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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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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半，皇帝走到杨老太爷身边敬酒，杨老太爷赶忙起身拜谢，却被周焱按下。
杨老太爷两侧的大臣在皇帝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
皇帝坐在空位上，拉着杨老太爷的手，温声道：“杨公服侍皇考日久，朕身为儿臣，岂敢慢待，您今天来贺朕有子，这是朕和阿欢的荣幸啊。”
杨老太爷见周焱礼遇至此，也是激动的双颊泛红，一把山羊胡不停抖动。
他自谦道：“臣疏才少能，却蒙先帝赏识，忝居相位十三年，后来先帝隆恩，聘娶臣家那粗陋的孩子为青宫妃，这么些年，陛下厚待皇后，皇后却未能为您诞下龙子，更是让臣愧疚汗颜，实是辜负了两代圣君恩典呐！”
杨老太爷说到最后，垂首不断摇头，一副感激君恩又觉得惭愧的模样。
“杨公千万不要如此说，”皇帝连忙止住杨老太爷的动作，他温声道：“皇后母仪天下多年，上孝父母，下敬夫君，有妻如此，是先帝慈心，更是朕的福气。”
诚然他讨厌皇后，但这时候通过夸皇后来给自己刷好感，他心中也是毫无芥蒂的。
杨老太爷得皇帝宽解，不由得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幸好上天庇佑，陛下现在有了皇子，这是社稷之福，也是皇后的福气。”
皇后的福气？
他都打算等个十年八年就把皇后给干掉了，皇后哪来的福气？
或许是早登极乐的福气？
皇帝的心里泛起一点奇怪的感觉，但他还是含笑对杨老太爷道：“贤妃有福，为朕诞下子嗣，朕也希望这此子长大后能贤明通达，不要辜负天下万民对他的期待。”
这是一种定论，皇帝是个果断坚决的人，也是个相当自信的人，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教导好次子。
在群臣面上扫过一圈儿，看着他们或拂须，或微笑的举动，皇帝心里也有了底。
“皇子聪敏肖父，陛下自然对皇子寄予厚望，但皇子身份贵重，教养之事不能轻忽，臣有一言，实在是不吐不快。”
杨老太爷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皇帝听杨老太爷的口风，知道他是想举荐自己手下的人了，但心里倒是不怎么紧张。
阿欢才多大，等他长大封为太子，再组建东宫官署，至少还要五六年，现在举荐有什么用？
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于是他做出豁达的模样，笑道：“杨公但说无妨。”
杨老太爷面色凝重，沉声慢道：“不知陛下听过没有？民间有一句古话，叫做“一代无好妻，三代无好子”，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虑一件事，二皇子生母家世不显，其父更是被剥夺功名的有罪无德之人——这样的出身，侍奉君上已经让臣下担忧了，又何况是教导日后的国储呢？”
周焱脸上微微色变。
杨老太爷只当自己没有看到，继续说着：“国朝之始，太-祖为嫡长子孝宗娶妇，亲口对高皇后说“儿孙之妇必选自德高名门”，太-祖此举，不仅是一片爱子之心出于自然，更是他老人家对于中京高门世宦的信重与褒奖，太-祖相信忠臣之门必有贤妇，贤妇必能为良母，如此君臣互敬互信，所以天下安宁，陛下既然对二皇子郑重相待，那就当谨记太-祖当年的深意，慎重考虑贤妃是否能担起教养储君的重任。”
说完，年迈的杨老太爷一掀衣摆，吃力的跪在了地上。
殿中已经静的落针可闻，皇帝一手捏着酒杯，一手隐在桌下微微抽搐，面上却迟迟没对杨老太爷的谏言做出任何反应。
殿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皇帝，他们之中有非世家出身的官员对于杨太师的长篇大论嗤之以鼻，皇子四岁开蒙就要去资善堂了，七岁就要搬离生母寝殿，贤妃能有多少余地插手皇子的教养？
杨老太爷说的冠冕堂皇，说白了就是在帮自己的孙女抢孩子嘛。
但那些出自门阀之家的人却都提起了心，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试探皇帝对于门阀权贵有多不满的好机会。
他们都知道皇帝对于世家不可能一点忌惮之心都没有，但要是这份忌惮过深，那当年政事堂无人论政的情形只怕就要重现了。
当年他们是如何要挟先帝的，是怎么让先帝留下“早年荏弱，晚年少仁”的恶名的？
从前敢做的事，现在他们一样是敢做的。
