过熟悉,那意味着现场起码有超过2000cc的鲜血。
我的心一直坠了下去,仿佛堕入冰窟,手足冰凉。
“肖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转回身,看到局长惊诧的眼神,突然间喉头好像噎住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快步走上前,忽闪的鼻翼遮不住怒气,“这些混蛋!我已告诉他们不要给你打电话。我的天,肖恩,你是一路这样赶过来的吗?”她小心翼翼的拉起我的袖子,注视着那只仍在流血不止的右手,神情十分担心,“我必须得找个医生给你包扎伤口,你等等。”
我一点点把右臂从她手中抽出,好容易才挤出几个字,“艾默森死了吗?”
局长凝视着我,肩膀慢慢塌下,“是的。”
――你好,杜克警官,我是肯. 艾默森。
“那么……那个小女孩,他和苏珊的女儿,黛西……”
局长的眼神微微一紧,望向我的目光几近歉意,“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她……还算好消息。”
我不知如果得到更坏的答案自己会怎样,许久才能再度开口,“案发现场在哪里?”
他们在房子旁边的草地上发现了艾默森的尸体。和所有遇害者一样,他的肢体被钉入墙壁,失去了心脏和肋骨,断肋处留有啃噬的痕迹。
警方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也许他们已放弃希望。
我在探照灯下打量这片芳草地,它被修剪得很好,房子边缘还画满各式各样的动物,笔画幼稚天真,我可以想像得到那对年轻的夫妻当初曾如何精心呵护着他们的家,还有他们那天真无邪的小女儿。
有个CSI来到我面前,把一个证物袋举到我的面前。
“杜克警官,你认识这个么?”
透明的塑料袋内,装着条老式的鸡心项链。
这条我实在太过熟悉的项链,曾环于苏珊的颈上,也曾佩带在黛西的胸前。
我盯了它半晌,“是的,那是黛西……死者女儿的项链,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对方神情沉重,“在死者的手里,他抓得很紧,链子已经断成了两截。”
“能查到些什么吗?”
“很难说,我个人觉得希望不大,不过,”他扬起头,目光灼灼,“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我保证,杜克警官。”
――我保证。
我狠狠一咬牙,目光从项链上移开,“死者已经被运回法医室了?”
“好像还没有,应该还在前面的运输车内,你要……。”
“是的,我想去看看。”
在支开法医之后,狭长的运输车内此刻除了我,就只剩下面前冰冷的停尸袋。
我注视着这个袋子,忽然想起袋中人曾向我伸来的温暖的双手。
还有我曾许下的诺言。
这个急诊室的医生,这个曾经完美温暖的家庭。
我单膝跪倒,隔着那层冰凉的塑胶袋用力握住袋中人的手。
“肯.艾默森,苏珊.斯派德,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抓住杀害你们的凶手。”
“我一定找到黛西。”
“我保证。”
手突然被紧紧的反握,温暖的力道自掌心传来,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