而至于被生生夺走孩子的贤妃，会是什么心情——
这在家族存亡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没有余地去心疼别人了。
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自己的下一个表情，周焱面上八风不动，心下却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光明正大的把皇帝放在火上烤了。
这件事，到底是皇后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杨家和皇后的合谋？
他肯定是不愿意把孩子交给杨皇后养的，理由跟先帝死活要把他单独养在勤政殿的理由差不多，他不想出现强盛的、世家出身的外戚！
再者，母子生离这样的痛苦，连连怎么受得了？
“杨公何必行如此大礼，朕是这样听不进臣下之言的人吗？”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皇帝只能先把杨老太爷先从地上扶起来，先是笑着反问一句，点明杨老太爷有挟君嫌疑。
桌上的人果然有一小部分眼神开始动摇，机会当然应该好好把握，但这个机会，哪怕只是沾上一丁点冒犯君上的嫌疑，那都是不值得冒险的。
皇帝年富力强，这时候得罪他，只怕是引火烧身呐。
“正如杨公所说，皇子教养关系重大，只怕现在一时也论不出个一二来，不如待朕详加考虑后，再行决定。”
皇帝轻飘飘的把这件事朝后无限推移，待他详加考虑，等他想清楚了，孩子大概已经五六岁了。
杨太师听了皇帝的话，只是笑笑，也没有不识趣的继续纠缠，这种庆贺之宴，还是不要把场面搅得太难看了。
只是局面到底是已经冷了下来，皇帝此后再三叫教坊进歌舞入殿助兴，君臣之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热闹。
等宴散之后，皇帝先行离开之后，诸多的大臣们都三两结伴离开。
杨信和熊思贤都以杨老太爷的晚辈自居，此刻都恭敬随在杨老太爷身后。
“杨公，贤妃生子，得陛下宠爱，您此时进谏，虽是好意，只怕陛下也会有些不悦啊。”
和杨老太爷同姓的杨信低声说着，眼神中满含关心与担忧。
杨老太爷一时含笑拂须不语。
杨信等了半晌，有些心焦，皇帝没表态，杨老太爷又是这样一幅高深的模样，那他们又该如何行事？
得罪皇帝是个技术活儿，最好大家群策群力嘛。
不论什么原因，他们天然喜欢杨皇后养育太子，很简单，杨皇后出身世家，就是养不出一个亲近世家的皇帝，那也不可能养出一个杀世家如同砍瓜切菜的先帝来啊！
要不然，未来的皇帝还不先杀个外家练练手？
这件事留给他们的操作空间太大，杨老太爷一把这块肉给抛出来，他们就馋了。
杨信心里剧烈波动，他使个眼色给熊思贤，示意他接着发问。
“杨公，贤妃之父虽然曾经获罪，但到底已经受到了惩处，以此为据，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些？”
熊思贤试探性的发问，他点明了一点，你说的再怎么义正言辞，实际上背后的支撑还是太少。
现在有什么想法最好痛快说出来，免得咱们等得不耐烦了，就不会帮你了。
杨老太爷拿足了架子，这才迈着方步慢悠悠道：“先帝雷霆手段，杀得中京世家喘不过气来，当今贤明，顾及咱们祖辈的功勋，对当年被清理过一遭的世家怀柔宽待，可那些侥幸未被清理的呢？又是什么下场？”
熊思贤和杨信一愣。
杨老爷子继续循循善诱，“比如沈家，自沈老相爷退了，你们瞧瞧，朝上他们家还有能说得上话的没有？还有林克俭，辗转外放，总是进不了中枢，今上组建的政事堂里，是咱们的人多，还是自科举一道晋升的人多？”
熊思贤和杨信都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政事堂诸人出身，忽然惊觉，当今对世家似乎并无偏待，可中枢由元清和统领，枢密院由柏春年统领，这一文一武两个人都不是世家出身的！
世家在皇帝的面前，话语权是在慢慢减少的。
所以当初他们为什么反对于准入中枢，当时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现在才是突然被点醒呐！
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是要先削弱世家，再一一除去吗？
熊思贤和杨信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杨老太爷笑笑，就是要让你们猜疑，你们有疑心，才会想求证。
你们用什么办法求证呢？
去问问皇帝，放不放心让世家出身的皇后教养未来的太子吧。
他对于皇帝的谏言里，重要的从来不是贤妃出身低不低，而是皇帝到底还记不记得世家从前的功劳，还愿不愿意尊重世家。
